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听到贺曜的话,林启看着贺曜的眼睛眨了眨,脑回路一转,“……也就是说,你妈妈不讨厌我?”
“笨蛋,怎么可能讨厌?好歹也是我费尽心思追到的人,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贺曜惩罚似的揉了揉他的脸,“还有,她已经把你当做家人了。”
家人?
再次听到这个词,林启深棕色的瞳孔动了动。
“家人”这个词,回想起来,对林启来说,并不怎么美好。
别人的母亲,即使离开,即使消失,多多少少也会留下一点回忆,可他的母亲,就从来没在他的记忆中存在过,到他能记事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醉汉,他的父亲。
六岁的时候,他看到那些孤儿院里,那些成群结队,穿着好看的衣服,活蹦乱跳玩耍的小孩,看看自己身上破烂脏旧的衣服,还有光溜溜的脚板,心想自己虽然不能像他们那样穿得的干净又好看,但他知道自己至少还有爸爸陪在身边,虽然这个爸爸脾气不好,还是个酒鬼,清醒的时候无所事事,喝醉了就喜欢打人,打人时,就跟被鬼混附体了似的,气力特别大。
可他比那些小孩幸运,因为他还是有爸爸的。
直到七岁那年,那是一个除夕夜。
那晚下了大雪,地上积得快到他小腿中间那么厚,风呼呼的刮,站在外面根本站不住,因为太冷了。
很难得的,那晚的年夜饭是热腾腾的混沌,他被他父亲带到街上唯一一家还开着门的面馆里。
他的父亲突然变得很温柔,不仅给他送了事先买好的玩具,还给他点了一碗里面全是肉的混沌,看着他时,脸上都是笑容。
那是他能记住的,那个人最好的一面。
他开心的吃着混沌,随后来了几个长相凶恶的人,说要和他一起吃,虽然他不愿意,但他父亲还是同意了。
再之后,他埋头吃完了满满一大碗的混沌,等再次抬头时,对面的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已经不在了,而身边的两个叔叔,则用一种同情的眼神在看着他。
他听到那两人的对话,好像在说他的父亲,说他父亲已经拿着钱走了。
他穿得少,外面的风吹到脸上,真的太冷了,所以他都没怎么反抗,就跟着那两人上了车。
车子启动,他趴在窗上,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面馆,看着窗外略过的熟悉的雪景。
那是他在那个被称为“家乡”的地方待的最后一晚。
身后长相凶恶的人给了他一根棒棒糖,告诉他睡一觉就到地方了。
他乖乖听话的接过棒棒糖,问那人要带他去哪儿。
那人告诉他,要带他去一个,对他来说,是天堂,也是地狱的地方。
…
餐厅里。
看到林启眼泪直直砸到手上,贺曜眼睛忽的睁大,担心道:“哪儿不舒服吗?怎么了?嗯?”
听到贺曜的声音,林启的意识才从思绪里拉回来,他奇怪地问:“啊?什么怎么了?”
随后,他感觉眼睛有点凉,上手一摸才发现是湿的。
他呆愣愣地看着带着湿意的指尖,半晌,解释道:“额……我就是太开心了,开心还有人把我当家人。”
闻言,贺曜眼神微顿。
林启反应过来。
不对,自己都在说什么?
看着面前的人,贺曜的眉头往中间蹙起,眼底露出难过的情绪。
林启赶紧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妈妈对我印象很好,所以我很开……”
贺曜牵起他就往餐厅外走。
他疑惑问:“去哪儿啊?你妈妈还没回来。”
贺曜没应,将他带回了车里。
司机不在,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空气一下变得安静下来。
狭小的空间,反而带给你更多的安全感。
林启被贺曜拉着不由分的,面对面坐在他腿上,这个姿势太多亲密,可林启没时间细想太多,脑子都是被他们独自留下的卫雅,“不是,贺曜,你妈妈……”
贺曜倾身堵住了他想要说话的嘴巴,林启的后话成了唔唔声。
两人坐在后排,他的脑袋被压得靠在身后前方的靠椅上,总觉得身体悬空不舒服,他只好抬起双手勾住贺曜的肩。
嘴唇上的动作并不粗暴,反而很温柔,有点安抚的意味,林启心里那点坏情绪被慢慢软化,现在脑子里心里只剩下贺曜。
等到一吻做毕,贺曜突然埋在他胸前,像受了委屈的狗狗。
林启难得见到这样柔弱一面的贺曜,觉得好玩,揉玩着他的脑袋,问道:“怎么了?这突然的。”
贺曜的声音闷在他胸口,“我心脏疼。”
林启疑惑:“啊??”
