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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蕴清亦发抖:“我每天都梦到他,我亲眼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枪口那么近,血那么红,如果不是保护我,他有机会活下来的,他有机会活下来的……”
“我有时候真的好恨他,恨他用这种方式让我后悔,如果知道他会死,我会直接答应他去美国,我不会同他争同他吵,我一定做个乖女儿。”
“我也好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爱上哥哥,为什么让爸爸痛苦。其实我好卑鄙,我知道他一定会让我们,所以我才敢同他闹,因为他是爸爸啊,他是爸爸啊……哥哥,我们其实好自私。”
“你同我讲过,人要学会承担自己的选择,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懂了,可是代价太大,我觉得好痛苦,真的好痛苦。人为什么要懂事,为什么要长大?我现在连自己的懂事都恨,既然自私,为什么不自私得更彻底一点,做人最可怕就是像我这样,不够好,却又坏得不彻底,结果两头都站不住,让身边的人同我痛苦。”
“你说爸爸是不是好聪明,他一定是知道争不过我们,才用这种方式报复我们……哥哥,哥哥,我们先分开吧。守孝三年……也算,也算对得起他……”
一个星期后,陈蕴清前往美国。
那天,陈迦南独自在机场站了好久,好久。
财叔来找到陈迦南,怪他对畎口那几个话事人太不客气。
“阿南,我知你心里难受,但该有的场面话还是要说,大家都在一个地方混,以后还要见面。”
“财叔,杀我爸的人就在里面。”
“唉,我会派人去查清楚,一定给你个交代……”
“不用了。全部弄死就好。”
中鸣路火树银花,街口的流金岁月灯光璀璨,音乐叫得震天响,舞池里群魔乱舞,台上立一根钢管,穿着内裤和胸贴的女人搔首弄姿,大波抖得孟浪,引发狂潮。
肥头大耳的持牌人推着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穿过混乱的过道,走上二楼。
“好好表现,这次来的可是大佬!”
包厢内浓烟缭绕,灯光五颜六色,两侧站一排男人,气氛诡异森严,昏暗中隐着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南哥好!”
手上衔一根烟,陈迦南从昏暗中转过来,眯眼打量鱼贯而入的一排夜莺。
燕瘦环肥,小鸟玲珑,各种类型,应有尽有。
“南哥,你中意哪一款。”持牌人殷勤地搓手。
周围一圈人注目等待,陈迦南随便点了左起第三个,那女人立刻开窍,扭着腰肢凑过来,被他侧着脸避开。
“不是我。”
再转回来时,他面色全黑,吓得持牌人慌张道歉,把那女人又骂又踹,赶到一边。
陈迦南把烟按灭在漆皮沙发上,起身走到那一排女人面前,眼神所过之处,那些头都惧怕地低下。
他问:“哪一个杀过人?”
无人敢答。
“谁敢试一试。”
片刻,有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陈迦南瞥过去,对光仔说:“带走。”
一个月后,畎口的阿肥死在了一家按摩店里。凶手未明。
夏夜的排挡总是喧嚣,廖志雄与一众好友在此聚会,大家吵吵闹闹,热闹非凡。
阿肥暴毙,畎口自然落入他口,此处意外最大赢家非他廖志雄莫属,人人心照不宣,却又人人猜度怀疑。
是谁,究竟是谁杀了他?
“叼你母,干什么这样看我?我廖志雄不会敢做不敢认!”
廖志雄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他摇摇晃晃地来到后门的卫生间解手。刚拉开裤链就听到背后有人声音,他醉眼朦胧地回头:“谁?”
嘭——
子弹正中眉心,贯穿脑袋,最痛快的死法。
黄忠正在国宾大厦谈生意,最后一笔账交妥律师,他接到女儿电话,催他回家。
到家,客厅灯火通明,桌上放着三盏茶,已经凉了。
他听到女儿叫他,回身却看到鬼魅一般的陈迦南。
“忠叔,好久不见。”
陈迦南站在黄淑姳身前对他笑。
“我爸昨晚托梦给我,他说他好想你。你想不想见他?”
