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离开医院，左瑜乐正要往公交站走却被带往了停车场，然后他坐上了沈华歆的车。这是一辆大众化品牌的黑色轿车，却也绝不是大部分学生能够承担的。他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对方熟练地将车子驶向大学城，驶进他们学院的停车场，然后他们一起走向画室，一路上他悄悄望向对方好多次都没能开口，直到他们在画室坐定了。

“你不走？”左瑜乐一连摆弄着画具，一边问：“我自己可以。”

沈华歆却从背包里拿出一叠资料和笔记本电脑来，漫不经心地说：“我要留在这里，你忙你的。”

左瑜乐没辙了，环顾整个画室，这时间并没有什么人，远远有几个在聚精会神地画着画，更被画架阻挡住视线，也没有注意到这边角落来了个大学城名人。

于是左瑜乐沉下心来画画，他的思绪一下子沉浸在某种情感抒发中，注视着空白的画纸，他描画，调色，涂抹，完全忘记了身连有别人，画纸上渐渐被各种色彩填满。

沈华歆偶尔在一大堆数据中抬头，就见那个人面无表情地抹开绚烂色彩，那是一幅很有层次的画，像瑰丽的星云又更为抽象，自正中央最美丽耀眼的色彩交叠至边框最深沉的色彩，仿佛点亮了世界。

目光在画作上停留了一会，沈华歆收回视线时看见了左瑜乐搁在脚边的帆布袋，那是用来装画具的，里头还有几个素描本露出来。

有一个本子特别厚，而且起了毛边，很旧，还有被撕坏过又粘合修补过的痕迹，沈华歆的好奇心被勾起了，他想看看左瑜乐平时会画些什么，鬼使神差地就拿起来翻阅。

里面有各种路人的素描，不同的动作，不同的神情，应该是练习用的，有些脸还挺熟悉，偶尔在大学城能打照面的人。一页一页翻下去，直到见到空白页，并没有什么特别。沈华歆顿了顿，没想什么，只是随手翻过本子从最后一页打开，然后一个神态癫狂的女人撞进他眼中，那种犹如炼狱般的痛苦让他心头一紧，他没有迟疑又翻下去，接下来还有好几幅画是同一个女人但不同神态的素描，这一眼看下去就很不正常的女人竟少有几张神态安宁的，有一幅眺望远方充满留恋的画终于让人终于能看出她本身的美丽，这个女人长得不差。而后还有不同人，各种恶鬼模样的脸孔，各种狰狞充满恶意，那些令人想要毁灭破坏的丑恶情绪。

“啪!”

一只染了些许颜料的手掌压在书页上将那些充满戾气的脸盖住，沈华歆顺着那修长五指的手看上去，对上一张沉静冷淡的脸，这个人的脸和后面放置的石膏像搁一起，几乎分不清彼此。

就这么静静对视片刻，沈华歆笑了：“抱歉，顺手捡起来翻了翻。”

“嗯。”左瑜乐将素描本合上，塞回帆布包，从里头掏出另一本：“你看这个。”

沈华歆接过画本，斜眼瞄向帆布包。

左瑜乐又压了压布包的开口，说：“那个不好看……是噩梦。”

噩梦吗？这个平素安静冷淡的人，会梦见这种充满恶意的人吗？

沈华歆调回视线，翻开手上的画册，这本是有色彩的，蜡笔，粉笔，彩色铅笔，色调温暖鲜亮，绘画出一幅又一幅童画般浪漫的图画。美丽少女与俊帅男儿充满粉红气息的相拥，慈祥但色彩亮丽的妇人，欢乐嬉戏的孩子，城市，山林，流水……笔束柔和，描绘出一切美好事物。

“很漂亮。”

沈华歆不禁发自内心地赞叹，然后他看见左瑜乐笑了，酒窝浅浅印在双颊，就像这些画一样美好。

沈华歆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也露出了微笑，是那种自内心深处泛出的暖意，又好像橘子味的酸甜。我很快乐——修长的五指覆在胸口，沈华歆对这种陌生的感觉充满依恋：“愉悦。”

