林启握着手机的手稍紧，贺曜从床上坐起，看了眼时间。

“再睡一会儿，差不多可以去教室了。”

林启拿起枕头旁边的闹钟看了一眼，才发现居然已经一点多了。

“哦哦。”

刚想说那就再睡几分钟，就见贺曜起身。

他仰头问：“去哪儿啊？”

贺曜抬手扶了扶脖子，“你说得对，两个人一起不好睡，我去我床上睡。”

林启愣了愣，看着贺曜回了自己床。

“那和你妈妈见面的事……”

林启还没说完，贺曜就把话截了过去，“我待会儿会跟她去不了的。”

“已经决定不去了吗？”

“你不是不想去吗？”

“啊，不是，我……”

贺曜回头看了他一眼，“睡吧，待会儿喊你。”

“……”

好像……生气了……

林启看着贺曜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隔天，林启发现，贺曜不是好像，而是真的生气了。

下午，食堂。

彭康和张昊看着对面默默吃着饭，满脸写着没有兴致的林启。

彭康最先开口，“林哥，你今天怎么没跟曜哥一起？”

闻言，林启眉头皱了皱，彭康以为他可能要发火了，结果最后却听到一声叹气。

林启拿着勺子，一下一下戳着盘里的荷包蛋，第五下戳到糖心部分，诱人的蛋黄顺着勺子边缘流出来部分，林启又叹了一口气。

张昊先是看着对面的荷包蛋流了下口气，才问林启，“怎么了林子？”

彭康也道：“是啊林哥，你咋了？”

林启这个样子太不对劲儿了，忧心忡忡得跟个林黛玉似的。

林启把勺子提起，荷包蛋的糖心全部顺着向下凹陷的部分流了出来，形成一个蛋黄瀑布般的场景，林启左手屈肘搭在桌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唉……”

又叹了口气。

对面的两人：“……”

“难道……你们吵架了？”

彭康突然问了一句。

听到“吵架”二字，林启犹如一下被锤到了脑袋，坐直身板，“说什么吵架！我没和贺曜吵架。”

彭康：“……我也没说是你和曜哥啊，你、你自己承认了。”

林启：“……”

林启泄下气来，眼神重新放空，“对，猜对了，是吵架了。”

但一定要说是吵架，其实也说不上，就是贺曜单方面的对他冷淡……不，也不是冷淡，没有冷淡，和他说话他不会不理，让他帮忙他也一样帮，两人的相处还和以前一样，但是这好像只是表面，如果真要往细节里说，贺曜和往常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张昊身子往前凑，“怎么回事啊？”

林启犹豫了下，然后把昨天中午的事说了出来，说到贺曜给他看手机那里。

听完，对面的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林启问：“如果是你们呢，你们会去吗？”

张昊摩挲着下巴，“其实如果是我的话，我觉得我大概率不会去。因为怎么想都觉得这种事情很认真啊，不是一般的聚会或者应酬，如果真的见面，应该会很麻烦吧。”

林启指着他，激动地说：“是吧是吧！”；林启想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林启看向彭康。

彭康斟酌了一下，说：“其实这件事情说起来，先不论回答，心意才是重要的吧。”

林启：“心意？”

张昊也看向彭康。

彭康给两人解释道：“你们换位思考，如果你们在主动邀请自己的伴侣去见家长，你们会希望对方怎么答复？”

张昊说：“那当然是希望她能够同意了。”

彭康看向林启，“林哥你呢？”

林启道：“肯定也是希望他能够同意了，这很自然吧？既然都问出口了，那当然希望对方能够答应自己。”

彭康点头，“没错。然后，你们知不知道‘见家长’意味着什么？”

当一个长句浓缩成了“见家长”三个字，意义莫名就严肃了起来。

张昊回答：“应该是意味着我很重视你吧，因为重视你，所以想让我家人也认识你。”

彭康道：“再往深层次考虑一点。”

张昊手指点着下巴，随后突然想起什么，“哦！”他伸直手指，说：“意味着我已经考虑到了我们的将来！”

彭康打了个响指，“bingo！”

