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访青穹顶
鸦雀无声。
骨佘简直恨不得立刻失聪失明。
祖师爷救命,谁要看这样的场面啊?修真界第一仙首公然求娶魔域尊主,两人还是昔日师徒今日死敌。
现在尊主没反应过来不说,等以后他想起来了,觉得这茬儿太丢人,要杀人灭口怎么办啊?
赤将抱着小狐狸蹲在严潼脚边,闻言也是一动不动地僵着。
“赤……赤将,谁让你待在这儿的?”严潼僵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头看到同样僵住的赤将,稍稍回神,只觉羞怒难当,没过头脑就问了这么一句。
话说出口便越发觉得有了底气,顿时凶神恶煞地看向骨佘,沉声道:“本尊要审人,哪个不长眼的让你们过来的?出去!”
骨佘、赤将连同赤将怀里的小狐狸都被吓的一激灵,愣愣地回头看了一眼“不长眼的”人,眨了眨眼睛。
赤将反应过来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骨佘一把连人带狐狸抓走了。
等人都溜干净了,严潼才看向再次垂下头去的季珩,忍着羞怒不太确定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季珩没声音。
严潼皱着眉站了起来,声音稍微大了些:“季珩,本尊没听清你刚刚说的话,你给我说清楚。”
季珩仍旧没声音。
严潼又看了他一会儿,猛地睁大了眼睛冲上前去,他死死盯着季珩的脸,伸出手去探他鼻息。
当季珩虚弱的呼吸打到他手指上时,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都麻木了。
他将季珩从刑架上抱下来,那人已完全陷入昏迷过去了。
季珩这一昏迷,竟然整整三天都没有醒过来。
那天提着赤将开溜的骨佘没走出几步路就又被尊主大人召了回来,忙脚下打旋儿地往回跑,结果就看到严潼沉着脸快步往正殿走,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季珩。
看着严潼连日来阴沉沉的脸色,再加上那天季珩惊天动地的“求娶”,骨佘算是彻底明白了。
幸好他那天聪明啊,要是没忍住跟季珩动了手,那不就是得罪了将来的尊主夫人?
啧。
啧啧。
他没忍住悄悄看了一眼严潼,严潼冷冷瞥他一眼,顿时一个寒颤,又全心全意去查看季珩的伤情。
越查越惊心。
上次看严潼对这人态度,骨佘并没有查太仔细,只是查出季珩体内灵力紊乱,再加上七百荆棘阶带来的外伤,所以才会昏迷过去。
可如今细查,才发现季珩体内有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两股灵力平时相护缠绕制衡,可季珩重伤后其中一股灵力明显弱了不少,强劲的那股则趁机不断地蚕食较弱的那股。
以季珩的实力,就算受了重伤也不至于控制不了体内的灵力冲撞,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不管不顾地催发灵力砸了寒冥之地。
简直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万!
这样就算了,可他还不知好歹地在这个关头激怒严潼。
问罪台的刑架是一般人能上的?那架子上的罪罚文可不是白刻的。
如今伤上加伤,要不是严潼把人弄下来,恐怕小命休矣。
严潼看骨佘越来越古怪的神情,再也压不住心中烦躁,沉声道:“你那是什么样子?他的伤到底如何了?”
骨佘难得也蹙了眉:“回禀尊主,仙君的情况实属特殊,属下也只能暂时帮他压制体内灵流,暂时还没有办法彻底疗愈。”
严潼依旧沉着脸,走到季珩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个特殊法,连你也没办法?”
“仙君体内同时存在两股水火不容的灵力,这两股灵力在他内府不断蚕食、消耗彼此,长久以来,仙君身体不堪重负。加之身体重伤,强行催发灵力,才会接连昏迷。”
严潼脸色沉的发黑,看着榻上就算昏迷也轻蹙着眉头的季珩。
他记得那人是不爱皱眉的,多大的苦累都能面不改色的受下。
如今却连睡梦中都皱着眉,可见是痛得狠了。
“赤将出去,骨佘留下。”
赤将愣了一下,撇撇嘴瞪向严潼,有些委屈:“潼哥哥……”
严潼沉声道:“出去。”
赤将委屈地哭着跑出了长恨殿,卧在他脚边的小狐狸也赶紧跟了上去。
严潼没有回头看他。
“尊主,您……”骨佘没料到严潼会把最为亲近的赤将也支开,心中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能辅佐三代尊主,就不可能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说罢,这个人……本尊暂时还不想让他死。”
骨佘叫苦不迭,暗自腹诽严潼:哎哟您既然知道我混的不容易,就别为难我啊……
但骨佘是惜命的,他可没那胆子开罪尊主大人,只得苦笑道:“尊主,老朽至今也只见过两个这样的人,这毛病,还真不好治啊……”
严潼声音像结了冰碴:“另一个是谁?”