见面前的人不说话,林启只好抬手摸上他心脏的位置,“那不然我给你揉揉?”
虽然是问句,但还没等贺曜回答,他就直接开始动作,虽然手法粗糙了点,但语气却十分温和,他还故意学着大人哄小孩的那一套,“不疼了,揉揉痛痛就飞了。”
贺曜闷声道:“没飞,还在。”
林启扑哧笑出来,开玩笑说:“没想到我们贺校霸还会有这么柔弱的一面?啧啧,我是不是得拿手机照下来留个纪念?”
贺曜抬起脸,林启看到那张写满难过的脸,好像是真难受了,于是玩笑一下止住。
我去!
他紧张道:“我们是不是得去医院啊?”
贺曜道:“医院治不了。”
林启:“说什么呢?!医院能治疑难杂症,难道就治不你了?算了,我去给你买盒速效救心丸。”
贺曜没忍住笑。
林启:“……”
林启斜眼问:“你故意装的是不是?”
“没装,”贺曜看着他,“我心脏真的难受。”
林启“啧”了下,还是觉得他是装的,“那为什么难受?”
贺曜抬手覆上他的眼底。
林启奇怪。
就听到贺曜说:“……看到你流眼泪了,所以难受。”
听到贺曜的话,林启眸子怔住。
贺曜说:“不想看到你哭。”
林启默了几秒,“……为什么难受?”
贺曜眼底再次升起委屈,“不知道,就是感觉心脏像是被刀绞了一样,即使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但好像还是把你的那些不开心都重新经历一遍,很难受。”
林启哽了一下,咬了咬嘴巴,“那些都跟你没关系。”
“可是我遇到你了,遇到了你,你的以前、现在、往后就都和我有了关系,看到你因为以前的事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看到你难过我也会难过,就是这样。”
林启声音变得有点颤,“你是不是傻?”
贺曜注视着他,声音轻柔,“可能吧,反正我的缺点都已经被你看到了不少,也不缺这一个。”
林启眉头蹙起,脑袋里的神经变得紧绷,可眼前还是逐渐变得模糊。
眼睛被温热的嘴唇轻触了一下,睫毛上的水珠沾到了贺曜温热的唇上,贺曜说,“你的不开心我都陪着你经历了,所以以后都没关系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脑里那根神经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断裂开来,眼眶发热,眼下的泪腺不受控制般,眼前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了,随后,他的脑袋被轻轻地按到了一个充满安全感的肩膀上。
那人一只手轻压着他的后脑勺,另外一只手温柔地抚着他微微弯曲的脊背,对他说已经没事了,还有以后都会一直陪着他……
餐厅里,卫雅手里拿着咖啡,看着面前空下来的两个位置,笑着摇了摇头。
-
“林启,启哥,启启,亲爱的,快醒了!!!”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林启一下被惊醒得从草地上坐起,“卧槽!卧槽!怎么了??地震了?!!”
林祤含:“……”
其他人:“……”
林启看看蹲在自己面前的林祤含,再看看不远处朝自己投来智障视线的张昊、彭康、以及吴威。
他:“……”
林祤含帮他把脸上的树叶拿掉,“起来吃烧烤了。”
林启看看不远处的湖,再看看屁股底下的青青草地,才反应过来似的“哦”了一声。
国庆放假三天,他们在彭康的组织下,来到了山清水秀的湖边弄户外烧烤,小日子过得悠哉悠哉的。
到半路林启去睡了个觉,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林启起身走向烧烤架那边,张昊递给他一串烤腰花,说:“这个特别好吃。”
林启拿起咬了一口,“还真不错。”
张昊朝他抬抬眉,“是吧?”
