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师尊。
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那声音本就轻微,传到这边几乎听不见。
但魔尊耳中,这两个字清晰无比,甚至它细微的语调变化,吐字间绵软的呼吸,仿佛近在耳边。
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走到楼云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
身前这个人伏在石桌上,动作随意,撑得宽大的领口歪歪斜斜。从这个角度可以窥见大片莹玉般的皮肤,因为醉酒泛起微微粉色。细白莹润的脖颈随动作拉出一段优美的线条,尾端没入领口深处。
魔尊伸手,轻轻捏紧楼云下颌,抬起。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像是上好的绸缎般,入手滚烫细腻,仿佛再用力一点就会承受不住。
楼云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来了,头被迫抬起,他眨了眨眼,努力聚焦视线,想看清面前这个人。
然而眼里浸着水光,像隔着一层不清不楚的薄雾,怎么看眼前也只有个隐约的人影。
“你是谁?”楼云轻声问道。
面前这人看他一会儿,仿佛在欣赏什么珍贵的宝物。许久,他听见一声轻笑。
“刚才还在叫我,”那人俯下身,贴近他的鼻息间,两股不同的气息瞬间交缠在一起,“这会儿就不认得了?”
刚才?
什么意思?
楼云脑子沉沉的,不太转得动。明明这些字分开都能理解,怎么连在一起就理解不了呢?
面前这人实在靠得太近,楼云有种自身安全空间被侵犯的错觉。
他有些不适地侧过头,踉跄起身,伸手推开面前这人。
醉了酒力气并不大,楼云用力一推,其实也不过一阵很小的力量。但身前这人还是松开他,顺着他的力气退后半步。
“我刚刚才没有叫你,”楼云一字一顿纠正道,“我刚刚叫的是我师尊,是祁朝。”
这人没答他,看他摇摇晃晃站稳后,问道:
“你为什么要叫他?”
楼云听了这话,陷入沉思,好像心里有些难过般,没说话。
那人见他这样,便换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喝酒?”
楼云跟着重复一遍:“为什么要喝酒?”
他反应一会儿,看向石桌上的酒坛,慢慢道:“因为心里难受啊。”
说完,好像自己也觉得好笑,低低笑一阵,继续道:“因为心里难受,所以要喝酒。不是说‘解酒消愁‘吗,喝了酒就不难过了。”
可能他笑得让人看不下去,那人伸手抚过他侧脸,语气有些不悦:“别笑了——你在难过什么?”
“我……”楼云仿佛被人问到心底,心脏一阵抽痛,不觉委屈道,“明天就要回仙门了啊……”
他像是想起什么,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那人极有耐心地继续问道:“回仙门又怎么了?”
——回仙门又怎么了?
楼云像被语气里的不理解戳到,猛地睁大眼抬头,跟面前的人对视,声音稍稍大了些:
“回仙门要带着秦心月啊!”
对方看着他,没反应,似乎在等待他继续说。
楼云点点头,又道:“秦心月会一起回仙门,到时候,她就会跟师尊见面。
“等他们见了面,很快就会成为一对道侣,之后合籍,在一起,形影不离。
“师尊会很喜欢她,很关注她,她会夺走师尊的注意力,师尊就会注意不到我了。
“时间一长,师尊就会渐渐忘记我,忘记他还有个徒弟——”
楼云逻辑还未理完,身前的人忽然上前半步,他被一把拉进怀里。呼吸间是一股清冷幽深的味道,让人想起高峰之上万年不化的寒冰,很熟悉。
他恍惚间,甚至有种师尊在抱他的感觉,随即强迫自己清醒,否认道:
怎么会是师尊在抱他呢?师尊此时该在凌云峰上闭关吧,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虽然明知此时抱着他的人不会是师尊,但这片刻的感觉太过美好,楼云根本不舍得推开。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带着几分无奈,那人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问道:
“你怎么就认定,你师尊会喜欢上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楼云对答如流:“等见了就会喜欢了。”
“为什么?”
“因为设定是这样的。”
对方突然沉默一秒,平静地问道:“什么设定?”