“嗯？”

左瑜乐抬头看向沈华歆，发现对方神色是茫然中带着喜悦，他不禁被这种矛盾的情感带来几分疑惑，微微偏头挨近，让自己更清楚地看见这个人的脸：“叫我？”

“……瑜乐，愉悦，呵。”沈华歆伸手轻点那人脸上的白纱布：“对，你就是愉悦。”

“我是。”清秀少年捂住沙布，满脸困惑，他垂眸看向那一叠的数据，又抬眸瞄向对方，突然用手背贴上对方的额头仔细感受温度。

“……”

沈华歆失笑，由着对方的手背贴住他的额头，过了一会才说：“我没事，就是很高兴，你的画真漂亮。对，我给你带了一个东西。”

说罢，他从背包里抽出一个用少女心玫瑰花带闪粉外皮|包着的平板递过去。

左瑜乐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如今最大街品牌，那个外皮连带着一个卡位还放着个Pencil，平板没有上锁，他刚刚打开保护皮里面就亮了，主阶面只有基本app，办公app和一个绘画的app。这是他少有知道的科技产品，毕竟太过大街，如今几乎人手一个手机，人手一个平板，而且他修的课目有电脑绘画方面内容，他的同学里面也有人用这个平板的，他曾经看到过，大家都说很好用……他疑惑地看向沈华歆，有一个猜想。

“给，你可以用这个平板画画，做作业接单子，我朋友有大量需求。”沈华歆漫不经心地说：“这样你就不用大晚上还到外头去打工，而且你既然可以做更轻松的工作，那又何必去出卖体力？”

“这个很贵。”左瑜乐并不想接受，他不习惯欠别人的钱，他知道就这些加起来可要一万多，他不吃不喝一整年都未必能攒够。

闻言，沈华歆却笑了，打开背包拿出另一个卡通护套的平板：“这种东西我每年都能收到双倍，我后爸那边会给我送，我后妈也送。他们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就按年轻人的喜欢来送。科技产品，衣服，钱，等等。不至于太贵重却什么都有，他们几乎每个月都在给我寄东西，要是我给退回去，他们就会脑补我是不是不高兴，想办法跟我联络感情。说真的，我不讨厌他们，但也不想要他们专门来跟我联络感情，我们就这样好了，我在海的这边，他们在海的另一边，这样最好。”

听到这里，左瑜乐怎么也没办法把平板还回去，好像他要是坚持不接受，他和沈华歆就隔着一片汪洋。他其实能拥有的东西不多，那么如果这个人已经主动靠近，感觉是甜的，美好的，那为什么他不可以抓紧呢？

想着，手指慢慢手紧，指甲泛白——这对于年轻生命中很少拥有的左瑜乐来说，实在有些困难。

盯着那些手指看，沈华歆有些担心，于是靠近去说：“也没要送你，借给你吧，等你攒够钱买新的就还给我呗，好不好？”

显然对方是误会了，可是那样小心翼翼询问的样子让左瑜乐没办法拒绝，他终于点头：“好……谢谢。”

这下子沈华歆高兴了，他以为这件东西没那么容易送出去，必须要自己费好一番唇舌，现在却这么轻松就搞定，当下他把椅子挪到左瑜乐旁边去，挨过去兴致勃勃说：“我们先来试玩，嗯，看看还有什么app你需要的，一并下载吧。”

对于一个沉迷于学习和打工的穷学生，游戏是陌生的，但是在沈华歆这个享乐至上的‘渣男’提议下，左瑜乐还是下了几个小游戏，对对碰，消消乐，贪吃蛇，切水果之类的，当场就一起玩了一阵子。为了不影响画室中其他人，二人悄悄地玩，挨得特别近，以便交流。