林祤含把烤好的肉拿到不远处的小白桌上,吴威帮忙拿饮料,林启也帮忙拿起几盘烤好的蔬菜拿过去。
几人坐地上的坐地上,坐桌边的坐桌边。
他们聊起前各自班主任说的数学竞赛的事。
张昊问:“林子,那个你要参加的吧?你数学突飞猛进的那么厉害,我觉得你能拿到名次。”
林启一只手搭桌上,啃着腰花,“我不太确定,可能不会参加吧。哎,那腰花给我留两个,我带回去给贺曜。”
张昊笑笑,“好的。”
林祤含问林启:“为什么不参加呀?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彭康也道:“对啊林哥,这个竞赛是全国性质的,要是拿了奖牌,据说高考是可以加分的。”
吴威拿着考地瓜,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这么牛逼的吗?”
张昊道:“牛是牛的,但难也是真的难,我就不考虑的,我觉得林子可以考虑试一下。”
说实话,听到可以给高考加分的时候,林启有点心动了,可是转念一想,他觉得自己估计没有那个能耐,“还是算了吧,我就不是那个料。”
这种东西选拔的都是人才,如果把真正的人才比作专业性的,那么他就是一业余爱好,够不上人家的底子。
林祤含对众人道:“其实,我打算去试试,虽然不太可能能进决赛,但总觉得还是得试试,万一不小心进来呢,指不定我和名校的距离就差这个竞赛了,哈哈哈。”
彭康给林祤含比了个拳头,“哥支持你!到时候你要是进决赛了,哥给你办个庆功宴啊。”
林祤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哎,那怎么好意思呢?”
彭康最不缺的就是点子和钱,“别说了,就这样定了!”
说完,他对林启道:“林哥,你也去吧,到时候我们给你俩一起办。”
林启又有点犹豫了,“啧,我再想想吧。”
他们一直待到太阳落山才收拾东西回去,假期还剩下最后一天,几人各自回了家,林启则回了学校,还带着两串热乎乎的腰花。
林启回道宿舍的时候,贺曜还没回来。
贺曜回家了,说了今晚会回来。
身上一溜烟的烧烤味,难闻得不行,他拿上宽松干净的衣服进了浴室。
出来的时候,门才刚打开,就被外面的人抱了个满怀。
腰被有力的双臂箍住,肩上压下来个重重的脑袋,身体贴在一起的缘故,让林启的身子不得不被迫的稍稍往后仰。
贺曜偏头嗅着他湿漉漉的头发,颈间还带着水汽的白皙皮肤,“头发是橙子味,身体也是橙子味,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橙子?”
“?”林启道,“谁管你喜欢吃什么水果,我随手买的,随后买的行不行?”
说完,他拿着手里的毛巾揉了揉还在滴水的头发,“好了,松手,我头发湿的,待会儿把你衣服弄湿了。”
贺曜稍稍松开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湿就湿了,我已经一天没见到你了,不想放。”
林启:“……”
林启把浴室里的脏衣服收拾出来,然后在洗漱台上洗衣服,期间发现洗衣粉用完了,还进宿舍拿了趟洗衣粉,全程贺曜搂着他的腰,贴着他,他去哪儿就跟着去哪儿,就跟挂件似的,紧紧挂在他背后。
林启站阳台搓背心,贺曜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问今天他没在都去玩了些什么,有没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好玩,他反反复复问,林启被他问怕了,干脆主动找起话题。
想起那天没和他妈妈告别就先离开的事,他不好意思问:“对了,那天我俩招呼都没打就走了,你妈妈没有生气吧?”
贺曜下巴抵在他肩上摇摇头,“没有生气。”
林启松了口气,又问:“我是不是该给她打个电话主动道歉啊?总觉得不太礼貌。”
贺曜道:“与其打电话,不如重新和她见面怎么样?”
林启全身都在抗拒,“不不不不不,我觉得还是先打个电话主动道歉,完了她原谅我了再见面比较稳妥。”
贺曜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你脸皮怎么那么薄?”
林启“呵”了一下,“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啊,脸皮比长城上的砖还要厚。”
贺曜用疑问的语气道:“有吗?我脸皮很薄的。”
林启摇头无语道:“哇,你看看,这人是多么的没有自知之明。”
贺曜笑着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林启衣服洗了老半天还没洗好,贺曜看不下去了,借着长手臂的优势,就着抱着他的姿势,手伸进盆里,随手提起一件薄薄的衣物,“你怎么洗的那么慢?我帮你一起。”
林启气得想打人,他洗这么慢是要怪谁?是谁一直在后面骚扰他的?
