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竟是把荣王府给了太子?”

寿康宫中,刚回到榻上的赵太后得了这消息,眼底略惊讶。

需知,先帝在时曾有一同胞幼弟,登基当年幼弟时年十六,大婚后出宫建府封王,先帝独怜弟弟年幼,不舍其离宫“受苦”,故而命工部在离紫禁城最近的一处造起一座庄严气派的王府,只需小王爷每日费盏茶功夫,便能去到太皇太后身前承欢膝下,与先帝兄友弟恭。

当年那位小王爷被先帝宠遍整个皇宫,便是连宠妃重臣也要矮其一头,更有京中八卦盛传道,皇宫里的皇子若是谁得了小王爷的眼缘儿,那必是下任皇帝无疑。可惜这传闻大概是空穴来风,又因小王爷对嫡嫂素来敬重,所以后来晋元帝继位倒是另众人没感到什么意外。

可惜太皇太后生小王爷时遭了后宫之人的毒手,小王爷生下便带了病气,晋元帝继位后,这位小王爷终是没能熬上几年,病逝了。其病逝之后,又因其膝下无有子嗣,更不愿过继皇室子弟,故而硕大府邸便空寂下来。

直到如今,晋元帝竟是将这处王府赐给了他刚废掉的太子……

赵太后心思回转,脸上却笑起来,拍着身边亲近嬷嬷的手道,“我儿到底还是心肠软。”

赵太后贴身嬷嬷安慰道:“陛下从小便是嘴硬心软,如今只是皇位更盛,那点儿软和劲儿藏得深了些,好在太后娘娘您知子莫若母,这才叫太子殿下有了喘息的时间。”

赵太后听着她的话,脸上笑意淡了淡,叹道:“可哀家瞧着,东宫那边怕是真没有那份心思了。昭儿虽是太子,却从小最是温柔和睦的性子,如今……他是对陛下伤了心,再回不来了。”

“那娘娘怎得还要替那边说话?”贴身嬷嬷不解。

赵太后抬了抬眼,摇头笑说:“人老了,总是看不得下面的小辈受磋磨,那么好的孩子,总不能叫这事给打击的一蹶不振,他的未来还长着呢……”

贴身嬷嬷念了句佛,感叹道:“娘娘可真是慈悲心肠。”

赵太后拍拍她的手背说:“你且把这个消息告知昭儿身边的侧妃,那孩子倒是对太子真心实意,今早劳废他在哀家这儿跪了一早,总算也是求仁得仁了。”

晋元帝下诏册封废太子为荣王,赐荣王府一事很快在皇宫内外传开。

这道旨意倒是打了不少正想对谢昭落井下石的小人嘴脸,也同时在京中众人心中引起轩然大波,往刚想要心绪渐起,暗搓搓地想站队到另外几位王爷身边的那点儿小心思上泼了瓢凉水。

有道是帝心难测,众人想着莫不是废太子不过是圣人撒下的网,其目的不是为了真的废掉太子,而是想要揪出那些心思不轨之臣才是真?!这么一想,朝野上下竟一时再无动静,不论是大小官员,几日里都闭门谢客,再不敢多闹一点儿幺蛾子,生怕被圣上抓了把柄。

与此同时的静王府内,离生产过后不过七日。

白果被埋在锦被里蹲月子,屋里炭火烧的旺盛,整个人脸上都红润润地,精神头十足。

从那日生产过后,他便发现谢临总时时陪着自己,一问之下才知晓这男人竟跟皇帝告了整整一个月的假,之后也不管晋元帝有没有首肯,总之就再也没见人出去过了。

两人在屋里歪缠几日,白果碍着蹲月子,不能洗头也不能沐浴,故而这几日总防着谢临近他的身。

“我总觉得自己要臭了。”生了孩子却还宛若少年人模样的白果苦着脸,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颇为不舒坦地在床上拱了拱,可怜兮兮地跟谢临求道,“殿下,我能不能早点出这个屋子呀。”

“不行。”谢临替他掖了掖被角,生怕门窗缝隙里的冷风吹到他身上一点儿,更没有跟白果说,太医诊断他生双胎消耗的元气要比旁人更大些,建议歇过大月子,再加个十日的小月子。

白果还在愁乎乎地掰着指头数日子,丝毫不知自己还有个小月子要熬,只跟谢临又说了会儿话,这才犹犹豫豫地问起外面的事:“太子殿下那边,父皇到底是怎么个心思?”