庭院树影摇曳,圆月高悬,万籁俱寂,突然有一只夜禽扑楞楞飞过。
五分钟后,客厅的灯光灭了。
25
三年后。
“强哥,有靓妹,感不感兴趣啊?”
光仔拿着一叠照片给赵强看,赵强瞥一眼,兴致缺缺,倒是旁边有人好奇地凑上来:“又要拍新片呐?”
“是啊,现在拍电影赚钱嘛,南哥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来来来,新挑的几个妞,看看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比较好看。”
“嗳,什么破眼光,这个天庭窄,颧骨高,克夫的嘛。”
“是吗,我觉得还不错。那这个呢?”
“哇,牛鼻子,xìng • yù旺,小心以后被榨干啊你。”
那人摸摸脑袋,有点纠结,注意到赵强的视线停在某一处,他也好奇地望过去:“这一个!这一个肯定行,清纯野玫瑰,好劲。”
光仔拾起那一张,拍在他脑门上:“算你识货,南哥选的就是她,新片女主角。”
那人拿起照片左看右看,觉得确实妙得很,过一会儿,却想起什么:“嗳,你们不觉得这个人有点像……有点像陈小姐吗。”
“有吗?”光仔凑过去。
赵强平静地移开视线。
陈迦南近年来常入灵宝寺吃斋念佛,方丈都已识得他。
方丈总说他血气太重,业障深,宜早登佛门,听得光仔只想挥刀砍人,生怕他哪天真着了老和尚的道,弃他们而去。
“南哥,我看你以后还是少来才好,那个老不死根本不是做和尚的,他应该去卖保险。”
光仔一边开车,一边苦口婆心地劝他。
自从陈老先生过身,小姐去了美国,南哥就变得很不正常,一边大开杀戒,一边吃斋颂佛,手上转着一串佛珠,嘴上谈着shā • rén越货,既是一个慈祥的恶魔,又是一个饮血的僧人。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光仔把陈迦南送到红门的小木屋便离开。
这一处的小木屋已由他扩建加固,绕成一个小院,环境清幽,远离喧嚣。
陈迦南一个人进屋,换衣,坐在金丝楠木根雕桌前,泡一壶明前龙井。
佛教相信轮回转生。而轮回,共分为六道: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有佛经中述,地狱可分为八热地狱:等活地狱、黑绳地狱、众合地狱、号叫地狱、大号叫地狱、炎热地狱、大热地狱和阿鼻地狱。
其中最为痛苦煎熬的便是阿鼻地狱。
陈迦南时常想,如果能让陈蕴清早点回到他身边,就算让他永生永世堕阿鼻地狱他也愿意。
门外有车声,女人的高跟鞋踩进绿地,一袂藕黄色的裙摆拂过绿油油的阿罗汉草。
周艳如随宋昭一起进屋,一顶系带宽檐帽衬得她艳而不俗。
“迦南,听说宋医生要来看你,我也跟来看看你。”
周艳如现在已是电影大明星,去年与龙跃公司合作的一部电影使她一举获得影视最高奖。如今事业已稳,她便动起其他心思。
只可惜神女有梦,襄王无情。陈迦南从未接招,甚至连一丝暧昧也不肯给她。
原本以为他心有所属,可细细观察,却发现他身边来来去去,从未出现过其他女人,就连皮夹里也只有他和妹妹的合照。而且他还从江心别墅搬出,住到了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荒郊野外。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陈伯父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不然他怎会匆匆将唯一的幼妹送出国去。
虽然陈迦南对她并不热络,但周艳如不打算放弃。
和宋昭一同回市区,临下车前,她仍不忘交代:“宋医生,你下次何时再去看他,记得通知我。”
宋昭问:“快三年了,还等他?”
“当然,只要没有婚娶,我就等得。”
宋昭摇摇头,真是同迦南一样死心眼。
宋昭最不解陈迦南为何突然信佛,主要是他一边吃长斋一边继续从事不法勾当,如此心不诚情不真,佛祖怎会光临他?
陈迦南却反问:“宋医生,你怎么知道我心不诚情不真?我每日诵经吃斋,家中辟一间佛堂,还记得定期供奉香火,施恩放生,灵宝寺方丈都识得我,你还说我心不诚?”