楼云嘴唇抿成条直线,闭嘴不答了。
少顷,那人低下头,嘴唇擦过他额间,低声道:“罢了。”
楼云感到身侧的发尾被理顺,一只手顺着发根滑至耳朵,掠过耳朵外轮廓,有些痒。
额上的嘴唇继续下移,温热的气息逐渐移到侧脸,随之而来的,还有个冰冷的坚硬触感,像是面具一类的东西。
他抬眼,视线撞进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这双眼睛他曾经见过,眼尾狭长,眸色深沉,望进去如深渊般要将人吞噬,再也脱离不出来。
他听见对方低声问道:“为什么这么在意你师尊会喜欢谁,嗯?”
语气缱绻,像是诱哄般要他说出一个答案。两股气息逐渐凑近,交缠在一起,楼云感到对方柔软的嘴唇停在他嘴角,好像在等他回答。
“因为,”楼云看着对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是我师尊啊。”
对方正欲移动的嘴唇忽然停滞,楼云似乎毫无所觉,继续道:
“他是我师尊,我是他徒弟,徒弟在意师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空气突然死一般沉寂,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瞬间冷下来。他听见对方冷冷问道:
“只是师徒?”
楼云疑惑地回看对方,顺畅地答道:“对啊。”好像这是什么再简单不过的事,天下人都明白,他甚至奇怪为什么有人会问。
下一瞬,那双眸子变得极为可怕,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四周起了一片细密的风声,以摧枯拉朽之势卷席附近的树木,所经之处全是断枝残叶。
楼云一愣神,对方搂住他的手收紧,肩膀被抓得生疼,不由痛呼出声。
“嘶——痛!”
对方像是猛然回神般,双手松开他。楼云终于脱离桎梏,趁机后退两步,跟那人保持一段距离。
气氛又冷下来,楼云看了看月色,已经深夜了,便对那人随口道:“已经很晚啦,酒也喝完了,我要回去睡了……”
说着迈开步子,不料脚下一软,浑身力气像被抽离似的,直落落就要倒下去。
腰瞬间又被人搂住,楼云贴着这人微凉的体温,方才察觉自己体温似乎有些不正常的高。
“怎么……会这样?”
这种灼热感似曾相识,好像之前也有过一次,但是是在哪儿呢,记不清了。
面前那人冷冷看他一会儿,缓缓道:“就这么喜欢喝酒?也不长长记性。”
记性?
什么记性?
楼云困惑地望过去,意识逐渐混乱,眸子也变得不甚清明。
一只手抚过嘴唇,清冷的月光下,那双嘴唇柔软而红润,因为喝了酒而泛着水光,比说话的时候顺眼多了。
那人盯着看一会儿,像被蛊惑般,轻声道:“这次就换个方法……”
“什么方法?”
对方没有回答。
楼云感到一只手遮住了自己双眼,随即那只手又拿开,一张冰冷坚硬的面具反扣上来,刚好挡住视线。
下颌被捏紧,灼热的气息缠绕上来,细密的战栗沿着神经末梢爬起,电流一般贯通全身。
唇上一片微凉的触感,温柔地磨蹭着。一个柔软的物体试探性地舔过唇缝,随即撬开唇缝探进去。
楼云背脊像有电流闪过,头皮发麻,他条件反射伸手想推开身前这人,手腕被猛地扣紧,唇上亲吻更甚。
“你……”楼云想开口说什么,对方好像不想听他说话,断掉的字句被尽数吞进嘴里。
楼云不禁后退半步,身后已抵到石桌,退无可退。他重心不稳,膝盖一弯被顺势压在石桌上,耳边一道酒坛落地的碎裂声。
手指被扣紧,十指交叉压在头顶。唇舌相交间,一股磅礴的灵力汹涌而来,瞬间卷席了全部神志。
楼云被迫承受,那道灵力蛮横地游走过四肢八脉,与体内灼热的灵力交融,周身的温度渐渐降低,回到正常的水平。
灵力渐渐平息下来,抽离躯体。嘴唇分离,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
楼云双眼掩盖在面具下,眼角浸满水光,有些失神。
眨眼间,眼角生理性泪水滑落,钻过面具和脸的缝隙,落到侧脸。一片柔软凑上来,温柔地吻去了那滴泪。
他听见头顶那人轻声道:“行了,好好休息吧。”
额角一点微凉的触感,随即困意袭来,楼云抵抗不能,两秒后闭上眼,沉沉睡去。
.