“饿了吗?”谢临答非所问地问了一句,得到白果点头后,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不乏微妙的嘲讽,“大概是他那点儿慈父心肠上来了。”

白果瞪大眼,不解地看着谢临。

谢临笑笑说:“不过这对大哥那边是好事,没了太子这身份的束缚,如今又得了一个荣王的头衔,京中那群老匹夫倒是先被吓得不行,最近一个个都乖得跟鹌鹑一般。”

“那可是朝廷忠臣。”白果忍不住捂着嘴埋在被子里偷笑,“殿下你这一口一个老匹夫,鹌鹑鸟的,若是叫别人听见,可不得又要参您十几本的折子了!”

谢临无奈地看着笑得欢乐的白果,修长的手指撩起他前额的发,轻轻一弹:“调皮。”

两人凑在一起闹呢,隔壁小间却想起一阵哭声,随后没多久,哭声就变成了二重奏。

“怎么哭了?”白果急着探了脑袋往榻外看,就连腿脚都不老实地伸出被褥,仿佛一下就能蹦下床去。

谢临瞬间黑了脸,拦住他,又强硬地将他的手脚放回到被褥里轻轻压住了,才皱着眉开口道:“他们身边自然有一群人细心看顾着,你急什么?”

白果神色慌张:“可是哭了……”

谢临不想叫那两个孩子夺去白果太多注意,但更不愿见白果露出难过的表情,最后只得叹道:“叫奶娘抱过来瞧瞧便知了。”

很快,奶娘便抱着孩子过来,而神奇的是,原本啼哭不止的两个小孩儿一瞧见榻上的白果就听了哭,大的那个更是从襁褓里使劲蹬出手臂,朝白果挥挥。

“快把孩子抱过来。”白果一见着两个小的,心神便全被勾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从奶娘怀里接过活泼一点的大儿子,不太熟稔地抱着孩子摇一摇,很快胖嘟嘟的小婴儿脸上就见了笑,“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但大儿子开心了,旁边的小儿子却吐着泡泡不乐意了,嘴里哼哼唧唧地,委屈极了。

“麻烦。”谢临皱着眉,见安静瘦小一些的小儿子可怜巴巴地缩在奶娘怀里,本就冷厉的表情更是冷了三分。

奶娘那层受过这等贵人的逼视,差点软了腿,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将怀里的小主子往前一递。

谢临盯着那被递过来的小崽子,黑沉的眸子微微眯起。

可小婴孩哪里懂什么是威压,什么是气势,只看到谢临熟悉的面孔,就觉得亲近起来,嘴巴吧唧两声,呜呜啊啊地就笑了起来。

白果将大儿子放在身侧,正要去哄小儿子,就见到这么一副画面。

他强忍了笑,但眉眼弯弯:“殿下,你抱抱崽崽嘛。”

此话一出,倒是让屋里伺候的仆婢们心中一个咯噔。

在他们看来,大晋朝的男子向来讲究抱孙不抱子,况且自从两位小主子下生后,殿下虽将两位小主子身边伺候的奴仆挑了个仔细,可除此之外,殿下对两位小主子更多的似乎是不太待见,甚至还吩咐奶娘若是没什么事,就不必让孩子来打扰王妃……

可正待众人胡思乱想着,却见谢临表情颇为冷淡地从奶娘手里接过小婴孩。

而孩子大抵是刚喝了奶,笑起来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奶汁从嘴里反出来,顺着脖子前的围兜很快流到了谢临的衣袖之上……

“殿、殿下!”奶娘吓得一把跪到地上哆嗦着不敢说话。

但意料中贵人的发怒没有到来,谢临不曾看向奶娘,只是皱着眉撩起怀里孩子的围兜,一下下地给他擦着嘴边的奶渍。

“方才你唤他什么?”谢临小心擦完孩子唇角,抬眸瞥了眼大儿子,然后无趣地收回视线。

察觉到男人对小儿子别扭的稀罕,白果抿着嘴笑说:“崽崽啊。”

“嗯。”谢临点点头,“洗三礼上父皇只给府上长子取了名,如今看来还是王妃的崽崽叫着好听些。”

白果眨眨眼,不确定问道:“洗三礼的时候父皇给大崽崽取名了?我怎么没听殿下说过……还有,谢崽崽这个名字未免也太过儿戏了些吧?”那日他身上还疲着,只知道孩子是被抱出去围观了许久,再等他睡醒时,便是到了第二日,身边倒也无人曾跟他说这个。

“不过是件小事,本王一忙便忘了告诉你。”谢临故意遮掩道。

白果气笑了:“这怎么会是小事?陛下赐名呢。”

谢临只道:“我与几位兄弟家的长子都是父皇赐名,只当是惯常了。”

白果瞪他一眼,勉为其难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可随后他又好奇起来,逗着身边的大儿子问:“父皇给我们崽崽起了个什么名儿?”

