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时间还早,打扫的人还没来。

四个手下今天没别的任务,就是跟着陈雾。

将东西一并搬进大厅后,便迅速在院字里集合,听候他的差遣。

陈雾仍然不愿意进屋。

尽管几度站到大门口,却又迅速退回了院子。

手下们清一色都是肌肉兄贵,只是体型略有些差异。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四个人在喷泉池前站成一排,动作整齐划一,像是站了排wifi信号。

他们就这么看着他来来回回走。

眼神同样整齐划一,像是四只盯着逗猫棒的猫。

终于,在陈雾第九次失败后。

瘦子忍不住开口:“顾夫人,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听到“顾夫人”这个称呼,陈雾终于停住脚步。

表情微妙。

半晌,他叹出口气,环顾四周。

“要不你们先把院里的杂草拔了吧?”

手下们去拔杂草了。

矮子是个暴脾气,刚拔了一把,就朝瘦子吹胡子瞪眼。

“就你话多。”

瘦子不甘示弱:“你话也不少。”

他俩在一番“你瞅啥”、“我就瞅你咋的”的眼神交流中,终于爆发出刚才抢夺草莓刨冰的恩怨,继而从精神交锋转为一场肉搏战。

瘦子率先一个飞扑,将矮子扑倒在地,来了个泰山压顶。

矮子也不甘示弱,当即挥拳,将一套王八拳舞得风生水起。

两人扭打成一团。

高个有点慌,当即上前去拦。

声音怯怯。

“住手!快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话音刚落,就被一拳误伤,捂着脸“哎哟哟”地退到一边去了。

“嗝。”

胖子看着他们,委屈巴巴地打了个饱嗝。

还是草莓味的。

他们在这边扑腾得鸡飞狗跳,陈雾却仍然沉浸在要不要进屋的纠结中。

漂亮话是说出去了,可当真站在这里,他的脚却完全不听使唤,根本无法向屋内迈出半步。

这么来来回回几次,他终于也认清了现状。

干脆放弃挣扎,绕过屋子,往后院走去。

陈家旧宅占地面积不小,门口的庭院只是很小一部分。

更大的空间,是屋后的花园。

自打陈雾记事起,这座花园就一直是热闹的。

花园里的空地是平时宴请宾客时的场所。

数不清的名流都曾光顾过这里,政商掮客,富豪大腕,当红艺人……

不论是特意邀请,还是不请自来。

但凡能叫得上名字的人物,都曾是这里的常客。

而后面花丛掩映间的小花园,则是母亲平时宴请下午茶的地方。

他甚至能记起从前,他从在窗口望到母亲在那读书的模样。

日光会将她发梢染成好看的浅金,沿着纤长的睫毛,路过修长的脖颈。

婉约婀娜,连纤细柔软的指节也一同勾勒。

她与父亲,都是相当温柔的人。

父亲陈风尽管是个生意人,却为人正派,刚正不阿。

相比其他老板,他并不看重学历与出身,提拔过不少有才能却没后台的小年轻,将他们培养成如今各行各业的大佬,是出了名的天使投资人。

这样一个人,陈雾根本不相信他会暗中研发致癌药物。

“陈先生。”

陈雾尚且还处在回忆中,就听有人喊了他一声。

他回头。

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已经站了个西装男。

西装男年纪看着不大,也不过二十六七,却梳着个大背头,戴着副细框眼镜。

神情严肃,一丝不苟。

“我是顾先生的秘书,苏让。”

他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打扫的人到了,都在院子里,还请您分配一下工作。”

陈雾这才反应过来,忙收敛起情绪,朝他走了两步。

刚走到近处,苏秘书就仿佛准备好似的,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叠纸递给他。

“还有这个,是顾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

陈雾皱眉:“是什么?”

“一周后来访宾客的名单。”

想起顾执是有提过这回事。

陈雾伸手接过。

刚扫过去第一眼,他就笑了。

“你管这叫名单?”

那哪是什么名单?

分明就是一叠个人档案嘛!

“你们这是要招聘呢,还是要审犯人?”

陈雾暗暗嗤笑一声,又往后翻了两页。

“哪有把这种东西叫作宾客名……”

他的嘲笑戛然而止。

苏秘书安静地看着他,见他沉默,这才开口。

“是有您认识的人吗?”

认识?