睁眼醒来时,是躺在房里的床上。身上衣服已经换成了自己的,但他不记得是不是自己换的了。
那套银白色的衣服被人折叠好,放在桌上,放在一抬眼便能看到的位置。
楼云稍稍安心,翻身坐起,头一阵痛,估计是昨晚酒喝多了的原因。窗外天光已大亮,屋子里通透明亮。
他手一伸,一个冷硬的东西从枕边滑落。连忙眼明手快接住,竟然是一张银色的面具。
这个是……
几个混乱的片段闪过脑海,楼云伸手撑住额头,眉头紧皱。
昨晚的记忆有些混乱,一段一段的,但他仍然记得这张面具是怎么来的——
这个很明显是魔尊的,不过,为什么还在自己这里?
是他忘记带走了吗?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楼云顺手将面具塞进纳戒里,回道:“谁啊?”
纪清文的声音传进来:“楼师弟,还不起吗?今天要回仙门了。”
楼云答道:“知道了,我就下来。”
门外脚步声渐远。
楼云一个翻身起床,两三下整理好衣物和头发,便出门了。他站在走廊上想了想,转身朝魔尊的房间走去。
他立在房门前,敲了敲木质雕花的门。门里很安静,好像并没有人。
楼云迟疑一瞬,伸手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果然很干净,一个人也没有。
虽然还没到一楼大厅确认,但楼云大概猜测到魔尊已经离开了。
既然如此,下次见到他,再把面具还给他吧。
楼云转身出房门,到楼下跟纪清文汇合。
大厅里倒是很热闹,各类人士络绎不绝。看来纪清文把房退了之后,客栈已经开始正常营业了。
楼云环视一圈,很容易便找到了他们。纪清文一身明黄色锦衣,神色淡淡,望着半空中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旁坐着一位青衣女子,正百无聊赖地伸手拨弄面前的点心。
楼云走上前去,纪清文抬眼,看见是他,便笑道:“楼师弟先用些早饭吧,待会儿我们就要赶路了。”
楼云跟秦心月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今天这四方桌上,不仅少了魔尊,还少了另一个人。
看着纪清文又盯着半空中出神的样子,楼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用完早饭,三人便出发了。一路无话。两日后便到达仙门脚下。
回到仙门后,纪清文便跟他们分别。留楼云和秦心月两人。
楼云转身,忍住心底的不适,对秦心月笑道:“走吧,小月姑娘。我带你去见我师尊。”
秦心月朝他一颔首,笑道:“有劳楼仙上了。”
两人顺着蜿蜒的小路,不一会儿便走到凌云峰山腰。
越是临近峰顶,楼云心情越是复杂。
他迫切地想见到那个人,却并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
正当他这样纠结着,前方远远传来两道稚嫩的声音,十分耳熟。
“楼云,是你回来了吗?我想死你了!”
“我也想死你了!”
不待他反应过来,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瞬间扑上来,把他砸得倒退半步。
楼云低头,正是锦白和鹤白两人。
他眼神不禁温柔下来,笑道:“我也很想你们。”
顿了顿,又问道:“师尊呢,在山顶闭关吗?”
锦白鹤白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仙上让我们转达你,回来之后让人过去就好,平时无要事就不用过去了。”
无要事就不用过去?
楼云愣了下,心里细密地泛起酸涩。
这是不想见他吗?这都还没见到秦心月呢,就因为他离开一段时日,这份师徒情就已经淡成这样了?
若是他见到秦心月之后……
楼云心低不禁一阵抽痛,连忙止住思维,不敢再想。
他愣愣地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不过去就是了。”
又转头对秦心月道:“小月姑娘,你就跟着他们走吧,他们会带你到我师尊面前的。”
秦心月点头,跟着锦白鹤白两人走远。楼云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后,一个人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屋子。
竹屋还是那个样子,连房屋里的摆设都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好像他昨天还在这里一样。
但祁朝对他冷淡的态度提醒着他,并不是这样,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去东琴城一趟,身边一直有人陪,现在独自一人坐在这空荡荡的竹屋里。这落差还着实让人有些不习惯。
楼云吐出一口气,坐在桌前,翻开那本《凌云初级心法》,尝试静下心来读。
满目满页的文字图样,盯了很久,却一个字都没进入脑袋里。一晃眼,从中午到下午,书仍是最初翻开的那一页,神思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这个点了,秦心月应该已经跟祁朝见面了吧。
不,只是见一面的话,早就见完了。这么长的时间,恐怕聊了不少话吧。
那现在呢?再过一会儿天色就该暗了吧。看秦心月的样子,不像是修为高深之人,恐怕还没辟谷。
祁朝会陪她吃晚饭吗?
