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俞明烨原本是没有结婚意愿的。
他在国外长到十七岁,一直以为自己不需要回国继承家业,结果到了高中毕业考试前,他的父亲突然找他谈话,把爷爷的意思告知了他。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俞家未来独一无二的继承人,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的母亲燕虹为此回国谈了许多次,想要为他争取自由选择的权利,可最后仍然徒劳而返。
最后一次从淮港飞回来时,她看着到机场来接自己的俞明烨叹了口气:“对不起,妈妈没能给你谈下来,大学毕业你就要回国去了。”
记忆里他甚少看见燕虹眉间有这么浓重的忧愁,但最终仍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无声地点点头,陪她上车一起回家后沉默地修改了自己的报名邮件,把打算申请的学校改成了另一所。
话虽如此,他大学毕业后却没有立刻按照爷爷的意愿回国,而是换了另一个专业把研究生念了,又在不同公司工作了三年,这才第一次主动飞回国内去和爷爷沟通。
彼时俞老爷子已经在家休养很久,俞明烨回老宅时遇到了来看望他的一众叔伯姑婶,立刻体验到了自己母亲不愿意回国的原因。
所有人脸上都戴着虚假的面具,嘴上说得好听,其实谁都分辨得出真心还是假意。
但他最后还是服从安排接手了俞家,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父亲请求他这么做。
“你爷爷时间不多了,别让他再因为这些事操心,好吗?”
俞明烨对俞家感情实在不深,他在国外出生成长,这种人人心中家族观念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其实很不适合他。可他还是在短时间内适应了这些,仅仅靠自己的手段,很快如父亲和爷爷所愿在俞家站稳了脚跟。
他仍然不喜欢俞家的氛围,平时基本游离在外。母亲随他一同回国后在杉市教书,他便在城郊僻静的地方为她购置了住处,自己平时住在外面,周末偶尔会回去陪她住两天。
燕虹是个画家,教书之余还有自己的工作室,招了一些自己欣赏的学生来做助手,以看到他们的进步为乐。她有时会和俞明烨谈谈自己的学生,言语间多少有些为他没能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感到遗憾。
——俞明烨原本打算学医,却因为俞老爷子的要求放弃了,转而报考了G国最好的商学院,并且高分通过入学考试,丝毫没有浪费自己短短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有一个孩子,很有自己的想法,我很喜欢他。”有一次和他聊天时,燕虹一边沏茶一边道,“他刚入学我就注意到了,画画很有些灵气,人也不错,我打算把他招到画室里来,让他有个好环境发展。”
“您喜欢就好。”俞明烨道,“能跟着您学习,应当是件好事。”
燕虹素来擅长教育,偶尔俞明烨会觉得,比起画家,她更适合教书。她看中的学生数量不多,但之后的发展都还不错,俞明烨见过其中一两个,几乎都是在艺术类奖项的颁奖礼上。
燕虹没对他的说法发表什么评价,只是笑了笑,仍然在说那个学生:“下次你到画室去接我时可以见见,是个不错的孩子。”
俞明烨当然应允。
但事实上,他能抽出时间去画室的几率寥寥可数,之后也没能有机会见过燕虹看好的这位学生。再后来,燕虹身体抱恙,不多时便因为急病去世,俞明烨替她解散了画室,通过助理给所有助手都发了助学金,这事便算是彻底结束了。
再后来,他为燕虹任教的杉市美院捐款建新的教学楼,受邀参加慈善活动时无意间在学校里遇见了一个男孩儿。
长得很漂亮,眼睛圆圆,眼尾却有一点上翘,让巴掌大的清秀小脸凭空多了几分动人的颜色。他身材纤细,挽起的裤腿露出一小截细白的小腿,独自躲在黄昏的画室里画画的模样像个安静的娃娃,被打扰时原本是有一点不高兴的,抬眼看到俞明烨后却呆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直到身边的人介绍,俞明烨才意识到,这是只跑出来偷懒的小鹿,所以发现有人闯入才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总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但回想一番也没想起来,最后只是笑了笑,带着陪他参观的一群人离开了。
他记忆力一直不错,很少忘记什么事情,以至于想不起来便一直惦记。等活动结束了,俞明烨又独自折返那栋人烟稀少的艺术楼,去找那只躲在画室里偷懒的小鹿,从对方口中问到了他的名字。