骨佘不那么自在的垂了头,伸手轻挠了几下白眉,低声道:“您。”说完就去偷瞥严潼的反应,严潼明显的顿了一下,却没再继续问下去。
骨佘是为数不多知道这件事,并且活得好好的的人。
严潼是妖帝尤灵和魔尊阎霆的儿子,生来半妖半魔,体内不同灵力融而不冲。
从妖渊出来之后,傀儡师灼蛊为了助他修炼,更是教了他不少利用不同灵力修炼的办法。
殿中再次诡异的安静下来。
半晌,严潼才看向骨佘,还是那句生硬的“他现在还不能死。”
骨佘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闻言轻叹了口气,无奈道:“尊主,您这么做,赤将那孩子回头得掀了我的药庐。”
严潼转过头去没理他。
“外伤也得治,药我会让药童每日煎好送来。”严潼决定的事,就算他是历经三代尊主的长老,也不能奈何。但想到刚才红着眼冲出去的赤将,还是决定多嘴问一句:“尊主……您,真不打算告诉赤将?”
严潼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就那么看着季珩,忽然道:“想办法让他尽快醒过来。”
骨佘微愣,垂头恭恭敬敬应下了。
殿里又只剩下了严潼和季珩两人。
从问罪台把昏迷的季珩弄回来,严潼慢慢从最开始的心绪难平,惊涛骇浪中清醒过来。他当然不至于因为这一句话就忘了当年季珩是怎么对他的,只是他不太明白,他在妖渊里的百年,季珩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能让季珩不管不顾的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季珩,不是想杀他的吗……
他向前走了两步在季珩榻边坐了下来,把一个绣着白色胖猫的青色荷包放在了季珩枕边。
他忽然轻笑两声,缓缓摇了摇头,低声的自言自语起来:“衡君仙尊,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去严府,更不该见你……或者,当初应该就答应玄真拜他为师,再不济,也该认命待在云亭殿。我不该去无闻殿的,我后悔了……”
想起玄真,严潼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那是一个始终善待着他的人,当年季珩将他封入妖渊时玄真不在青穹顶,并不知晓这件事。
所以在严潼的记忆里,关于这个人最后的记忆,是他坐在无有殿的庭院里,抱着掌门人的仙鹤,惬意的眯着狭长的眼,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去偷一壶自家师尊的好酒。
当时严潼笑着拒绝了,他说该回无闻殿练习功法去了,回去晚了,季珩得罚他。
玄真半真半假的斜睨他,冷嗖嗖笑一声:“看不出来啊小童童,你对衡君师叔可比小媳妇殷勤多了。”
严潼照着他后脑勺呼了一把,笑骂一句,大步流星地走了。
现在想想,当时应该答应玄真的。
这样想着,严潼又自顾自摇摇头。
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玄真是掌门大弟子,最是嫉恶如仇,怎么会不恨他呢?
幸好,青穹顶困杀并没有玄真。
他没有看到那个人失望的眼神。
“你到底要图什么呢?”严潼深深看着季珩:“快点醒来吧,你我的恩怨,总归是要算一算的。”
这天入了夜,严潼独自一人去了青穹顶。
青穹顶的一草一木似乎都还是严潼所熟悉的样子。
他收敛了气息,熟门熟路的朝无闻殿中走去,刚进庭院,殿中就走出一个红衣女子和一个素白衣衫的男子。
严潼闪身躲进阴影里。
眼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元德仙尊座下大弟子玄真,小弟子玄妤。
玄真早已褪去当初青涩模样,他走在玄妤前面,眉目沉敛,半垂着眼心事重重的样子。
玄妤一身红衣,被夜风轻轻撩着裙角。她也放下了两个俏皮的花髻,将一头黑发高高地挽进了头顶莹白玉冠里,眉目深邃,不艳不俗。
两个人走下台阶,玄真停下来,玄妤也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师尊明日就要闭关,那些修士若再来,我会去应对。玄妤,你……有百寻师叔的消息了吗?”听到声音,严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玄真在说话。
真的变了,当初说什么都要半挑着眉,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如今也蹙紧了眉,声调沉稳,严潼恍惚中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熟悉,可一时间却想不出到底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