晚饭之后呢?
……
楼云盯着书页,敛下眼眸,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卷出一个弧度。
半晌,他摸出那枚纳戒,放在眼前看一会儿。
暮色西垂,薄薄的日光将目之所及染上一层橘金色。楼云映着光线,在黄昏中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片刻后,仿佛下定决心般。将灵力探入纳戒的开口处。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看了。
仿佛这样便说服了自己,正当他打开时,门外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渐渐靠近。
楼云心头一跳,呼吸停了一瞬。随即手忙脚乱想将纳戒收起来。慌忙间,纳戒掉落在地,一样东西从未完全关闭的空间开口处抖落出来。
身后的脚步声已临近门口,楼云想也不想,俯身将那样东西快速塞进怀里。同一瞬间,一袭冷峻清幽的白衣地从门口晃进来。
楼云心跳加快,慌忙转身。只堪堪用袖口遮住那样东西。他抬眼,面前就是他想了很久的人。
那人双眸狭长,周身气质冷冷,一如之前那样。他看得呆了一瞬,随即呐呐道:“师尊。”
祁朝垂眸,一眼扫过他袖口。面具在这人慌忙间没有完全遮住,露出一点银色的角。
他收回目光,看向楼云,淡淡道:“你回峰后,为何没来找我?”
楼云一愣,答道:“不是你说,没有要事不要来找你吗?”
祁朝一时没说话,半晌,才道:“徒弟完成任务回到师门,理应向师尊汇报。这是徒弟应尽的义务,也是要事。”
楼云闻言一喜,嘴角止不住地悄悄往上扬。随即又强行掩盖下去,垂首正色道:“师尊对不起,徒儿知错了。”
祁朝看着眼前这人,垂眸认错的样子莫名乖巧,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侧开目光,随口道:“你下午没来找我,在做什么?”
楼云下意识将手中的面具往里收了收,道:“徒儿在看《凌云初级心法》,这次东琴城之行,对凌云心法有了新的感知。”
祁朝走近书桌,伸手拿起《凌云初级心法》,眉毛轻挑,道:“对第一章第一节有新的感知?”
楼云:“……”
楼云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半晌说不出话。
祁朝瞥他一眼,入目是莹润苍白的皮肤,因为不好意思而泛起一层薄薄的粉红,很是好看。
祁朝喉结上下动了动,别开目光,放下手中的书,转而说道:“此次下山可有遇见什么有趣的人?”
楼云不知怎么,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一身黑衣的身影。
仔细算来,那个人一路也帮了不少忙,但那都是在想让他还利息的基础上。自己最后那天晚上……也还过了。
况且,祁朝是仙门剑尊,自己身为他的亲传弟子,冒冒然跟魔尊有牵扯着实不好。于是,楼云便略过魔尊,三言两语,简单讲述下发生在东琴城的事。
待他讲完,祁朝沉默一会儿,突然说道:“你给我寄过两封信。”
楼云心里一动,抬眼,祁朝那双狭长冰冷的眸子正看着他。
“这两封信间隔的时日并不长,但字迹大不相同。这是为何?”
楼云愣一瞬,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自己忘掉了这处细节。当时只满心满意,想着让自己的字变得好看一点,如此一来祁朝看了会高兴,却忽略了这点。
字迹变化这么大,不可能是自己短时间内练成的,必定有旁人的辅助。魔尊这个人物的存在,看来是忽略不了了,但楼云并不打算说出他的身份。
“徒儿此次下山,确实遇到一个人。他写得一手好字,徒儿第二次寄信时,便向他请教了一番。”
“哦?”祁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是什么人?”
楼云心里一跳,面不改色道:“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不过像是对书法颇有研究。”
祁朝沉默看着他,没说话。
楼云没敢抬眼,心里突突直跳,不由想:
怎么,难道听出他在撒谎?要坦白吗?
可若是将魔尊的身份说出来,不知道祁朝会怎么看他。
幸而祁朝没看他多久,就移开目光。似乎对此不感兴趣了。
夕阳已经沉下山,天色变得暗起来。祁朝似乎要走了,楼云这才想起一件事,好奇心作祟,忍了忍实在没忍住。
“师尊,小月姑娘她……”他咬咬牙,将接下来的话一鼓作气说出来,“师尊觉得她怎么样?”
