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马迷途案16

“……对,确实差了很多银子,九公子说得没错。”感觉到了宫九如芒在背的瞪视,楚留香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还是昧着良心,特地牵强地赞同了宫九一下。

他赶忙把话拉回原题,“我仔细看了钱世贞这两年生意收支的条目,发现他年末收入大为减少的原因,是他供应的货源不增反减。和前年的货源量相比,去年的货源量整整少了一半还要多。”

“少了一半?为什么啊?”林七瞪大眼睛。

楚留香摇头:“这就没有记录了。按正常来看,既然钱世贞写在账目上的银两收入和玉石供应货源量少了,但他的手头不仅没有变得拮据,反而更富绰了几倍,那这其间莫名消失的玉石和银两,定是流去了某个不为人知的渠道,才为他赚得如此丰厚的暴利。不过这也只是个猜测,我没能在他的书房,找到其他有用的线索。”

一直沉默的墨麒突然开口:“这几人既有利益关系上的牵扯,又不是以正规渠道获取的额外之财,为了保证不被泄密,很可能会有一个账本,记录了他们所有的交易,用以互相制约。如今那六人之中,五人已死,却没能在他们家中搜到证据,那这账本如果存在,便只可能是在唯一剩下的那一人身上。”

众人齐齐看向楚留香。

这种暗地里搜线索的事情,很明显就只能由楚留香做了。

楚留香苦笑着摸摸鼻子,应了下来:“可以。不过道长,你还是先说说你和九公子的发现,让我多了解点情况,这样我去东珣王世子府暗查时,或许能探到更多线索。”

宫九不置可否,把自己同墨麒在大漠中的见闻,以及他们发现的城墙和箭塔上的凹陷处,都同楚留香和胡铁花说了。

胡铁花的面色有点奇怪,带着点不愿相信的神情:“不会吧?难不成玉门关城门口以前真的镶过那么大块的夜光墨绿玉?可是这夜光墨绿玉就算再珍贵,那也抵不上这几个人突然多出来的那么多银子啊!除非这玉门关里有条玉矿!”

楚留香叹息:“好吧。那便这么安排。今晚,我去赵显府中探探。他刚刚回来,若当真有问题,今明两日就是他销毁证据的最好机会。明日一早,我回来同你们说了夜谈的结果,你们再去找赵显谈。”

楚留香说罢,去厨房寻厨娘拿了点馍,趁着还未落山的夕阳,毫不耽误地出发了。

众人各自怀着满腹心事散去,墨麒站在原地半晌,亦起身往他的院落走。

院子里,唐远道正深仇苦恨着一张脸,瞪着手中的《道德经》:“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后……”他傻了吧唧地对着手里的书册发狠,凶巴巴道,“后后后!就是背不住!讨厌,讨厌你!”

道德经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

墨麒站在门口,看着自己跟书对骂,一脸好气气的小徒弟,面上冷硬的线条柔和了许多:“……远道。”

唐远道从石凳上一蹦而起:“师父!”

他背书背出来的那点小气气顿时飘没了,小短腿捯饬地飞快,跑进屋里端出了一个铜盆来:“师父辛苦了,您洗手!”

唐远道用心观察过了,墨麒晚上回屋时,第一件事都是去井边打水洗手。

墨麒满心的忧虑,因为小徒弟的朝气冲散了些许,他走到唐远道身边,接住铜盆:“不必耽搁你的时间,你继续看书就是。”

唐远道:“……”

“你还看不出来?你家小徒弟恐怕宁愿帮你再打十盆水,二十盆水,也不想看那《道德经》一眼。”宫九的声音懒懒地从墨麒身后传来。

唐远道张嘴欲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以反驳的话,要是反驳那就是说谎了,只能怏怏地撅噘嘴,坑下脑袋装哑巴。

墨麒皱眉:“你来有何事?”

宫九手负背后,状似随意地说:“我只是来提醒你,这虫兽说不准满玉门关地下都是,我府内的井水也是地下水,不一定干净。”

墨麒的脸,青了。

宫九一副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又轻飘飘地说:“哦,对,道长你应该不会在意,毕竟你已经拿这井水洗了好几次澡了。”

他恶劣地抛下几句让墨麒心神剧震的话,便潇洒地拂袖而去。

宫九运足轻功,走远后又悄悄返身,在临近的院子里停下,侧耳倾听。

正院内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过后,一声铜盆迸裂的声音骤然炸开,还有墨麒饱含着怒气的一声低喝:“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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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楚留香就回到了宫九府上。众人已经聚在厅中吃早饭,满屋子肉包子的香气。

楚留香匆匆伸手抓起一只包子,三两下吃完,水也顾不上喝,便道:“我好像找到点线索了。”

众人齐齐看向楚留香。

老管家连忙取来帕子,给楚留香擦干净手。

楚留香从怀内取出几封信件:“这是我在赵显书房暗格内找到的。”

