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演示手术的相关公告是提前七十二小时挂出的,因为是非常罕见的病例,几乎和脑神经系统相关的科室都过来参观了。
手术室外的交流大阶梯里大小七个投影屏幕已经打开,准备同步播放手术进程,五百个座位已经全满了,走廊里也已经坐满了人,都在热烈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手术。
“听说了吗?这个病人都还没确诊,之前好几家医院都说是肿瘤,就这次的主刀说是囊虫病。”
“嗐,囊虫病前期本来就不好和肿瘤区分开吧?而且据说位置特别深,根本没人敢随便开刀。”
“据说这个病人来头可不小呢,万一翻车了,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你怕什么?上手术台的又不是你,是人家神外的医生。”
“这小医生有名气吗?”
“听说在国外挺有名气的,但是想想也知道,真的在国外混得不错,谁会回国?”
“可不是!国外医生多赚钱啊,谁回来累死累活的!”
……
除了主治之外的医疗人员都已经提前进手术室准备,梁欢抬头看了一眼观摩室的玻璃窗:“我去,全医院的大佬都来了吧?”
观摩室是弧形的只有两排三十六个座位,是专门给医院的领导和学者准备的。
张旭拧着眉头,做了个深呼吸,低低“嗯”了一声。
梁欢兴奋地小声说:“没想到能在主治阶段参加这样的手术,我听说原本的一助二助都是主任医师。王主任是因为贺医生是主刀,才同意我们俩来做助手的。”
“谁知道贺冰心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别到时候手术做砸了,要赖在我们两个头上。”张旭忿忿地看了梁欢一眼,“你怎么这么单纯,什么事都当成是好事。”
梁欢被他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有点委屈地嘟囔:“贺医生未必肯拿患者的安危开玩笑,你别把人想得太坏了。”
张旭最后清点着手术器械,把剪刀镊子碰得叮当乱响,嗓子压得低低的:“你也别把人想得太好了,今天这么刁钻的手术,连人得的是什么病都不好确认。要是贺冰心撑不住场子,咱俩都得跟着完蛋!”
的确是,对于缺少手术经验的小医生来说,每一台失败的手术都是黑/历史。
梁欢没再回嘴,一时间手术室里只有金属碰撞的清脆“叮当”声。
因为手术的特殊性质,贺冰心是跟着患者闻涛一同进来的。
出于放松患者情绪的需要,贺冰心职业性地跟闻涛聊着一些轻松的话题:“所以你之前在欧洲的夜市上吃过生猪扒?味道好吗?”
说是老总,但闻涛其实也就三十五六的年纪,面容上有些病人特有的憔悴浮肿,难掩天生的清秀俊逸,尤其是那一双狭长的俏眼睛,一看就欠了不少风流债。
“就那么回事儿吧,欧洲人做饭,你想想也知道。”闻涛倒像是全场最轻松的人,一边在手术台上躺好一边说,“而且几个月前嘛,还不懂事,谁知道猪肉还能惹出病来。”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半笑的,好像在回忆,又好像在看着你,很难琢磨。
梁欢一听就“噗嗤”笑了,又赶紧掩饰着低下头。
贺冰心也跟着微微一笑,替闻涛拉好面罩,跟麻醉师点头致意,又低头看着闻涛说:“尽量还是少吃生肉,不然感染寄生虫的风险会提高很多。”
闻涛一双眼睛殷殷地含着笑:“贺医生都这么说了,以后肯定不再吃了。”说完眼睛就慢慢闭上了。
贺冰心抬起头扫视了一眼二楼的观摩室。
正襟危坐的两排人,那样的居高临下。
又是这么多双眼睛,贺冰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总是有这么多双等待结果的眼睛,如针芒在背。
贺冰心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把那一口气慢慢呼出。
他带着些挑战的意味重新看向观摩室,却撞进了一双不一样的眼睛,那样的波澜不惊,带着与众不同的温度。
胡煜就坐在阶梯的第二排,温和地垂视着手术室,他的目光里没有鼓励也没有安慰,只是一种很安静的等候。
贺冰心向他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又转回头宣布:“脑囊尾蚴病人虫囊剥离手术,现在开始。”
手术室里人声安静下来,冷色的无影灯下,开颅锯和颅骨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
贺冰心把一片完整的圆形颅骨骨片取下来,放进张旭准备的不锈钢托盘里:“冲洗。”
阶梯教室的一张张大屏幕上都是闻涛浅粉色的脑皮层,在座的医师都在压着声音议论。
李旗正抄着手坐在徐志远身边:“徐副,马上就要揭晓谜底了,大家都在赌这个病帅哥到底是脑癌还是某虫上脑,你怎么看?”