何止是认识。

档案第三页,这个叫卜凉的。

是他曾经的朋友。

卜凉是个非常豪迈的人。

打游戏他从来都是冲上去正面刚,打架他总是第一个挥拳。

就连当年刚出院的陈雾站到叔父家门口时。

也是他第一个冲出来赶他走。

简单来说,就是个莽夫。

卜凉比他大五岁,家里不算有钱,真要算起来,差不多就是富二那种程度,不过是游走在他们圈子边缘的人。

这种家底算不上殷实的小老板儿子,总是会很快被新贵们替代,随时消失都毫不奇怪。

所以大家并不乐于与他们结交。

但卜凉不一样。

他虽然莽,却并不高傲,甘愿溜须拍马当个丑角,加上关键时刻毫不退缩,总是帮人出头,颇有几分义气,一来二去,圈子里这些高傲的少爷们也慢慢接纳了他,时常带着他一起玩。

陈雾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父亲并不喜欢他结交这样的朋友,多次提及卜凉曾是个不良少年,初中时跟人打架还捅死过人,进过少管所,让他尽量少和卜凉来往。

不过那时,卜凉已经彻底融入他们圈子,并开始出席各种酒会派对。

借着与这帮少爷们的交情,卜凉在五年前与陈雾叔父家的表姐结了婚。

终于不再需要唯唯诺诺,当只少爷们圈养的舔狗。

不当舔狗后,卜凉顿时没了从前的顺从,也隐隐有了丝瞧不起人的架势。

同时,他的目标不再局限于这群公子哥,而是放在了更强的行业大佬身上。

进化成为专舔大佬们的高级舔狗。

顾执身为A市新首富,会被卜凉当做目标是当然的。

可难道顾执没查过这人和他的关系吗?

还是说……

陈雾警惕地看了苏秘书一眼:“他什么意思?”

“顾先生说,不论办什么事,一定要先打过招呼才算礼貌。”

不同于早上那位小秘书,苏秘书是跟了顾执三年的心腹。

为人靠谱,办事得力。

也从不表露任何情绪。

“您和卜先生是旧交,既然如今回来了,当然是要先和朋友家人打声招呼的。”

是了。

依照卜凉的性格,一旦知道他如今的情况,那不论是叔父亲戚,还有从前的朋友。

都会迅速知道这个消息。

“不是说打扫的人都来了吗?”

陈雾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想事情,当即合上档案,朝前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走,我们过去。”

庭院里站了二十来个清洁女工,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都有。

见陈雾过来,齐刷刷地鞠了个躬。

跟军训喊口号似的:“夫人好!”

陈雾只能围笑。

屋里的地形他很熟,站在外面也能分配工作。

他问苏秘书要了纸笔,给他们粗略画了张室内的平面草图,然后将人一一分派过去。

女工们手脚麻利,得到指令后火速赶往自己负责的区域。

开门开窗,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打扫。

大扫除一直持续到傍晚。

顾执回家时,整个屋子已经收拾得相当干净,就连前后院的杂草都被修整了一番。

陈雾正坐在后院的秋千上发呆。

见他回来,原本就郁闷的表情更郁闷了。

顾执走到他跟前,伸手拉住吱嘎作响的秋千铁链。

问他:“都这么晚了,还不进屋吗?”

秋千是摇不动了,陈雾的不安感无处安放,只能嘴硬:“哪里晚?太阳都还没下山呢。”

“那等太阳下山你会进屋吗?”

“……”

顾执沉默了一会儿。

手上突然使劲,狠狠推了一下秋千。

陈雾哪能想到他会来这一下。

当即跟着秋千晃了晃,眼看整个人失去平衡就要摔出去,只能下意识伸腿去支撑。

可当他脚刚刚踩到地面的刹那,顾执又从他脚后方铲了他一下。

这下好了。

他原本是摔个狗吃屎,现在得摔个屁股蹲儿。

但下一刻,后背突然跌进一个有力的臂弯。

接着,有手伸到了他膝盖后。

顾执只稍稍用力,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

是个公主抱。

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男人以这种姿势抱着,陈雾脑子轰地一下就炸了。

当即挣扎着要下来。

“你、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顾执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挣扎。

只是转眸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瞳带了点威慑。

“你如果不想自己走进去,那我就抱你进去,同样,你如果明天不想走出来,那我就抱你出来,你什么时候学会自己走了,我什么时候放你下来。”

说罢,便抱着他一路往前院走去。

陈雾想起满院的人还在那边打扫,登时就急了。

连忙手脚齐挥,宛如一只踩中陷阱的兔子。

“你放我下来!我有腿,我自己会走!”

“不,你不会。”

陈雾这几年总是饿一顿饱一顿,又每天为生计奔波忙碌,以至于身形单薄,体重下降得非常厉害,对顾执来说,要抱起他简直轻而易举。

哪怕他在怀里挣扎,也没有太过吃力。

“我会!我真的会!”

陈雾真的不希望被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挣扎无果,只能急切表达自己的听话。

“我现在就进去!跑着进去!”

似乎是这话起了作用,顾执停下脚步,静静看了他一眼。

他连忙挤出个乖巧的微笑。

眼睛亮闪闪的,满是虚假的真诚。

顾执抱着他的手隐隐松了松,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放下来时。

却突然被抱得更紧了。

“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