谢临垂眸:“父皇为他起名谢湛。”

“谢湛……”白果捏捏大儿子的鼻尖,笑道,“湛儿啊。”

大崽崽“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父子俩腻歪了一会儿,白果偏头便看见谢临已经把小儿子放到了榻上,稀罕完大儿子,后面还有个更怜人的小儿子,白果忍不住抱起小儿子亲亲他的额头,却对谢临所谓“谢崽崽”的名字很不太赞成,于是道:“崽崽只能做个小名,若是孩子大了还叫这个,会惹人笑话的。”

谢临道:“谁敢笑话本王的孩儿?”

白果皱皱鼻子,倾身到谢临下巴附近,奶凶奶凶地咬他一口:“反正不行。”

谢临无奈地抱住他:“那便只做小名。”

白果找了个舒服位置,躲进谢临怀里,自己胸口则搂着小儿子,眉眼弯弯地笑着说:“那殿下再给崽崽想个大名?”

谢临想了想,看着小儿子近几日方才舒展开的,与白果相似的眉眼,缓缓开口:“就叫谢笑。”

静王府里的两位小主子都得了名儿,长子谢湛,幼子谢笑,不出几日便传进了京中众人的耳中。

秦王妃跟小豫王妃挑了个都有闲的日子来瞧白果,见他养的面色红润,气色甚至比生产前都要好,就知道他这几日里过得有多舒心了。

“好歹今日你家王爷终于肯叫我们来见你。”李仙儿一屁股坐在绣凳上说。

小豫王妃也使劲点头,新鲜道:“孩子呢,快抱过来让我们俩玩玩……咳、瞧瞧。”

白果专让人在他头上包了一层软巾,捂着被子道:“来见我做什么呀,仙儿你当初坐月子为何死活不让我进府去看你,你可忘了?”

李仙儿轻咳一声:“我那不是怕你嫌弃我吗。”

白果丧着脸道:“我就不怕你嫌弃我了?今日一早我还跟殿下说,我这身上不仅要臭,更要酸了。”

小豫王妃摇头:“没有没有,一点也闻不到。”

白果只当两人哄自己呢,兴致依旧不高,倒是李仙儿突然发现了“华点”:“你生产后这几日都是有静王陪着?”

白果闻言,脸上终于见了点笑,点点头:“你们来了他才走的。”

李仙儿:“羡慕。”

小豫王妃:“嫉妒。”

白果摆摆手:“那你们不要恨我就成。”

说完,三人一起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过以后,白果戳戳被子,朝小豫王妃问:“太后寿诞那日之后我便没再听说了,不知那个徐侧妃现下如何了?”顿了顿,他又抱怨一句,“问了殿下好几次,他都不肯告诉我。”

“不告诉你是怕吓着你。”李仙儿抢说道,“你刚生产完,是我我也不能跟你说。”

白果一听更好奇了:“到底怎么了?”

李仙儿犹豫一下,看向小豫王妃,小豫王妃表情不变,撇撇道:“左右就是那点儿事儿,仙儿你就说呗,我家殿下自己造的孽,现在曝出来了,我还得给他屁股后面捂着吗?”

李仙儿轻轻咳了一声,便在白果好奇地目光中把这几日宫里的事说了一道。

原来谢昭虽在被废太子身份后获封荣王,众位朝臣见状再不敢冲对方落井下石,可没了太子在前面承受皇帝怒火,就更是倒霉了之前犯事儿的人,说是三日之后问斩,但问斩前,刑讯司工作却不能停,只得每日逼问审讯,终于在那群参与舞弊案的书生在牢房一个上吊一个咬舌之后,有个名叫宋正清的犯事举子却招出来了一些别的“内幕”。

而招供中,宋正清直言,那分给他们作弊案卷的幕后之人,正是豫王府上的管事!

说到此处,小豫王妃冷笑一声:“我倒是不知他竟然心大到敢插手科举一事。”

白果倒吸一口气,担忧地看向小豫王妃:“豫王涉案,陛下可是知晓了?天……你可有收到牵连?”

小豫王妃忙安慰白果说:“我倒是没受什么罪,果果你不必替我担心。”

李仙儿道:“那我继续说?”