于是他时隔一年,终于见到了母亲颇为喜爱的那名学生。
并且意料之外地,对对方一见钟情。
再遇到霍言,是在他母亲沉眠的墓园。
其实俞明烨也说不清为什么去,他总觉得母亲喜静,其实是不愿意有人常常去打扰的,可那一天下着蒙蒙细雨,他从淮港走高速回杉市,途中经过墓园一带,鬼使神差地就让司机拐弯停了车,决定独自进去走走。
然后他意外地遇见了霍言。
被淋得湿漉漉的,看起来很可怜,连脸颊上都带着一点未干的水渍。
俞明烨心里明白他是来做什么的——燕虹下葬时只邀请了一些家里人,对外界连墓地地址都是保密的,这孩子恐怕花了不少工夫才打听到,独自一人过来祭拜。
霍言被淋成这样,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将对方纳入自己伞下,以“陪我再走走”为借口,带着人又回母亲墓前绕了一圈,这才借着越来越大的雨势将人带上自己的车,把他送回城去。
一路上,他都在暗自思考该怎么开口约霍言吃个饭,没有留意到对方一直在走神,直至霍言突然开口要求下车,俞明烨才迟钝地意识到不对。
和刚才在墓园里不一样,霍言的状态很不好,脸颊泛着一点不正常的红,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他起先怀疑对方是感冒,又觉得有些奇怪,最后在霍言的再三要求下将人放在高铁站,还不放心地让司机停车在路边,进站确认他安全上车才离开。
俞明烨坐在车上,对着刚要到手的号码斟酌片刻,给对方发去一条消息。
这条消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但确实起到了效果。过后两天,他从淮港将霍言“顺便”带回杉市,并且终于开门见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对方。
和霍言开始交往后,俞明烨并没有给对方什么特殊待遇,霍言也没有向他要求什么。他们之间更多地是霍言发情期里的水乳/交融,平时则只是按部就班地约会,像普通情侣一样腻在一起一整天。
俞明烨先前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他在国外男友女友都交过,但始终像是缺了点什么,他自己也弄不清原因,最终都无疾而终。他今年36岁,回国后身边丝毫不缺想要贴上来的人,最后却选择了家世平平甚至父母双亡的霍言,谈起了一场堪称纯情的恋爱。
俞明烨知道霍言起先是怎么想的,为了解决发情期的烦恼,他选择了最稳妥的途径——找一个固定伴侣,而他不过是霍言摆在眼前最合适的选择对象。起初他以为这漂亮的小朋友是个beta,还为如何追求对方花费了一番心思,可霍言居然是omega,意外发情让他吃了一惊,却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小惊喜。
虽然在更为开放的环境中长大,但俞明烨的婚姻观比许多人要传统。
俞家暗潮汹涌的局面让他暂时不打算与谁结合,霍言像个意外,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他看来,霍言还不到该决定人生大事的年纪,而他比霍言年长许多,应该担起引导者的角色。
霍言不愿意接受alpha的标记,他也同意这个要求,因为他不希望看到对方日后反悔。
标记与被标记,确实是应该慎重考虑的事情,说得郑重一些,应该算是比婚姻更需要谨慎选择的,关系到一生的决定。
他的父母是alpha与omega的结合,三十多年来一直感情很好,没有因为家世上的差异或别的什么因素而产生过分歧。但俞明烨明白,不是每一对结合的alpha和omega都这样,他研究生读的是心理学,在国外参与过一些心理问题的项目,见过标记后反悔变心的alpha,也见过因为臣服性心理崩溃的omega,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或伴侣身上。
霍言对于标记的态度这么排斥,显然是发生过什么事造成的,也许是他经历的,也可能是身边的人经历过,总之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心理阴影。俞明烨没有把握能让他恢复过来,只能先维持目前的关系,希望能逐步软化他在心里给自己建的那一堵墙。
他可以等霍言,但也不会一味地等。
他不是什么毫无怨言一味付出的老好人,只要看到一点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把瞄准的猎物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