——至于为什么不从画室离开，有人是真的没有注意到，有人是真的故意的。

最后二人从画室离开已经是几个小时后，他们顶着烈日去了一个咖啡厅包间，又在里面玩了一会，左瑜乐被快乐情绪感染，整个人都是轻松柔和的，脸色比起刚刚从医院出来那会红润多了。闹了一会，吃过一些点心，二人又坐在各自的位置做各自的事情。

等到吃过晚餐才又一起回宿舍，不知不觉一整天就过去了，二人踏着月色而行。

夜间校园内人也不见少，校园绿化不错，大家都趁着晚上气温没那么高就出来遛弯，情侣尤其多，草坪上坐了一对又一对，亲昵地交流着。

因为‘渣男’又更因为外在条件太能打而出名的沈华歆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所在，一路上都有人在看他，或悄悄地，或光明正大地，话题更少不了，左瑜乐听见不少敏|感词，不禁斜眼去看身边人。

到了这一刻，沈华歆心里一咯噔，心里对于让左瑜乐听这些八卦极为抵触，他捋了捋汗湿的发，轻叹：“我现在后悔了，早知道不交那么多女朋友，又不好玩，又麻烦。”

听到他在发牢骚，左瑜乐笑了，难得吐糟：“迟早要还。”

“……”

沈华歆气恼地揉乱左瑜乐的头发，左瑜乐难得笑出声来，声音低且轻带着些沙哑，仿佛不熟悉这种表达情绪的方式，但很悦耳，至少沈华歆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的心跳又加速了。直至将人送进宿舍，他抬起头等上面的人探出脸来，上下两道视线对上而后相视一笑，他又摆了摆手才离开。

左瑜乐回到宿神，心情很好，被舍友无视的他也一样无视了他们，赶忙冲了个澡就扑到自己床上，把玩着手里的平板，直至接到一条短信。

晚安——沈华歆。

左瑜乐看不见自己眼中的亮光，也没有察觉自己的勾起的唇角带出两个浅浅梨窝，也回了一个晚安。

而后对方发过来一个文件，左瑜乐打开就看到是一个订单信息，关于要帮一篇小说画几个插图，小说的连接，和插图要求列得清清楚楚，一幅，对方愿意出价500，这里4幅就该2000了。

是自己兼职一个多月的钱，左瑜乐轻抿唇，又回了一个谢谢。

然后对方发来一个微群邀请，把他和‘老板’一起拉进去，然后发了一段语言。

【瑜乐，你先准备草稿，发出来看，通过了再细化，知道吗？别画好了到时候要改，很麻烦。】

左瑜乐呆了呆，也轻声发语音：【嗯。】

【不要熬夜，她给你一个月时间，慢慢来，嗯？】

【好，我……我……会早点睡。】

【那就好，明早你想吃什么早餐，我给你带，明早我没有课，去你那里坐坐。】

【不用，我自己吃。】

【用，行了，我知道了，明早见。】

【……明早见。】

突然一直安静如狗的老板发了一个表情——我一脚踹翻了这碗狗粮.jpg

……

左瑜乐脸色爆红，他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没敢再看。

沈华歆看着手机渐渐暗下去的屏幕，轻声笑了起来。

这天夜里沈华歆做了一个奇葩的梦，梦里他有翅膀有啄，还有艳丽的尾巴毛，打开的时候像一张大扇子——哦，禽兽。然后他朝着一只灰扑扑的巨大蜗牛壳子开屏、摇摆、迈开风|骚的步伐围着屋子转圈圈，展现自己最美妙的身姿。

梦中的沈华歆：？

再之后，蜗牛壳子的门（为什么有门？）微微打开一道细缝，从那里能看见眼珠子沉黑的眼睛，与及一小片肩膀，肤色很白，很好吃的样子。

梦中的沈华歆：？！

孔雀似乎看到最美味的食物般，眼中精光一闪，疾冲而上撞开了门，果断叼起惊慌失措无处可逃的美食，据为己有。

骤然惊醒的沈华歆茫然地掀开被子，确认自己真需要洗裤子之后，深沉地扶住了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