林启身子一震。

张昊兴高采烈解释起来，“毕竟一般来说，谈恋爱的男女到了最后一步才会见家长，见了家长该定的也就定下来了，这意味着是要过一辈子的节奏啊！”

张昊说完，对林启道：“林子，贺曜居然对你这么认真，真的出乎我的意料啊！”

接收到张昊的视线，林启感觉额上的冷汗都要滴了下来。

张昊问：“这明明是好事啊，怎么这个你们也能吵起来？”

林启：“其实……”

张昊：“？”

林启用勺子戳着盘子里的荷包蛋，继蛋黄之后，他把蛋白又戳成好几块，随后，只见他烦躁的把手里的勺子往盘子里一扔，豁出去的表情，“我拒绝他了。”

张昊：“！！拒绝了？？”

彭康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摇摇头，“我就知道是这样。”

林启：“嗯，拒绝了。”

“额……”张昊小心翼翼道：“这样……这样他会生气，好像也正常哦？”

林启暴躁的挠挠头，“但我也不是直接拒绝的啊，我就是问了他一句可不可以不去，他就说当然可以，然后就生气了。你说他至于吗？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说了可以之后，我就在心里想我是该去不该去，我还没想好呢，他就直接说他会去拒绝他妈妈，你说他这样不是有毛病吗？”

张昊忧心地叹了口气。

彭康说：“林哥，曜哥想带你去见他妈妈，如果真的是因为考虑到你们的将来，我知道你没有直接拒绝，但即使不是直接拒绝，那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教那句回答意味着什么？”

林启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彭康道：“就像这样。我跟你说，‘我很喜欢你，已经喜欢到，把我们的将来都考虑好了，那么你呢？’然后你那句回答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我可不可以不考虑？’。”

听到这里，林启心脏翻腾了一下。

彭康说：“我们谈恋爱，我已经把你考虑进了我的将来，然而问到你，你却告诉我，我可不可以不把你考虑进我的将来，这样说实话还挺那啥的。”

彭康补充道：“不过，我可能说的严重了点。”他笑了下，说：“但是说实话，谁又知道呢，曜哥对你真的挺上心的。”

张昊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刚想说什么，就见林启起身，他眨巴眨巴眼睛，“？？”

林启：“你们慢吃，我先走。”

说完，拿起餐盘先走了。

张昊看看彭康。

彭康砸砸嘴，“找曜哥去了。”

……

另外一处，三人从超市出来。

张伟林抬肘碰了碰旁边的李鑫，示意他看走在前面的贺曜。

李鑫把吸管插进AD钙奶里，“吵架了呗。”

张伟林猛踩他一脚，低声道：“你给老子小声点，生怕老大听不见是吧？”

李鑫皱皱眉，“听到了又怎么样？这是事实。”他扭了扭脖子，说：“其实我挺佩服老大的，能忍到现在才和林启吵架，也是有毅力。”

张伟林瞪着他，“什么意思啊你？林启怎么了？我小林启又帅又可爱，老大就为什么一定得跟他吵架了？？”

李鑫斜了他一眼：“呵呵。”

说完要走，张伟林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呵什么呵，你给老子说了再走！”

李鑫抬着钙奶，抱着一只手回头看他，“这么告诉你，在说不上平衡的天平里，重的那头注定吃亏，亏久了还不能平衡，谁都会受不了的。”

说完他拿开张伟林的手，继续跟上贺曜。

张伟林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说什么鬼？”

……

林启回了教室，贺曜没在。

他一直等，等到都快上晚自习了，贺曜还没来，晚自习已经上了一半，第四组最后那个位置还是空的。

终于等到下晚自习，林启收好桌上的东西，拒绝了吴嘉去超市的邀请，一秒不耽搁的回了宿舍。

很庆幸，贺曜在宿舍。

林启打开门，就见贺曜一只手枕在脑后，半躺在床上看书。

他小心的走进去，往后关上门。

回来的一路上，他想了很多要和贺曜说的话，比如再问问有关明天要不要出去的事，或者问问贺曜的想法……可是真等见了贺曜，林启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别说开口，好像就连平常的动作都变得不自然了。

可如果贺曜不说话，他也不主动说话，那么明天肯定也会和今天一样，只不过变了个日期，然后重复两人的冷战日常。

也说不上冷战，就是好像变回了一般朋友。

贺曜看到他，“回来了？”

