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俞家底子不干净,这事在淮港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没有谁会蠢到把它说出来,也没谁还把这点底子当作能撼动庞然大物的根基。说到底,在普通百姓看来,今天的俞家和政商两界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去翻早年起家时的那点旧账,也只能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霍言属于普通人里不太八卦的那种,对俞家了解也不深,多半还是因为燕虹才知道的。这些经常上娱乐小报的内容对他来说其实有些陌生,但俞家从码头商业起家,底子不那么干净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并不觉得奇怪。
可他从前以为俞明烨就是他和这些事情唯一的交集,从来没想过这些会和他本人扯上什么关系,当作听故事一样看过就算,基本都没往心里去过。
……现在没办法看过就算了。
“其实现在想来,爷爷多半是早就打算放弃俞秋月的。”俞明烨道,“即使严亦航是入赘,到后来也算是在家里站稳了脚跟,但还是说丢就丢了,那艘船上三十余人,几乎全是他的部下,船一炸,统统给他陪了葬。”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异样,语气却多少有点兔死狐悲的意思——俞秋月被放弃,和她在同一艘船上的严亦航死了,他是最直接的受益者,假装有多难过实在没有什么意思,毕竟原本就没有多少感情。
说到底,大家族争权夺利的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是非对错可言,即使严亦航死了他再去踩上一脚,也没人会说他半句不是。只是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无论是谁都没办法当作无事发生,俞明烨也不例外。
但他当时不是话事人,没有对这些提出质疑的资格,也不会选择在那个敏感的时刻揽祸上身,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最大的宽容。
“……我只知道他中弹送院的消息。”霍言靠着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时唐闻生病了,我觉得他不应该病得那么重,所以去找了新闻看。”
终身标记后alpha和omega性命相连,一方死亡另一方的性命也会随之衰败。唐闻那时身体虚弱,严亦航的死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让他的病情进一步恶化,霍言明明知道是为什么,却只能在旁边看着,束手无策。
他厌恶这样的关系,两个无法在一起的人性命相连,和强迫中奖没有任何区别。至于严亦航送院后是死是活,原本并不在霍言关心的范围内,事后再有空去想他时,已经再也没有关于他的消息出现在报纸和电视新闻上了。
当时他因为唐闻的死低落了很久,实在没有心情去顾及,现在想起来,多半也有俞家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因素在。
想通这一点后,霍言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木木地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原本是恨的,听说对方被当作弃卒随手处理又多少有些难过——这些他还不能对俞明烨说,毕竟按俞明烨的说法,无论严亦航还是俞秋月,某种程度上都是他掌权路上的绊脚石。
他感激俞明烨能告诉他这些,也没有立场对俞家的做法作任何评价,最后什么也没说,决定当作没有听过。
“他入院时我不在国内,不清楚具体情况。”俞明烨道,“如果你想听,我找人去问。”
霍言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但还是摇摇头:“不用了。”
他往后仰头靠进俞明烨怀里 ,脸颊蹭过后者衣襟上凉凉的金属纽扣,又接着往下,直接仰面躺到了俞明烨的腿上。沙发本来就不大,容纳他们两人已经有一点勉强,霍言再这么一躺,几乎连腿都没地方放了,只能伸到地上去。
但他不在乎两个人挤在一起,蜷成一团也要躺在俞明烨身上,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大有一副要就这么午睡的模样。
“困了?”俞明烨问他。
霍言动也不动,小声说:“想事情。”
俞明烨便不打扰他了,一边轻轻用手指替他梳头发,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简单处理积压的工作。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体温比发情期的霍言稍微低一点点,按摩头皮的力度恰到好处,霍言被他按得昏昏欲睡,忍不住翻了个身,睁眼去看俞明烨。
俞明烨低头和他对视:“想好了?”
“没有。”霍言老实道,“我以前没想过怎么处理这种情况,觉得很不可思议。”
对他来说,即使对严亦航这张脸有印象,也不代表他愿意就这么接受对方是他另一个父亲的事实。何况现在只是俞秋月单方面的说法,他既没有看到亲子鉴定,也没有得到过唐闻的亲口承认——唐闻从来没有正面承认他是严亦航的儿子,霍言也不打算认这个父亲,人已经死了这么久,他实在不想去翻旧账了。
因为严亦航和俞家这层关系,连带着他和俞明烨之间也变得有一点尴尬。但靠着俞明烨实在太舒服了,霍言什么也不想做,懒洋洋地躺在他腿上晒太阳,任俞明烨动他头发摸他耳朵,都像猫一样眯着眼不动弹。
“这件事原本就跟你没关系。”俞明烨说,“血缘是每个人唯一无法改变的东西,你要去考虑的是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而不是被与你无关的过去束缚,做与自己意愿相悖的事。”
他很少这样说话,讲大道理的模样像个老师,声音又好听,霍言听着听着忍不住笑起来:“俞老师。”
俞明烨挑了挑眉。
“我比你年长这么多,被喊一声老师也不为过。”
“……美得你。”
霍言翻了个身,舒展手臂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俞明烨小腹上,藏起嘴角那一点掩不住的笑意。
从国外回来,霍言有一周的假期,被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耽误了三天,等他真的想起要休息时,俞明烨挤出来陪他的假期已经快要没了。
因为临时标记的存在,霍言的发情热这次没有逗留太久,已经快要结束了。俞明烨要离开,他也不太在意,反正下周他就得回学校去上课,空闲时间实在有限。
“本来想带你出海,结果你好像懒得跑。”俞明烨低头亲他一下,“那就在家等我回来,嗯?”
