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负分
“谢卿,留步。”
谢靖听了,心头一震。
其实朱凌锶也是做了许多心理建设才叫出这一声。
该如何称呼谢靖,朱凌锶有很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谢翰林”,“谢少卿”,“谢侍郎”,“谢尚书”,“谢少保”以及“谢阁老”,还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谢大人”,书里的人是这么说的。
但是他的好朋友,比如探花郎周斟,宣威将军李显达,还有当世第一才子何弦,以及他的好基友祁王,在比较亲密的时候,会叫他“谢五”,或者“九升”。
谢靖在他宗族那一辈的兄弟中,排行第五,而“九升”,当然不是数字和计量单位的组合,书里说过谢靖表字来由,他和祁王于琼林宴“定情”时,谢靖十分动情地说,“愿九州升平。”
为天下祈安定,为苍生谋太平,真的很适合他的人设,帅气得不要不要的,朱凌锶同学那时想。
可他俩还没熟到这份上,朱凌锶不能这么叫他。
他躺在御榻上,辗转反侧,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一个“卿”字。“谢卿”,听起来又文气,又亲热,既拉近距离,还显示身份,朱凌锶不禁为自己的知识储备感到骄傲。
还没等他自我感觉良好过去,脑子里突然像拉报警一样响起一连串的“嘀嘀嘀嘀”声,然后就听到4848无机质的声音:
“攻略对象好感度第一次测算,第一次测算……”
朱凌锶被这突然袭击搞得好紧张啊。
“通报结果:-10分。”
“啊?”有没有搞错!朱凌锶无声地呐喊,脸上瞬间变换的表情,似乎引起了谢靖的注意,朱凌锶慌忙低下头。
难道是刚才那声“谢卿”叫错了?
明明之前还以为,攻略谢靖不说是手到擒来,也是十分轻松的事,没想到第一次说话,就捅出了个大娄子。
朱凌锶悔得只想把时间线拖回去,4848又说,“其实……”
其实?朱凌锶瞪大眼睛,
“其实,不是因为你,是之前……”4848作为一个没有人性的系统,不知为何有些吞吞吐吐。
不过朱凌锶已经听明白了,于是再一次无声地仰天长啸。
人家穿越过来,至少都能从零开始,他朱凌锶凭什么,初来乍到就要接手历史遗留问题。谢靖啊谢靖,你一定要张大慧眼好好看看,小皇帝变了,不再是之前那个只知道作死拖后腿给人当枪使的家伙了……
谢靖看着准皇帝稚嫩的脸上先后划过惊讶、气愤、悲痛和无奈的表情,心理活动有些复杂。
他以前从没听过太子说话,从传闻里,只知道他性格粗鲁驽钝,不爱读书。先帝与王皇后是少年夫妻,多年无所出,祁王都十岁了,太子才出生。皇帝大喜过望,等这孩子满了周岁,便封为太子,可惜王皇后生产之后就缠绵病榻,撑了两年,还是去了。
之后先帝就把先皇后从家里带入宫的贴身侍女封了嫔,让她照顾太子。王嫔性子软弱,自然胜不过其他名门贵女出身的宫妃,常常受欺负。而皇帝自己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很少有空教导太子,渐渐的便传出流言,太子不堪大任。
老实说,谢靖希望皇帝顺势改立祁王。
这倒与他和祁王的交情无关。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谢靖是深受忠君思想教育的读书人,自然会忠诚于先帝的继承人。
但不局限于某一个。
就他了解到的信息看,祁王显然比这个据说到九岁了还不识字的太子好得多。
只是祁王似乎无心大位,闲谈的时候,一双眼如秋水,盈盈飘荡过来,若是再无端揣测,反倒辱没了他。
如今大局已定,自己又是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就算太子再不成样子,他也是要一力辅佐下去的。他自知此路并不平坦,对朱凌锶也没抱什么期望,直到听到一声奶声奶气、强装大人的“谢卿”。
其他三位大臣,都已经走远了。守着院门的两个小内侍,一个慌忙抬头看屋里,又意识到什么,赶紧低下头来,另一个后知后觉,慢悠悠抬起脑袋,看了一会儿,才收回去。
太子抬起头来,表情有些困扰,下意识咬住下唇,又向前走近些。
“谢卿,陪我到屋里玩一会儿吧。”
谢靖眉头一松,之前见朱凌锶愁闷的模样,还以为太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楚,没想到是这么孩子气的要求。只是听了却有些失望。
稍微思考了一下哄孩子的口吻,正打算有理有据地拒绝未来上司请求的谢靖,又听到朱凌锶说,