林启把身后紧紧贴着自己的人强制性的提到旁边,“要帮忙就在旁边好好洗。”
贺曜穿着一件长袖的衬衫,他把双手抬到林启面前,“卷袖子。”
林启斜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把手冲洗干净,擦干后替他卷袖子,故意似的,给他卷到上臂肱二头肌的中段。
贺曜看着这卷法,莫名觉得有点不对。
林启憋着笑,质问他,“你真会洗衣服吗?”
说实话,他还从来没见贺曜洗过衣服,好像每次都是直接把衣服扔洗衣机。
贺曜有种被小看了的感觉,眉头一挑,“当然会。”
林启站旁边看着他,他双手随意各种揪起衣服的一角,学着刚才看到的林启的样子,前后搓了起来,你看,就是这么简单。
嗯,手是泡到水里了,搓也是搓了,但就是搓得不怎么干净。
林启觉得不行,于是提起衣服给他教学性指导,贺曜听得十分认真,林启有种成就感,再然后,就成了林启搬个凳子坐阳台门边的位置,贺曜站在洗漱台前辛勤洗衣服的画面。
林启啃着带回来的那两串腰花,不时拍拍手,激情鼓励道:“好,非常好!贺同学表现得极其认真,同时十分辛勤,奖励腰花一口!”
然后把腰花递过去给贺曜咬一口,再收回来自己继续接着吃。
最多十五分钟就可以搞定的衣服,两人足足花了快一个小时。
林启心想,怪就怪贺曜这个强迫症,前期需要教学就不说了,到后面到了清洗的环节,都已经用清水洗了五遍,摸摸衣服说好像洗衣粉没洗干净,于是再来一遍,然后不停的重复,他不想用就知道,自己那条还挺喜欢的牛仔裤肯定已经掉了至少三分之一的色。
把衣服洗好晾好,两人已经累瘫了,齐齐躺倒在床上。
林启翻个身面对着贺曜,“你回家都做了些什么?”
贺曜也翻过身,面对着他,“被我妈还有苏阿姨逼问以后的职业规划。”
林启问:“那你想好以后想做什么了吗?”
贺曜想了想,“……医生?”
林启幻想了一下贺曜成为医生之后的样子,随后忍不住道:“光是想想都觉得很帅。”
贺曜笑出来,“那你呢?”
林启想了想,说:“我没想过以后具体要做什么,但我想过高考一定得考个好分数,至于职业什么的,就等高考结束报志愿的时候再来看。”
贺曜抬起手,摸着他的脸颊,眼睛弯起,说:“如果专业合适,我们就上同一个大学吧。”
闻言,林启迟疑了一下。
要知道,贺曜的成绩不光是他们学校的顶尖,如果拿到市里排名,同样还是顶尖,而他的成绩,可以说,只是贺曜真实成绩的一个零头。
他们可以去同一个大学吗?即使同个学校不同专业的招收分数不一样,但那恐怕……还是有点难吧……
贺曜牵住他的手,拇指滑过他的手背,“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能见面。我们还能一起在学校外面租房子,嗯,到时候可以把房子好好打造一下,按你喜欢的风格来,最后再温馨一点。”贺曜说,“这样我们就可以有不被其他人打扰的私人空间,或许可以名字,取个什么名字好呢?爱的小屋?哈哈……”
林启不得不承认,他听得心动了。
可在心动的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和贺曜之间的差距。
太大了。
那么大的差距,还能弥补吗?现在还来得及弥补吗?
高二考试,分班,贺曜可以等他,可是等真正高考的时候,贺曜还能等他吗?
不,到时候即使贺曜愿意等,他也不愿意成为被等的那一个。
他希望他和贺曜在一起,是互相促进,互相进步,而不是互相迁就,互相退步。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耽误了贺曜的前程。
突然想到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抓住贺曜的手臂。
贺曜顺势将他揽过来,“有事?”
林启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下定决心,“贺曜,你再给我补课吧。”
贺曜点了下他的鼻尖,“之前不是每天都在抱怨太苦太累,这次还想来?”
他坚定的点点头,“再多累点也无所谓,我……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听到林启的最后那句话,贺曜的眸子闪了闪,随后忍不住将人拉过去紧紧抱住,“我们一起努力。”
林启脸上写着坚毅,“嗯。”
埋在肩头的脑袋动了动,“怎么办?更喜欢你了。”
林启眼睛笑着眯起,搂住贺曜的背,“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