两人一齐点头。

如此,若是朝臣自己动手脚存了贪心,那刑讯司的人必是不会手软地呈到朝上讨赏,可事情牵连到了皇子王爷身上,对方可就不能随便处置了。

刑讯司的官员小心将此事密报进宫,不期然的,晋元帝勃然大怒,当天便斥了荣妃一顿,又下令将其禁足宫中,任荣妃如何哭求都于事无补,而到了当晚,豫王听到消息,大惊失色下进宫,却被晋元帝狠狠打断了一条腿。

“若是这儿子是我生下的,就这么个坑爹玩意儿,一条腿都是轻饶了他。”李仙儿一边讲一边吐槽。

小豫王妃脸上不见心疼,就是跟着笑:“他断了一条腿,倒是便宜了我,想来半年他那腿不见得好,也做不得妖,正好省得我操心他又要如何作怪。”

白果望着他这俩狠人妯娌,咽了咽嗓子。

“可这事儿,跟徐侧妃又有何关系?”他不解。

“徐侧妃那日受了苦,伤了心,却也以为只是暂时的,以为我家王爷肯定有本事把他好好捞出来。”小豫王妃柔柔说,“谁知后来我家王爷出了那事,被陛下厌弃,自保都来不及了,又哪能救得了他呢?”

“恰巧审他的人也是刑讯司那一批,之前我家殿下无事,那群人对他恭恭敬敬的,后来就没有了,什么磨人手段都轮番上,那徐侧妃也是个受不得苦的,一下子就把那乱七八糟的事儿全说了。”

“原来他其实是个不能生的,之前的豫王妃论起来才是被他害惨了的人。”小豫王妃无不感叹道,“再就是他那后来的确是怀了一胎,不过那是找了邪路弄来的,生产的时候出来的是个死胎怪物,早早就烧掉了,后来养在他那里的女儿,其实是他借着死胎夺了我家殿下的怜惜,后来又鼓动殿下,从另一个正巧也怀了双胎的双儿姬妾那里夺来的。”

白果瞪大眼,没想到那么复杂。

小豫王妃叹息一声:“那双儿是个可怜的,九死一生产下两个孩子,没想一下生就要被夺走一个。我听说那徐侧妃本是想抢了这双儿生下的儿子,可那双儿的孪生哥哥在豫王殿下面前以死相逼,这才让殿下退了一步,抱走了女孩儿。”

“这……那生产的双儿醒来怕不是要疯。”白果喃喃说,想象着那种可能出现的场面,心中突然闪过一阵刺痛,几乎喘不上气来。

小豫王妃看白果神色不对,忙安慰他说:“那双儿命虽不好,却有个处处为他着想的孪生哥哥,等他醒来只骗他说是后面出来的孩子因着身体原因,下生后没能熬过去,这般说法虽也残忍了些,但好歹比真相能多有接受,毕竟双儿产子本就难上加难,更何况是两个,如此以来,那双儿难受一阵子,可也就这么过去了。”

白果说:“可真是造孽。”

李仙儿也唏嘘:“谁说不是呢?你说那徐侧妃这人,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多阴毒手段?真是可怕。”

小豫王妃却笑:“好歹现在也算是了结,以后再不用防着他了。”

几人没有言明,可白果想了想,徐侧妃如今活着的几率怕是将近没有了,或许殿下不愿告诉自己,便是因着这个缘由。

徐侧妃的事对几人说得上是大快人心,又聊些京中世家里公子小姐的八卦,李仙儿终于忍不住了:

“嗐,不说那些晦气事了,快把孩子抱出来给我们瞧瞧。”

小豫王妃附和:“就是就是!”

三人随即说闹起来。

“我可要多摸摸湛哥儿跟笑笑,多招点儿孙福气,亏得我家殿下这半年养腿不能动弹,我却得抓紧了,以后男人靠不住,就只能靠儿子咯。”

“你这说得什么话,也不怕讲出去被人笑话?”

“想要生孩子的心有错吗?!你们这种有儿子的不懂我的痛!”

“哎,别吵别吵,我让奶娘抱来就是……”

“那还不快些,等不急了等不急了!”

……

静王府书房内,谢临听着下人汇报着王妃屋里的各种动静,唇角微弯:“且叫他玩罢,只是叫人看着别让他吹了风。”

“是,奴才们定仔细照顾着。”

下人退下,屏风后慢慢踱出两位王府谋士。

“殿下且看如今时机却是合适?”谋士一道。

谢临眸底深沉,却摇头:“再等等。”

谋士一不解:“如今这般时候,若是殿下想,那位置不过是探囊取物,却为何……”

谢临笑了笑:“不若再等一等,求一个名正言顺又有何不可?”

往日行事无所顾忌不过是碍着无牵无挂,他不是那正人君子,杀父弑兄也于他来说不是多难以接受之事,可今世不同以往,上辈子的惨烈早已过去,如今唯有“安稳”二字才是他所求。

何况……他想给那人最好的,暴君可当但终究要面对天下非议,他舍不得那人被自己卷入旋涡。

谋士一、二见他心思已定,明白再劝也是无用,于是拱手作揖。

“若殿下是这般想法,某等自愿蛰伏等待,与君共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