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绿水鬼

脸上当然会疼,特别是沈欲痛阈很低的体质。他从小就怕疼、怕烫,不是娇生惯养而是体质敏感。为了干这一行,他打过许多药。

古柯.碱、安非他命刺激神经,暴力且易怒,麻.黄素类提升耐痛力,暂时忽略痛阈。所有正规比赛不允许使用的针他都轮过,自己主动用过,也被人摁着打过。

会上瘾。沈欲强打起精神,冰凉的水一次一次洗过他的双行睫。他强撑在盥洗台边,压抑血液里翻滚的药瘾,镜子里的人十足狼狈。

最后一声闷响他跪在地上,找不到护齿只能死死咬住手背,不给自己脆弱的机会。

没什么能击倒他,再漂漂亮亮地站起来。像艺术家手中的人像冰雕,至刚至脆又冽淡成性,经得住暗无天日的极夜却扛不住烈日的一照。

照那么一下,他就要化了,成一滩亮晶晶的水,谁也抓不住他。脸色从白变红,沈欲静静等待,等病态的血色下去。

可血色是什么颜色?沈欲不知道,只是摸到脸上很烫。

足足半小时,张晓才见小马哥从洗手间出来,冷酷十足地练起回弹器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怎么了?张晓充满好奇。

沈欲下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轻轻叹息着,又食言了,明天一定给悟空做番茄龙虾仔。

站在路边等出租,叫车软件提醒他还有4分钟到达。黑夜给了他一双黑色的眼睛,确实可以用来寻找光明,只要有一点微弱的光就能看得清晰无比。

他揉揉眼睛,眼睫毛有点痒,突然有东西顶在他腰上,尖锐冰冷轻微刺痛。

“别动。”身后有男人的声音,还有一点酒味。

沈欲保持着站姿同时飞速评估现状。从声源判断身后的男人高于自己,手法很专业,顶住的地方是腰脊椎骨旁边的大血管。没经过格斗训练的人空手夺刀胜算是10%,有经验的是20%。

“别杀我。”可沈欲不敢,他没有出错的资格,熊猫血不敢赌20%的胜算,一旦失血过多哪怕送进医院也未必能救,“钱都可以给你,别伤害我。”

身后保持沉默,递过来一个口罩。“自己戴上。”

沈欲驯服地戴好口罩,这时网约车到了,打着双闪灯晃他。沈欲冲车摆手,网约车司机骂骂咧咧地开走了。

“现金没多少,我身上有一张卡,大概6万块。”沈欲屏住呼吸,既然是抢劫一切都好商量,“手机也给你,钱包里还有一张30万的欠条。我不报警……全给你,别动手。”

“刀有放血槽,你最好不要抢。”身后的刀尖往前顶,扎疼了沈欲的腰,“往前走。”

确实是刺刀,刀尖区别于普通匕首,带锯齿的刀刃横兀腰间。沈欲不敢反抗,他还没给悟空买房,死于街头大出血不应该是自己最后的下场。

那把刀一直在顶他,提醒他何时停、何时迈步、向左或向右,操纵着他的身体。有好几次可以试着反客为主,但没有百分百把握的偷袭他真的不敢。

最后,走到僻静的垃圾处理中心,口罩被扯掉换成了一张胶布和眼罩。沈欲脸朝墙被摁住,头主动地低下去。他配合这场抢劫,腰上的刀尖变成一块锋利的刀片,横在脖子上。

这下自己凉了,沈欲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刀刃的薄厚。他一动不动,举起双手表示配合,甚至感谢他们准备了眼罩,免得自己不小心看清了劫匪的脸被抹脖子。现在别说抢钱,就算抢他一个肾都可以商量。

随后第二双手扯开了他的皮带,触感很涩,不像是皮肤。怎么还有一个人?沈欲急促地喘了一声,扯你妈啊,真要抢肾?

肢体的触碰沈欲并不抵触,甚至是非常习惯。他干这行,注定与对手血肉相撞。但这一刻他着实慌了。

触感很奇怪,说不上来隔着一层什么。他试图说话可嘴上的胶布很黏,只好拼命探出舌尖,勉强舔出一点缝隙。

“等等,我有艾滋!”沈欲缩起僵硬的脖子,怕下一秒喉咙挨刀,“艾滋病,真的……钱都给你们,别伤我。”

身后那双手不再动了,停下来,仿佛它原本就没打算做什么。

下一秒全面开动,只是换一种方式用力地压在沈欲的背上。

沈欲感觉到了温差,是T恤被卷起来的缘故。他不喜欢身上的图案,但此刻他爱上了它,期盼大面积的纹身能吓住抢匪,误以为自己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但幻想很快被打破,那双手不怕,它在图案上游走,像重新描绘。沈欲开始大幅度地喘,随着胸腔鼓动,对称的竖脊肌陪着肩胛骨一起一伏,隆椎下方挤出一条竖直的凹陷。

描绘够了纹身,那双手又绕到前面,轻而易举找到他胸锁乳突肌旁边的坑,又盖在他的胸肌上仿佛检查。

他们到底干什么的?沈欲掌心紧贴墙壁像个被刑警搜身的小偷,满身都是销赃品。

不会是要扒皮吧?沈欲怕了几秒,又推翻自己不切实际的瞎想。

描绘又开始了,细致到沈欲回忆起割线的痛感。背后那双手变成纹身针重新帮他打雾,画着圈打重雾。

突然它往下拽他的裤腰,一个坑一个坑地摁他丑陋的烟花,每个都不错过。沈欲能想象自己的背现在是什么样,像灶上蒸透一笼屉大米糕,打开笼盖,最上层锃亮发颤的那一块。

怪异又不带伤害性的行为让沈欲逐渐清醒,重新评估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对方是两个人,或许还有同伙,身高可能都在自己之上,一个手里有刺刀和刀片,一个未知。掀开眼罩需要0.5秒,空间又过于逼仄。

是惯犯作案,一把找准了颈动脉。又精通搏斗,先剥夺自己的目力,再控制在无法施展抱摔的墙壁夹角,占足了场地优势。两个人对一个人,胜算很少。

这通操作摆明是专门冲着自己来的。难道是以前的仇家?