徐志远手里攥着今天要看的论文,方方正正地打了个框,抬眼看了看屏幕:“深脑位,我也的确没见过这样的脑囊虫病人,贺医生敢动刀,胆子很大。”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李旗努了努嘴,“这个人怎么也是等死,贺冰心不用赔本都能赚个吆喝。”
徐志远没搭腔,又低头看自己手中的论文。
其实观摩室中的氛围也和大阶梯差不多紧张,因为这位闻涛虽然年纪轻,但是有背景有实力,还会引导舆论,在当地算是颇有影响力的人物。
而对于附医这种自负盈亏的公立医院,舆论就是爹娘,口碑就是饭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闻涛颅腔中的罪魁祸首还没露出真面目。
院长本尊就坐在第一排的正中,王浩王主任正偏着头跟他讲解:“之前贺医生跟我讨论过这个病人,病灶位置深,体积大,上方覆盖的血管也比较复杂,国内还没有类似的先例。”
院长微微颔首,看着观摩室上方的细节放大摄像。
到了揭晓真相的关键时刻,观摩室里的人们屏住了呼吸,狭小的空间中落针可闻。
贺冰心平稳清冽的声音从音箱中传出:“从这个角度,我们已经可以看到病源,呈半透明光滑球面,其中可见游动虫体,可判断为未破裂的虫囊。”
王浩暗暗松了一口气:“贺医生的判断很准确。”
院长却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屏幕:“这个位置的确很难取出,而且虫囊一旦破裂,其中的虫体和虫卵如果散布到了病人的脑室中,预后会比术前更困难。”
阶梯教室里有经验的医生也想到了,交头接耳地说:“感觉这可比脑癌难弄多了,你看都光剥那些血管就花了三个多小时,怎么弄出来还是个问题……”
“是呀,这个小医生有点倒霉,不过他也太不聪明了,他都知道是这个情况了,还敢接。”
“怪不得那么多医院说是脑癌,这种没破囊的虫子,处理起来最麻烦,搞不好就把整个脑腔污染了,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呢,到时候医院也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啧,居然真是虫,押错了,”李旗阴阳怪气地叹了口气,“不过贺医生这一关也还是不好过啊。”
徐志远放下了手里的论文,专心致志地看向了大屏幕。
画面里的贺冰心并听不见手术室外热火朝天的议论,有条不紊地固定好组织:“一助,放入真空袋。”
张旭比他紧张多了,满头都是汗,双手一阵阵地发抖。
梁欢不由出声提醒:“你手稳点,别把虫囊碰破了。”
张旭的汗都快滴进眼睛里了,不由低吼一声:“哪儿那么容易?”
贺冰心看了一眼张旭,重新下达指令:“一助,固定组织,我来放。”
张旭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把真空袋递给贺冰心。
贺冰心熟悉人类的大脑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掌,不用窥镜就能在心中描摹脑组织的每一个血管和沟回。
他的手指轻巧地避开虫囊,将真空袋垫进了闻涛的大脑:“二助,注水。”
大阶梯中原本并不看好这台手术的医生们纷纷闭上嘴,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眼神里也隐隐有了期待。
随着真空袋逐渐被水充满,半个拳头大的虫囊被一点一点挤压出来。
贺冰心的声音依旧没有一点起伏:“一助,托盘。”
无声的,那个饱满圆润的半透明球体轻巧地落入了托盘中。
几乎是一瞬间,大阶梯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干得漂亮,贺医生!”
“这个小医生叫什么?”
“贺冰心!神经外科的贺冰心!”
……
贺冰心对手术室外的一切一无所知,取出真空袋后看了一眼手术时间:四小时十九分钟。
“一助,关颅。”贺冰心的任务完成了,抬头看着楼上的观摩室。
玻璃窗背后几乎所有人都在比大拇指,连院长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可是那双平静的眼睛不见了。
贺冰心心里头有点莫名的失落,原本被他顶在身后的疲倦也一下子碾了上来,让他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
他不想表现得像一个考了好成绩等待表扬的孩子,打起精神来跟手术室里的医生们点了个头:“都辛苦了。”
医生们也都还礼:“贺医生辛苦了。”
等到贺冰心洗完手换好衣服,张旭正好做完收尾从手术室进更衣间。
看到贺冰心,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贺医生,之前……是我误会您了。”
贺冰心手上搭着白大褂,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就像你说的,很多事,哪儿有那么容易?”说完就走出了更衣室。
贺冰心胃里空荡荡的,带着满身的倦意走出缓冲间,却意外地发现胡煜在外面等他,不由自主地绽开了一个笑,快步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胡煜手里原本提着一只精致的红木盒,空出一只手来扶住他的背:“累不累?”
贺冰心没否认,小声说:“有一阵子没做过这么长时间的手术了。”
胡煜用食指轻轻刮了刮他的脸颊,还不等他躲就先放开了:“下午还有工作吗?”
“闻涛还在麻醉恢复室,下午还要跟一下他的情况。”贺冰心累了,不禁用手扶住了腰。
胡煜轻轻拍着他的背,把他往电梯间带:“做得很好,我给你带了奖励。”
两个人走到二楼的小休息室,胡煜把手里提着的盒子拆开,里头是四枚不同口味的丝绒蛋糕。
“你很喜欢甜食?”贺冰心记得上次去sonder吃饭的时候,胡煜也在粥里放了很多糖。
“爱吃甜食的人会疼人,你听过没有?”胡煜替他把蛋糕外面的纸壳仔细撕掉,把蛋糕递给他。
贺冰心迷茫地摇摇头,眼睛因为疲倦而微微泛红,像是只看见陌生蘑菇的白兔。
胡煜看着他轻轻笑了:“逗你的,只是你上午消耗大,碳水的吸收转化会快一点。贺医生不喜欢甜食?”
贺冰心又摇摇头:“没有不喜欢,只是想不起来吃而已。”他又不是女孩子,怎么会自己去买这么漂亮的小蛋糕?
但是奶油在味蕾上一点点融化的感觉,有一点点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这手术%……*¥,这个脑子&……*%,贺医生(&)……&%,复杂!牛啤!
胡煜:站这么半天,肯定饿了。
贺冰心:咕。
桃:想要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