祁朝闻言淡淡一笑,停住脚步,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撑起一只手,斜眼看他。
“你觉得呢?”
——你觉得呢?
当然是觉得不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楼云嘴上却说道:“小月姑娘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挺好的。”
祁朝伸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顿时,室内的光线明亮起来。烛光摇摇晃晃,映照在他脸上,打下一片薄薄的阴影。光影交错间,分辨不出情绪。
“挺好的。”
楼云一惊,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祁朝并不是在说她好,而是在重复他的话。
“你觉得她哪里好?”
楼云一下噎住了,他哪儿知道她哪里好,只是顺着设定这么说而已。况且他对秦心月并不了解,哪里说得出个一二三。
楼云吱吱唔唔,绞尽脑汁拼命想要找几个优点出来,偏偏一筹莫展。最终,祁朝像是看不下去他这个样子般,说道:
“罢了。”
语毕又看他一眼,问道:“既然她好,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就很奇怪了。
你该怎么做,为什么来问我?
楼云一下被问蒙了,到此时,他才觉得好像有哪里没对。
明明一开始是他在问问题,怎么到现在,不仅一个问题没问到,反而一直在回答。
今天的祁朝也有些奇怪,不停地把问题抛过来,反问他。
这是怎么了?
他隐隐感觉,祁朝好像心情不太好。
楼云神经顿时紧张起来。祁朝心情不好,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什么导致他心情不好?
——难道是因为秦心月?
……
楼云一愣神,就把祁朝刚刚问他的问题忘了。
祁朝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这人,眼神颇为无奈,可惜楼云专注于自己的思维世界,没注意到。
他伸手扣住楼云手腕,轻轻拉过。楼云正走神没注意,冷不防被拉住,回神时已被拉到祁朝身前。
祁朝手指微凉,肌肤相触间,楼云甚至觉得自己体温又有发烫的错觉。
这个距离很近,恍惚间又回到在灵植园受伤那次,醒来祁朝坐在一旁,细心给他疗伤。
呼吸间满是熟悉的味道,让人怀念又忍不住想更靠近一点。
祁朝坐在椅子上,由下至上望着他,这个角度看起来,少了几分清冷不可接近的气质,多了一分温柔的错觉。
一只手理过耳边微乱的头发,顺着发尾滑至腰侧。
祁朝离他很近,楼云一动不敢动,呼吸声都轻了,生怕破坏掉这片难得的气氛。
“楼云。”
祁朝专注地看着他眼睛,叫他的名字。
楼云胸口渐热,急剧的心脏跳动声简直要盖过说话声。他喉结轻轻动了动,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
“在……”
祁朝一笑,那张脸又靠近几分,这个距离已经不太像是正常师徒了,可楼云看着对方,根本舍不得退开。
“楼云,不要多想,”祁朝一瞬不瞬看着他,缓缓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一直都会是。
“别逼自己去做不愿意的事。”
楼云愣愣望着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祁朝又道:“秦心月是我叫过来的,她修为不高,但血脉比较特别,能炼化一种特殊材料。
“再过段时间,宗门秘境便会开启。你之前错过了入门试炼的小秘境,虽说下山历练了一番,终究还是缺了不少机缘。
“因此,这次宗门秘境对你很重要,你若是去了,没有自己的佩剑可不行。”
楼云静静把话听完,讷讷道:“所以秦心月是……”祁朝看着他,冷峻的眸中染上一丝笑意。
“嗯,是专门来为你炼化铸剑材料的。”
楼云呆住了。
随即,无边的尴尬冲击向他。楼云瞬间从脖子红到耳尖,头顶热到爆炸。
他低头,不敢看祁朝眼睛,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我之前在想什么,我之前问过什么?
天。
太八卦了……
楼云简直无地自容,他忍不住伸手,挡住祁朝看过来的视线。
祁朝眸色难得温柔,欣赏一会儿面前这人可爱的样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起身走向门口。
“铸剑的材料还有几种比较难找,这几日我可能不常在凌云峰。你自己在这里好好待着,若是无聊,可以去找鹤白锦白他们。”
楼云低着头,依然没有看他。祁朝不在意地笑笑,转身出了房门,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确定祁朝已经走远后,楼云慢慢俯下身,蹲在地上,蜷着身子双手抱头。
真是太尴尬了!到底是谁说秦心月是祁朝道侣的!!
是谁!!