宋昭被他说得一噎:“但你心中无佛。”
“你又怎知。”
“心中有佛佛自生,心中无佛妄修佛。你眼里没有慈悲,只有业念。还在等她吧?”
陈迦南左手边便是一间小佛堂,梵音吟颂,檀香袅袅。
他笑一笑,似自哂,在翠竹清风中敛目,一低头,便是一副写意的浅绛山水图。
人为何信佛。只因心中有不可达之祈愿罢了。
一批货要从南美发出,陈迦南亲自带人去接。
警方得到消息,CID与CIB同时出动,从413路跟到大道东,绕足两个小时,终于在永勘码头捉到陈迦南与鬼佬会面,周围站了十几个人,一辆货船刚抛锚。
“CID!不许动!”
“现在怀疑你们从事非法走私活动!全部都趴下!”
十几辆车突然包围上来,警察从四面八方涌出,车灯打得亮如白昼,海面波光粼粼。
蒋怀骏第一个登上船,得意洋洋打开货箱,却是脸色骤变。
哪有毒品,只有白花花的棉花。
同一时间东岸港口,赵强与一黑鬼佬握手道别。
随后,一艘不起眼的渔船缓缓驶进夜色。
蒋怀骏气急败坏,以调查张明标之案为名把陈迦南押回警局。然而盘问一夜仍未套出有用消息。
陈迦南优游坐在审讯室,气定神闲,滴水不漏的模样,令蒋怀骏气到抓狂,屡爆粗口。这一刻他们仿佛身份倒置,蒋怀骏变成嚣张跋扈的古惑仔,而他才是温文有礼的正人君子。
没有线索,警方只好放人。
太阳从东边升起,晨光普照,陈迦南神清气爽踏出警局大门,一列黑色轿车在不远处依次排开,在等他。
赵强为首,看到他,微不可见地颔首。
陈迦南阔步行去,快上车时,光仔从旁边追过来,急匆匆地把一个电话交给他:“南哥,公司来急电。”
他疑惑,一边接过电话,一边对赵强打手势先上车。
电话那头有人兴奋地大喊:“南哥,美国来消息,小姐她回……”
“嘭!”
赵强开门入座,汽车瞬间引爆,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陈迦南被一股强烈的热浪推倒在地,电话飞出几米远。
“嘭!嘭!嘭!”
紧接着又是几声爆破,是油箱发生连环爆炸,火舌更加张狂地扑卷,烟尘熏天,恶臭弥漫,灼烈的痛苦焚上脊背,痛不欲生。
十字街头,车流如注,红蓝闪爆灯急速闪烁,三辆救护车啸叫着穿过汹涌街区,一路横冲直撞,驶入医院。
陈迦南意识混沌,剧痛啃食神经,眼前一片迷雾,一时是虚虚渺渺的人脸,一时是晃晃荡荡的天花板。他被推来抬去,身不由己。他听到无数杂乱无章的脚步,听到陌生痛苦的shen • yin,也听到宋昭急切的呼喊。
“阿南,阿南!”
“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人影憧憧,聚拢在视网膜边缘。
推车滚轮碾过地板,迅疾的风穿过他的身体,他累得闭上眼睛,混乱,无宁,痛苦,身体忽然轻了,他似乎看见自己苍白紧闭的面目,又看见众人焦躁急切的神情。
一片刺眼而眩目的白光刺痛他眼睛——
灵魂飘起来的那一刻,他听见一道朝思暮想的声音破光而来。“哥哥!”
——原来是佛光显灵。
三十二个小时后,陈迦南如愿醒来。
此后便是一生一世。
番外《赵强》:
三年前的某一天——
?
今日难得休息,赵强从昏暗的赌档走出,抬头眯眼,烈日灼热,他摸了把头顶质硬的板寸,身上是浓郁的烟草味。
有人从后面袭上来,揽他脖子:“强哥,去哪里啊?来赌档也不玩一把,南哥又派你来监事?”
赵强懒作回答,拿开他的手,告别后走入人流。
“啧,扮什么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