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文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的肌肉紧绷，看上去随时都在准备着逃离。

哪怕他没有丝毫胜算。

林辰眨了眨眼，那骇人的眼珠子逐渐恢复正常，收起了翅膀的他，看上去和人类没有任何的差别。

他甚至很美。

他的脸上有些困扰：“乔伊说你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看来是真的。”

……什么叫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

我不是人是什么？狗王八吗？

加文的脑子有点乱。

虫族没有人类意义上的女性，还是卵生。人类是胎生，两个种族之间天然就有生殖隔离。

更何况，很久以前就有科学家做过实验——当两个种族的基因碎片孕育在同一个胚胎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绝对不存在和平共处的情况，更不可能孕育出生命。

林辰上前了两步，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比加文整整高了半个头。

他骤然低下了头，微微弯腰，鼻翼翕合，凑近加文的颈间嗅了嗅。

那瞬间，加文身上所有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B级……发育期接近成年，还凑合。”林辰轻声自语，“跟我走吗？”他抬起了头，眼睛弯成了一个月牙状的弧度，看向了加文。

“……”

加文的表情已经给出了拒绝的回答。

他甚至不清楚这个人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林辰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权利。一股力道骤然从身后飞来，加文躲闪不能，硬生生受了这么一击。

这力道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刚好让他陷入了昏迷状态。

他膝盖一软，在即将瘫倒在地面的时候，林辰挑了挑手指，于是下坠的趋势减缓，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手托在了半空中。

除夕就是这个时候，从加文的口袋里窜出来的。

他张开了翅膀，站在了加文的身前。

[走开！]

除夕的羽毛也都炸了起来，小小的脸上挤出了尽可能凶狠的表情。

……这让林辰想起了小时候看动物世界的科普。

说的是有的毛茸茸的动物基本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炸毛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大一点，然后来吓退敌人。

“……混血……小龙人？”

林辰细长的眼眸闪过一丝探究，他拎着除夕的后衣领子，把他提到了自己面前。

除夕的翅膀都在控制不住的打颤，身体也一阵阵的发软，但是他和林辰对视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退缩。

哪怕他甚至因为恐惧而打嗝。

动物对危险的感知，有时候比人更加敏锐。

“呜……吱——吱吱！”

穿着水手服的小龙人在林辰的手中扑腾了两下，没溅起丝毫水花。

林辰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逃命都带在身边，这个叫加文的大概很喜欢这小畜生？

……仔细看，其实长得也挺可爱的。

就在林辰这么想的时候，小龙人握住了他的手指，然后上下牙一合，咬住了他的指尖。

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他的手指尖沁出了血珠。

“……嘶。”不应该啊。

修炼到他这个地步，和刀枪不入也没什么差了。现在居然会被一只小畜生咬伤？

林辰忍不住皱起了眉，他掐住了除夕的脸，然后手指用力往内一挤，看了看他的牙口。

整整齐齐的，像人类小孩一样的牙齿。还是乳牙。虎牙倒是有些尖尖的。

就是普通的小龙人。而且，看上去，还血统不纯。

既然野性难驯，那就不适合留下。

如果加文喜欢，改天换个更好的就是了。

林辰如是想。

于是，他像掸灰一样，轻轻一弹，把除夕弹出了老远。

除夕在空中翻了几个圈，一直到撞到了背后的墙壁才停下。

他的五官都疼的皱了起来，从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咳嗽。

除夕的视线看向了林辰，而林辰已经打开了背后的翅膀。

[——还给我！]除夕挣扎着站了起来，挥动起了自己的翅膀往林辰的方向飞去。

但是他的羽翼相比起林辰，还是太小了。

林辰很快就带着加文没了踪影。

最后一点夕阳坠入了地平线下。

除夕的视野里，再也找不到两人的影子。

他停在了原地，然后发出了两声细弱地像奶猫一样的嘶吼：“啊……啊……啊——！”

就在此时，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猫叫。

除夕扭过了头，一只野猫立在墙头，拱起了腰背，做出了进攻的姿势。

那是一只足足有他体型几倍大的野猫，深色的瞳孔竖起，紧紧盯住了他。似乎是把除夕当成了什么鸟。

这只猫和林辰一样，有一双碧绿的瞳孔。

除夕站在原地，突然握住了拳，咆哮了一声：“嗷——！”

那一瞬间，野猫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大型的猛禽给盯上了。

它的毛炸了起来，有些狐疑的往后退了两步，面前还是那只看上去很好欺负的小龙人。

最终，天性的谨慎让它放弃了这次捕猎。

它从墙头跳了下去，夹着尾巴逃走了。

除夕依然站在原地，突然鼻子一酸，差点委屈的哭了起来。

但是他没有哭。哭泣是很软弱的行为。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要去哪里找加文。

他的奥特曼被怪兽抓走了。

***

加文睁开了眼。首先入目的就是明晃晃的天花板。

他反应了半拍，然后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里不是他记忆里任何一处地方。看布置，像是卧室。