“一封是写给他的祖母的家书,说是他在玉门关找到了生财的路子,而且已经赚了不少钱。一封是写给金陵王知府的答谢信,说是多谢他这几日的款待,日后定会给他介绍一桩日进斗金的好买卖,信里还夹了五百万两的银票。还有一封,却是武副将写给他的。”楚留香道。

“武副将质问赵显,为何马将军、钱世贞还有文主簿会突然被杀,还弄了个马迷途的模样来装神弄鬼,这几人是不是赵显出手的。”楚留香将那封信展开,指给众人看。

武副将的字写的糙得很,就是最经典的狗爬体,看着就让人头大。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分辨快要那段张牙舞爪到叠在一块的字。

胡铁花眼睛都快要眯没了:“‘你是不是故意用马迷途,暗示我们的生意?’…………哦,看这里,他说,‘告诉你,私通西夏,这种事情要是暴露出去,就算是皇亲国戚,你也没得好下场!我们手里可都是有东西的,你可不要想中途跳船,还杀人灭口,独吞好处!’”

这段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墨麒沉吟:“看来马迷途的传说,和他们的生意确实有关系。唯一能对上号的,大概就是马迷途传说里提到过的玉。”

胡铁花点头:“恰好钱世贞又是玉商,道长说的这个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

林七注意点却和他们不同:“私通西夏?他们要私通西夏做什么?”

楚留香:“我推测,有可能钱世贞那笔莫名其妙蒸发的货物和银子,都是用去走私,和西夏做交易了。”

宫九转了转眼睛:“方才信里是不是说,他们手里都有‘东西’?这东西会不会就是之前冤大……道长猜测的账本?”

墨麒:“……”

冤大头,我听见了。

不过现在也并不是计较宫九称呼的时候,楚留香将这几封分析完的信交给宫九之后,又道:“我看了这封信之后,又把赵显的府邸翻了一遍,可什么账本都没翻到。很有可能是因为这账本太过重要,又太过致命,所以赵显一直把它随身带着。”

墨麒皱眉:“信中说‘我们手里都有东西’,也就是说每个人手上都有私通西夏的证据,既然如此,那其余几人的账本又在何处?”

“……”楚留香抿了口茶水:“恐怕,都落入了凶手的手里吧。”

他放下茶盏,将最后一封信展开:“这里还有一封,是东珣王世子的祖母寄给他的家书。信里说,玉门关条件恶劣,又处边境,做什么生意非要去玉门关,不如还是回来,做个闲散世子,当今圣上也不会亏待他们家。”

楚留香强调:“按这封信的说法来看,这东珣王世子,并不是一早就在这里隐居的,而是去年才来的。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呆在东珣王的封地上,从未来过玉门关。”

胡铁花又塞了一口包子,含含糊糊地说:“听着好像是知道这里有财可以发,才特地过来的。”

“再加上他和王知府的信。”宫九摩挲着手中碧绿透亮的茶碗:“既是如此,那整条线索便都串起来了。”

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去年夏末,做玉商生意的钱世贞突然不满现状,决定要铤而走险,发一笔横财。于是,他联络了玉门关的守将马将军,文官文主簿,武将武大人,又不远千里地牵线了一位皇室贵胄来做靠山,暗地里形成了一条往西夏走私中原货物的走私链。

走私路上一路凶险,赵显贵为皇族,自然不能以身试险,文武两位大人还有马将军又不能随意离开玉门关,于是,雇佣一位“志同道合”,又有自保之力的江湖人士来护送商物,便成了必然之选。

可不知怎的,或许是走私链中有人不满自己的既得利益,开始大开杀戒,将自己的同伴一一残忍杀害,弃尸大漠,最终只留下了赵显一个人。而这位唯一的幸存者,很有可能就是行凶者,这才在最后江无汝死的那段时间如此恰巧的特地去汴京金陵游玩,制造不在场的证据,自己再买凶.杀人。

“只是……”墨麒皱紧眉头,“还有谜团未解,一是马将军既然与此有关,为何家中仍旧极为简朴,他的银子都到哪儿去了?二是……”

宫九接道:“六人同行,五人皆死,只剩其一,若这赵显就是真正的凶手,那这案子未免也太简单,太明显了点。”

胡铁花站起身,拍干净手上沾着的酥饼渣:“坐在这里空想无益,我们还是先同这位‘隐居’的东珣王世子,见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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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珣王世子“隐居”的地点,位于玉门关城中的西南角。坐落在最角落的宅子规模不大,但比起它旁边那些平头小房当然要气派得多。

同宫九江南园林的风格不同,东珣王世子的府邸多以红木装饰,古朴大气,低调中隐晦地透露着屋主人身份的尊贵。

众人来到东珣王世子府的时候,府门外正有管家在催促着马夫快些准备,接着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抱着暖壶,匆匆自府里一溜疾走带小跑地出来。

林七在皇帝身边当差,这些皇室贵族都认得个脸熟,一看那中年男子快要上马车了,看着像是要畏罪潜逃,赶忙提高声音喊道:“东珣王世子——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