也不可能。沈欲侧耳聆听,不会是仇家。地下拳寻仇目标性极强,赢拳打拳,赢腿打腿,幸运的话自己只会骨折不会伤及韧带。但绝不是摁住搜身检查。

沈欲没有反抗,但每条肌肉都不肯妥协,狠狠地较着劲。猝不及防的,他的下颏尖被强行拨正,两只手捞到背后,再被绳子之类的东西牢牢绑住。

真要动手了?沈欲不打算坐以待毙,他可以死,但必须等到买房之后。挣脱擒拿是他最拿手的格斗技,腕关节急扭转向……然后,没挣开。

我操?这么有劲?这么有力气您也去打拳啊,抢我干嘛?一缕头发覆到了鼻尖,沈欲挂着汗珠,盲目地看眼前的黑。

这帮人到底要干什么?摸够没有?没见过胸肌?手指被高高地撅起来,那人一声不吭在他腕上动作。

“你!我弄死你!”沈欲立即懂了,哪怕看不见也要拼一丝暗淡的生机。他的脸已经歪蹭在墙上,十根捆住的手指疲软无力。散开的头发一缕一缕黏在额头上,凶猛地伏在墙上做最后的挣扎。

他们要表。他们要抢手表。

但很快沈欲便发现自己挣不过了,气息恹恹。“哥,大哥,别摘我表行么?假的,卖不了多少钱,有事好商量。”

几年没打开过的表带扣咔哒一声开了,顺着沈欲扁平的腕骨往下掉。他想挣扎,可那双手比自己的手要大,轻而易举攥得住他整面手背。

拿刀片的人笑了一声。“是你的表吗?”

“是我的。”颧骨上蹭了灰,沈欲像被挖了眼珠到处乱看,“绿水鬼不值钱,我买了吓唬人的,各位大哥别当真,表是假的。我把卡给你们,卡比表值钱,我……”

话音未落重拳袭来,下拳的角度再明显不过,这么专业肯定是同行。沈欲很少被直接KO,这拳刚好打在耳根和下颌线的交界处。就一拳,就能把他打得顺着墙出溜到地上。

但拳贴在脸上却没了力气,没有打,隔着一层什么东西,揉了沈欲的耳垂一会儿使劲又捻了一把。

这他妈是来寻仇的?身后的脚步声走远,沈欲精神恍惚像个被斩首的犯人,捆着手腕面壁思过。等意识清醒,身后没有了声音。

耳垂还挺疼。沈欲靠着墙蓄力,将绳挣断。眼罩和胶布都取下来,身边只有一条黑色的皮圈。

谁知道这皮圈是干什么的。沈欲揉着耳朵走一步缓三步,右手腕少了一块表,露出一圈磨亮的薄茧。那块表他戴了5年,基本上没摘过。

应该报警,对,报警!沈欲掏出手机,摁住110却不敢摁通话。名牌手表可以追踪买货记录,自己怎么说?

买主不是沈欲的名字,本来就是自己拿走的,只不过他拿错了。沈欲走到路口,他仇家太多,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啊?

回到家,沈欲先去社区会馆接儿子。有时下班晚,悟空在会馆吃饭看书,比一个人在家安全。

“爸爸你戴口罩干什么?”沈正悟把体育手册拿出来,“这学期有足球、高尔夫和马术,我选哪个啊?”

沈欲怕儿子看出脸上有红印。“爸爸感冒怕传染你。你想学什么?”

“学……足球吧,骑马学过了,高尔夫我不喜欢。”沈正悟给爸爸拿来笔签字,“今天我不该推同学,你别不高兴。”

“没有,爸爸为什么不高兴啊?你听话。”沈欲只想睡一觉,“你今晚不要跑过来睡,感冒传染。”

“哦。”沈正悟把书包收好,拿出儿童拳套热热身,去旋转立体棍靶练习躲闪。他不喜欢这个东西,由回弹性的球和橡胶棍棒组成,转起来左一下、右一下,多面打击,自己经常反应不过来。

有时候被棍靶抽到,胳膊会留下条状的淤青。可是爸爸也练,比自己的速度快好几倍,仿佛能同时应付好几个人出拳。尽管不喜欢,沈正悟还是练了起来。

嘶,又被打到了,好疼。沈正悟揉揉胳膊,继续出拳。

表丢了,沈欲万念俱灰甚至不想洗澡,踢掉拖鞋和牛仔裤,直接钻了被窝。

太郁闷了,表没了。沈欲习惯性攥住那圈皮肤,空空荡荡。郁闷了一会儿,他把绵软的被子堆成一团,全部夹在大腿中间,然后昏昏入睡。

等到大屋里传出均匀的呼吸声,沈正悟偷偷跑进来关台灯,突然发现爸爸有一只耳垂好红啊,爸爸的皮肤总是很容易变红。他想掀开口罩,又想叫醒爸爸起来吃感冒药,可最后只是皱着眉头走开了。

再回来时,沈正悟抱着自己的枕头,小狗似的钻进爸爸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