加文摊开了手。衣服换了，带伤的地方也换上了药，还捆上了绷带。

只除了一样，他的除夕不见了。

加文环顾四周，掀开了身上盖着的被子，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卧室的门在此时被人推开。

走进来的，居然是个熟人。

加文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愕，“乔？”

乔“嗯”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说着话：“刚才感应器显示你醒了，所以我过来看看。”

感应……？

他最后失去意识的时候，身边的人是个虫族。

那个人没有伤害他。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予了很好的照顾。

现在乔出现在这了这。

“……你也是虫族。”加文的语气从开头的疑惑，转到了末尾，成了肯定。

乔没有否认。

“所以，是你让另一个人把我带过来的？”加文问他。

如果是这样，一切行为好像有了合理的解释。

乔拉开了一边的椅子，坐在了床边。

“不，我可使唤不动他，是他自己去找你的。”乔的语气十分的平和。就像他过去的时候和加文相处的时候一样。

乔是他来到罗勒星以后，为数不多会关心他的人。

加文一直记得，甚至也很感激。他体会过黑暗和绝望，所以更珍惜每一份善意。

他低着头，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最终，问了一句：“我的小龙人呢？”

除夕呢？

乔微不可加地顿了顿：“抱歉，我不知道，也许你该去问问林辰……就是把你带回来的那个人。”

“——那他人呢？”他语气里的怒意显而易见，加文顿了顿，气势骤然降了下来，“……乔。”

在几年前，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有傻子，才会把愤怒，不甘，和仇恨，通通写在脸上。像当时在林家的年幼的他一样。

他连最笨拙的表演都不会，于是让杀身之祸如影相随。

“林辰在组织祭祀……”乔回答，“他本来想叫醒你，让你去看看，但是我拒绝了。”

加文的眸光微闪。

“……什么祭祀？”

乔思考了一会儿，“我们从古至今延续的祭神活动。就像人类信奉光明神，我们也有自己的信仰。哪怕是到了现在，依旧存在。”

“人类的光明神从未显圣，但是虫族的历史上，却一直有神的影子。”乔在说这话的时候，一贯平静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敬畏。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我可以把母星的教科书给你翻出来……正好，你在人类社会生活了这么多年，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同族。”

乔的言下之意让加文心神一震。

其实他从林辰的话里已经隐约有这个猜测，但是，当乔说出来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

他指了指自己，牙齿有些打颤：“我是虫族？”

乔的语气十分笃定：“是。”

“……可是我都没有翅膀。”加文回答，“我也从来没发现自己有任何地方和你们一样。”

“因为你是雄虫呀。”乔回答。

在乔的母星，所有雄虫都不会出现半虫化的特征。他们看上去也和人类没有差别。

但是所有的雌虫都能从气味判断出……雄虫的信息。

加文的表情依旧难以接受。他捂住了脸，轻声询问，“抱歉……可以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吗？”

“……”乔沉默了一会，然后站了起来，“好的。我在楼下客厅等你。”

门被轻轻关上。

加文抬起头，再次打量起了这个房间。

没有看见监控，但是他并不敢保证没有监控。

他站起来，换上了鞋，走进了一边的浴室。

加文打开了花洒，任由水流冲刷在了裹着绷带的身体上。

加文记得乔的话，他说“感应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是他的身上被植入了什么东西。

然而加文并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植入的。他也一直没想起要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

一直到了今天。

虚空里淡淡的源气被他重新摄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虫族根本不需要源气的原因，这里的源气浓度比其他地方都要低。

他努力了很久，才蓄起了一丝。

那一丝源气沿着他的身体缓缓涌动，一直到了他的后颈处。

皮下大概三毫米的位置，有一粒芝麻大小的金属物。

这里真的很浅，他抬起了缠着绷带的胳膊，摸上了这个位置。

然后把源力聚在了指尖，用指甲划开了这块后颈肉。

这个感应器像是被黏在皮肉里一样，加文强行拽下来的时候，甚至撕扯掉了一些组织物。

感应器的模样平淡无奇，就像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金属颗粒。

他没有丢掉它，而是选择了继续把感应器带在了身边。

现在并不是一个丢掉的好时候。

源源不断的清水从他头顶洒落。

加文闭上了眼。

……没关系，冷静。

只要他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加文一直等到了后颈微小的伤口停止了猩红液体的流出，才关上了花洒。

他换好了衣服，很慢很慢的吹干了头发，然后拉开了门。

客厅里，乔正坐在沙发上翻着报纸，看见加文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他站起了身。

加文换的是高领的薄毛衣，外套，休闲裤。很符合他年龄的打扮。

“我觉得还是你穿衬衣配西装马甲的时候最好看。”乔说。

在酒馆做兼职的时候，加文就是那套衣服。

加文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他也没能说出口。

他清楚，那个乔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只是一个披着“乔”的外貌的异族。

他看着乔，脸上多了点哀求。

“请带我去见林辰吧，Boss，我想知道我的宠物在哪里……他还很小，找不到我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