“刚才徐公公让他徒弟把今天要穿的衣服拿来了,羽妃娘娘也叫人送了糕饼给孤。”朱凌锶抬起头,小小的脸上一副天真羞怯的神情,似乎是说自己得了好玩的东西,想请他新认识的大朋友进屋看看。
谢靖果不其然皱起眉头,朱凌锶僵着一张脸装嫩,心里着实很紧张。
看样子谢靖是听懂了,只是他会怎样应对呢,会不会对自己的意愿视若无睹,想想那个可怜的“-10”,朱凌锶的心抽紧了。
谢靖的心情,再一次变得很复杂。
他当然明白,太子是在向他求助,点明了自己被徐良盛和羽妃监视的事实,而且显然,监视只是手段,这两股势力看牢了朱凌锶,接下来会有后着。
若只是笼络献媚倒还好,怕就怕有什么阴谋……
令谢靖更加意外的是,眼前这个神情纯真,眼神清澈的小太子,一点都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么愚钝不堪,观其举止,也不见粗鲁之相。
那么流言是怎么来的,就十分可疑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如此,就请殿下带臣进去一观。”
朱凌锶心中一喜,他住的正殿大门开着,小短腿快走几步到了门口,谢靖长腿动了两下,就跟了过来。朱凌锶在门边站住,等着谢靖进去,谢靖却一动不动。
啊,错了。
他还遵从原先主人和客人间的礼仪,想先请谢靖进门,却差点儿忘了,在这里,谢靖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到他前边去。
意识到这个,朱凌锶赶紧扒着门边进了屋,等谢靖进屋后,他就眼疾手快地关上门。
似乎有点……不合适,但要追究起来,朱凌锶现在已经是事实上的天下之主,和臣子关在一间屋里,自然不需要谁批准。
只是负责监视他、被赶到院子边的那一堆小内侍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殿下”,待朱凌锶站定,谢靖也不等主人家上茶待客,就深深地一揖,
“殿下有何吩咐?”
闻弦歌而知雅意,不愧是聪明绝顶的谢九升啊,朱凌锶不禁有些飘飘然。
这样近距离看谢靖,他眼睛下边,有两道深色的暗影,虽然没休息好,眼眸却依然闪闪发亮。他微微弯了腰,低着头等朱凌锶发话,目光安定而不失诚挚,仿佛无论朱凌锶说什么,他都有把握能办到。
真叫人心潮澎湃,朱凌锶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要对他说。
羽妃,几天之后就会对朱凌锶下药,挟太子尊自己为太后,之后陆续提拔了不少娘家人,后党在朝中结党营私,任人唯亲,卖官鬻爵,四五年间,百官怨声载道,朝纲不振。
掌印太监徐良盛,仗着自己是先帝近臣,一味哄着小皇帝吃喝玩乐,矫上意大肆敛财,还把自己的亲信太监派往大同府,聚敛民财,搜刮百姓,陷害忠良,搞得乌烟瘴气,使当地军民士气大跌,边患来时便一溃千里。
还有谢靖的好基友祁王,被别有用心的人,打着他的旗号,说朱凌锶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编成歌谣让京里孩童传唱,锦衣卫查了许久也不知道源头,搞得京中人人自危。这事儿不止出现过一次,最坏的一次,是有人说他要谋反,祁王心里冤屈,与谢靖也为此生了不少嫌隙,许久都不复相见。
不过,倘若把这些事直接告诉谢靖,他不仅不会相信,还会觉得朱凌锶有问题吧,毕竟“看过剧本”这回事,作为任何一个时空的原住民,都是无法接受的呀。
究竟该怎么说呢,朱凌锶有些犯愁,他必须找到这一切事情的结合点,纲举目张,解决了一个问题,也就了结了许多后患。
朱凌锶进屋之后,好久都没说一句话,谢靖也不催促,只是始终弯着腰,恭敬而不失从容地看着他。
啊,有了。朱凌锶凌晨在御榻上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谢靖安静沉着的等待中,忽然找到了答案。
谢靖,我不是这个身体里的小孩子,不会被人哄骗恫吓,不过,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要趁现在,把这些在今天埋下种子,以后长大会变得很麻烦的事情,全都一次解决掉。
至于能不能成,我初来乍到,不是很有把握,所以想和你先商量一下,到底行不行,你看着办就好。
如果你觉得好的话,好感值应该增加吧。朱凌锶想到这里,似乎听到4848发出一个拟声词,情绪不明。
谢靖看着九岁的太子眼中,闪烁着不寻常的光芒,点漆般的双眸里,仿佛有小火苗在跳动。
“孤想今日天亮以后就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