……
良久,他重新站起身,头抬起时,已是满面泪痕。
他眼角微弯,嘴角情不自禁向上勾起一个弧度,却是喜悦到不能自己的神情。
真的是——
太好了。
.
楼云回凌云峰的第一夜,睡得很香很沉。
早上睁眼时。床边正趴着两颗圆圆的脑袋。
左边那颗脑袋说:“楼云,你醒啦。”
右边那颗脑袋说:“要不要去我们那里吃早饭?”
……要不是一对灵兽不能同时生出锦鲤和白鹤,楼云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一对双胞兄弟。
祁朝大约已经离开凌云峰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楼云便答应他们,去他们那边玩玩。
待他整理好衣服和头发,正准备出门时。鹤白却不知道从哪里,拎出一团白白绒绒的圆球。
“楼云,这个是你在外面养的吗?你把它带回来了。”
鹤白语气有些好奇,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家里的正室,抓住了丈夫在外养的小野花。
龙楼云压下心头的诡异感,接过鹤白手中的圆球,仔细看了看。
这才想起,在东琴城时,有只灵鸽拼命地粘着他。他便将它收着,暂时装入纳戒中了。
想必是昨晚,纳戒开口不慎打开时,灵鸽也一并从中掉出,今天早上才被鹤白捉住了。
这只灵鸽看着,比初见时还要肥上不少,也不知道在纳戒中偷吃了他多少灵石,想必之前魔尊给他的灵石,早就进它肚子吧。
楼云托着这只毛茸茸的灵鸽,戳了戳它。灵鸽这才悠悠转醒,一人一鸟四目相对。
“咕咕咕。”灵鸽无辜地望着他,翅膀一展。想从他手上飞到肩头。腾空大约两厘米,“啪”一下,又跌回手心。
……这灵鸽,竟是肥到飞也飞不起来了。
楼云心里稍稍有些罪恶感,毕竟是自己考虑不周,不该将它放入纳戒里不管不顾,否则也不会肥成这个样子。
鹤白在门外已经铺好白羽,等着他出去。
楼云手中托着灵鸽,走出房门,三人一鸟乘着白羽晃悠悠升空,不一会儿便到了灵兽们的住处。
待收起白羽,锦白不由拍拍鹤白的肩,夸他难得没有迷路。鹤白立即也摸摸锦白的头,夸他没把楼云带丢。
一鹤一鱼随即像被对方踩到尾巴,你一句我一句针锋相对。
楼云在一旁瞧着,不禁失笑,摇摇头将两人分开。
正当三人热闹之时,一道略微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便是剑尊收的那个徒弟?”
楼云转身,一位身着金色锦衣的人站在后面。他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气息却给人一种很苍老的感觉,仿佛已经活了上千年。
“我就是。”楼云礼貌地朝他点头。
那人站在那里,目光在楼云身上打量好几个来回。楼云一来就被人这么看,顿时浑身有些不舒服。
“请问你是?”楼云依然好脾气地问道。
不料这人并不理睬他的问题,将他打量的彻彻底底后,眉头一皱,似是自言自语道:
“感觉虽然比较相似,但还是有些不同。”
楼云觉得自己彻底被无视了,心思放宽,也不生气。只是这人脾气怪怪的,好像不太好相处。
那人又自言自语一阵,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最后看了楼云一眼,眼神怪怪地走了。
待他离开,锦白鹤白两人拉拉楼云的衣服。
锦白小声道:“刚刚那个人是个很可怕的人。”
鹤白小声道:“他经常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的话,也从来不怕仙上。”
“哦?”楼云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们可知他是什么来历?”
这里是灵兽住处,那人在这里出现,原身必然也是灵兽。只不过若是剑尊养的,怎么可能不怕剑尊呢?
锦白道:“我只是听说,他在仙上拜入景华仙门前,就已经在这里了。至于它的来历,至少我们这些仅仅几十年的灵兽是不知道的。”
鹤白想了想,补充道:“我还听说,他原身是一种很珍贵的鸟,但并没有人见过他变回原身是什么样子。”
楼云闻言,略一思索。倘若锦白鹤白两人的说法都是真的,那么刚刚那人,起码已经活了七百年以上。
至于他的原身是什么——
回想一下那人的一袭金色锦衣,那种高贵而热烈的颜色,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种传说中的鸟禽。
如此一来,各种细节也说得通了,这种远超普通灵兽的寿命,必然是一次又一次的浴火重生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