他刚洗过澡出来,仅在**围了条浴巾,经过严格锻炼的肌肉线条显露无遗,俯身来亲坐在椅子上的霍言时还带着一点沐浴露的味道——沐浴露是霍言喜欢的草木香,巧妙地中和了俞明烨信息素的味道,闻起来出乎意料地清爽。
亲过他一下,俞明烨便转身去换衣服,剪裁合体的衬衫长裤上身后又变回了平时一丝不苟的俞先生,颇有几分可惜,但仍然英俊逼人。
“我要上课的。”霍言美色当前不为所动,面不改色道,“还有兼职,几乎每天都要去。”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可能呆在别墅里,俞明烨一走,他就会回市区去,“在家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俞明烨知道他的脾气,无奈道:“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哄哄我?”
霍言这才从画册里抬头欣赏了一下他的身材,满脸无辜道:“如果我骗你说会留下结果转头还是走了,不是比这更过分吗?”
即使温阿姨对他再好,他也仍然是客人,俞明烨不在的时候他继续留在别墅里总是说不过去的,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
俞明烨不在,他呆在这里毫无意义。
拿他没办法,俞明烨只好退而求其次,不知第多少回嘱咐道:“那至少保持通讯畅通,让我随时能联系上你。”
这个倒是没问题,霍言抬手比了个OK,又朝他勾勾手指,等俞明烨一边系领带一边走到他面前,才突然伸出手去拽住那根连暗纹都很低调的领带,把他拉得弯下腰来,凑过去吻他嘴唇。
虽然霍言动作主动又强势,真吻上了占主导地位的还是俞明烨。他刚喝了温阿姨炖的冰糖梨水,连嘴里都是甜的,俞明烨坏心地含着他的嘴唇吮了吮,听见霍言发出一点不满的哼哼声,这才笑着把人给放了。
他退开后,霍言拿纸巾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水渍,显然不太高兴。他原本想撩俞明烨玩,结果被反客为主,显得十分没有面子。这人还一点也不觉得有问题,很没有情趣地说:“明知受不住,还要来撩我,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
霍言摸了摸自己后颈还没消掉的齿痕,不理他了。
俞明烨说是有急事要去趟办公室,实际上仍然陪他吃过午饭才离开,他走之后,霍言再在别墅陪了温阿姨一个下午,晚上就让司机送他回出租屋了,一夜也没有多呆。
他把收拾的一背包东西全都带回了出租屋,尽可能按原样摆好,面积不大的一室一厅一下子被这些有的没的填满,显得像个杂物间。
其实都是些纪念意义大于实用性的东西,唐闻的书、几个相框,还有些旁人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杂物,全被霍言好好地放起来,宝贝似的收着。把这些东西全部收拾好,确认没有遗漏,他才去洗了个澡,回来给许瑶笙打电话,告诉他自己明天会去店里帮忙。
许瑶笙一周没见他,前两天打电话也找不到人,这会儿见霍言居然主动联系他说要上班,表现得像见了鬼似的:“你怎么这就回来了?不是要休息吗?”
“我还没被辞退吧?”霍言问,“没被辞退的话,为什么不能回去上班?”
“哎呀,不是,你怎么说话呢。”许瑶笙被自己的员工怼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想到该怎么解释,“你好不容易得了奖,我想给你多放几天假庆祝一下,前几天都没联系上你,还以为你跟俞明烨出去玩儿了呢——”
确实是跟俞明烨在一起没错,却也一如既往地没有出去玩。
霍言没对他的话发表什么评价,只道:“明天我上晚班可以吗?”
“可以啊,正好明晚小梁临时请假……但是你真的不休息吗?”
他犹犹豫豫,霍言知道是好心,但觉得实在很没有必要,只好搬出别的东西来哄他:“阿笙,礼物你还要不要了?”
许瑶笙一下高兴起来:“还有礼物啊?”
霍言难得出一趟国,多少还是给熟人都带了些手信的。抛开什么也不需要他买的俞明烨不谈,他给屈指可数的朋友和长辈都带了小礼物,连温阿姨都有,怎么可能遗漏许瑶笙那份。
“明天带给你。”
跟许瑶笙谈好值班时间,他才挂了电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