突然听到问话，林启有些措不及防，“额……嗯。”

还想说什么，贺曜却已经收回了视线。

没错，就像这样，也不是不说话，只是问候都变得很简单。

就像只是普通朋友，或者应该说点头之交。

如果今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谈，那么明天和今天就没有什么区别。

林启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可是该怎么开口……

你生气了？你因为我不跟你去见你妈妈就生气了？不生气了好不好？我明天给你买芬达喝？

喝……喝……呵呵呵呵呵。

像傻子。

烦躁，烦躁，烦躁！

看眼一副不关己事躺床上看书的贺曜，林启挠头，算了！想生气就生气，谁他妈管得了那么多！

烦死了！

他从柜子里拿上衣服短裤往阳台上的浴室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记重重关上门。

听到身后的声响，贺曜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

隔了十来分钟，阳台那边有了动静，门被打开又关上了。

贺曜听着那边的声音，长长的睫毛垂了垂，正准备放下手里的书，突然听到一道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刚抬眼望去，一个枕头便朝他砸过来。

他靠坐在床上，不明所以的垂眸，看着扔到自己身上的那个横条纹深蓝色枕头。

而后不解地望向站在自己床边的人。

床边，林启头发半干，脖子上挂着一块毛巾，身上穿着薄背心和短裤，露出的四肢纤细修长。

贺曜拿起那个外来的枕头，“你……”

“我要跟你睡。”林启语出惊人。

贺曜眼神微怔。

林启不爽地皱眉，“怎么？准你能来跟我睡，就不准我来跟你睡了？”

贺曜吸了口气，“不是。”

林启把脖子上的毛巾甩到桌上，“那就别废话！”

说着主动爬上贺曜的床，放好枕头，钻进被子，把自己盖好。

发现贺曜还在坐着，并且看着自己，他动了动鼻子，大咧道：“看什么看？关灯睡觉啊！”

然后翻了个身，面对着墙。

贺曜看着那只因为翻身的动作，不小心暴露在空气里红扑扑的耳朵，眼神慢慢柔和了下来。

贺曜抬手碰了碰林启的头发，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启就像炸毛的猫，“干、干什么！”

贺曜：“湿的。”

这时，宿舍的灯到了时间，自动熄了。

屋里一下陷入黑暗。

林启的思绪被灯光吸引去，足足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贺曜在说自己的头发是湿的。

他刚才洗完澡没吹头发，毛巾揉两下就直接出来了。

屋里漆黑一片，视觉的减弱让听觉变得更加敏锐，林启几乎可以听着身旁贺曜很轻的呼吸声，他有点后悔了，后悔一冲动跑过来和贺曜睡。

他从床上坐起，“我头发会把被子弄湿吧，对不起，我还是回去自己睡吧。”

他拿起身后的枕头，越过外边的贺曜就要下床。

贺曜按住他的肩膀，“会感冒。”

贺曜的声音异常的温柔，将林启的外壳一下就融化了一半。

林启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嚣张跋扈，“那怎么办？电也没了……”

贺曜按住林启的肩膀，让他在自己面前坐下。

床头在书桌这边，他转身拿过刚才被林启扔到桌上的毛巾，抬手放到林启脑袋上，两只手一边一只，动手擦起半湿的头发。

林启觉得不好意思，伸手就去够毛巾，“我自己来就行。”

可惜没有够到毛巾，却够到了贺曜的手。

林启：“……”

贺曜握住他试图缩回去的手，说：“那就一起。”

一起？

还没明白过来一起的意思，林启便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背被贺曜用手心压住，和总是冰凉的指尖不同，掌心处散发着温热。

被那片温热覆盖，林启心如擂鼓。

贺曜亲密的压着他的手，随着毛巾揉着他的头发。

感受到那道暖意，以及脑袋温柔的动作，林启终于找回了平时的感觉，被冷落了一天半的心情也逐渐疏松下来。

或许，林启自己都没有发现，虽然他总喜欢抱怨贺曜的没皮没脸，但实际上，他喜欢的，让他喜欢上的，就是这样没皮没脸，看向自己时又眼神温柔的贺曜。他喜欢的这个人，哪怕对方只要改变一点，都会让他感到不安，就像今天一整天。

林启又想起白天彭康说过的话。

他是那种和重要的人，有误会就一定要解开的性格，如果多耽搁一秒钟，心里都会多不舒服一秒钟那种。

虽然不知道时机合不合适，但他忍不住了……

“对不起。”他道。

贺曜动作顿了顿，“什么？”

“就……拒绝去见你妈妈的事。”

贺曜继续给他擦着头发，“这件事，你没有错，不用道歉。”

林启：“？？”没有错？自己没有错？

那么彭康说的？

林启静了两秒，说：“但是你生气了。”

贺曜承认：“嗯，我是生气了。”

林启：“那你为什么生气？”

贺曜停住手上的动作，“一定要知道吗？”

林启看着他，“当然要知道！”

只有知道了，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才能把人哄开心，才能结束这让人厌恶的冷战。

林启期待的等着贺曜。

随后，只见贺曜垂下眸，“即使你可能会因此和我分手？”

林启心里一惊。

分手？

有，有那么严重吗？

卧槽！不会是出轨吧？？

林启有点慌，但面上不得不继续保持着平静，“没关系，你先说说看。”

贺曜握住他的手，声音轻下来，“去不去和我妈见面，选择权其实在你的手里，你去或者不去，都是合情合理。但人总有自私的一面，我考虑过很多，即使知道选择权在你手里，但是我的私心，还是希望你能答应，所以在听到你的拒绝时，明明知道该谅解，却过不去心里那关。如果情感和理智化作两个小人，那么那两个小人一定就是打架了，最后穿着黑衣服的小人获胜，我不想，可理智还是被那个黑衣服小人给侵吞，然后开始情绪发作。”

贺曜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所以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拒绝我，只是因为，我的私心没有达不到预期。”

林启懵了，他像听了个故事，白衣服和黑衣服的小孩打架，最后黑衣服打赢了。

可是这个故事为什么听着那么委屈，明明是黑衣服的小人打赢了却还是忍不住替他感到委屈。

贺曜看着林启，“你会厌烦这样的我吗？”

林启：“……”

他希望自己能够答应，可是自己却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最后，生气却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他自己的私心，还问自己会不会因此而厌烦他。

什么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怎么……怎么就……

林启把手从贺曜手里抽了出来。

贺曜眼神微愣，料到似的，松了手。

林启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捧住面前人的脸，“我们明天一起出去见你妈妈吧，嗯？”

借着外面的灯光，贺曜看着面前的林启，眸子动了动。

林启说：“我昨天问可不可以不去，不是因为不想去，只是……谁都会不好意思啊，毕竟、毕竟是见男朋友的家长，换你你也会害羞吧？但是我今天想清楚了，我想去。”

“……你知道，见家长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林启停了几秒，捧起贺曜的脸，认真道：“……有关以后，我也是有考虑过的。所以我想去，我想去见你妈妈，当面感谢她的宽容和谅解，然后再学着那些电视剧里那样，说感谢他生了下那么优秀的儿子！还被我给遇到了，太幸运了！你看，这个男生，对人那么好，那么体贴……”

贺曜没忍住笑出了声。

估计林启自己都没意识到，认真着认真着，话题从半路就跑偏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人给逗笑了。

林启心里一喜，继续不要钱似的往死命里夸，“不是吹的，这男生那么善解人意，然后长得又高又帅，重点是，人不傻，钱还多，智商情商双高，学习贼好，控分贼厉害，……，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优秀，如果用三个字，很优秀，四个字，非常优秀，五个字，极其的优秀！”

林启刚说完，嘴唇也刚好被堵住。

后腰被一双手臂揽住，被带着稍稍往前贴。

林启不自觉的抬起手，勾住了面前的后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微微分开，贺曜注视着他，“那么这个呢？可以用几个字来形容？”

林启微喘着气，眼里带着生理性的湿意，“……五个字。”

贺曜满意的在他唇角亲了亲，“那再来一次？”

林启比着手，“一次，不能再多了。”

再多，他怕自己今晚就睡不着了。

贺曜笑着凑近他的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