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朝云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仿佛是看到了明亮的灯，她见过这里，是ICU病房来着，然后就又昏了过去。

然后是下一次短暂的清醒，手术是做完了，后面需要辅助的化疗还没开始，她已经快要被自己的凝血功能搞死了。在重症躺了十来天才终于离开了这里，她的母亲大概是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孩子，看起来十分憔悴，朝云对她笑了一下，她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一下。

然而确定人没什么事之后，她还是该干啥干啥指派了一个助理长盯着就又不管了。朝云伤口还没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想，大概是自己死了她会很愧疚，让自己活着也不是多爱自己，只是妈妈不想愧对她自己的良心罢了。

她重新给手机开了机，里面跳出来一条短信，是金木的：十分抱歉，没在最重要的时候去看你。

不过没关系了，反正她还活着呢。

她的线都拆了之后几天，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窗户有动静，她睁开眼，是漆黑的房间，按开灯，去拨开一点窗帘，金木在窗台上蹲着，这次看着熟练多了，赫子挂在楼上的窗台上，双手伸直解放了，正在研究窗户怎么开，看到她醒来，松了口气，指了指窗户。

朝云赶紧把他放进来，外面的冷气让她哆嗦了一下，开了窗立马就躲回了被窝。

“我前几天来过，你还在重症。现在还好吗？”金木赶紧表示自己没有晾她好几天，朝云进了被窝好多了，拍了拍床沿，让他坐下，也没提这茬事，反而问他：“你头发怎么了？看着不太像染的...而且只穿这么一点，外面都好冷了，给你的羽绒服可能有点热，但是厚衣服也可以穿起来了啊。”

白的有点过分，虽然光线有点暗，不过还是看得出来发根也没有深色的地方，漂染哪有这么干净啊。

金木坐下，摸了摸头发：“就...发生一些事，不是什么大事。衣服的话，你别担心，现在体质变了点，不太会冷了。”

朝云心里小失落了一下，他果然也没有把她当做知心朋友那样呢，不是什么事都愿意跟她说的。不过没关系，慢慢会好的吧？

“我做手术之前，我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妹妹都经常来看我呢。”朝云笑了一下，指了一下正亮着的床头灯：“我妹妹给我买的，好看吧。”

她以前都是叫父亲母亲和那两个孩子的，改口倒是快。金木笑了一下，看着那个漂亮的台灯点了点头：“好看。”

“我应该能多活一段时间啦，过一段时间身体好一点好像要做化疗的。我也不知道做了有用没有，听说会掉头发呢，有点可惜。”朝云摸了摸自己的长发，有点心疼。

“做手术之前还拍了写真，相册在那边，你要看看嘛？”她满脸的期待，显然是不看不行。

金木顺着她的手看到了摞在桌子上的四本相册，厚的有点吓人啊。他去抱过来，放在床脚，然后取了一本来看。

照片大概是好好修过的，看起来没有那么瘦了，别人都是往瘦了修，她得往胖了修也是很厉害。笑着的表情不多，大部分都没什么表情，不过跟相片的风格都很搭就是了。

四本相册翻完，金木只说了一句：“很漂亮，拍得很好。”就没话了，比以前沉默很多。

朝云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看着金木，也跟着沉默了一下，继续说她自己的事情了：“其实是我自己想去拍的，那时候很怕做不好手术，就想...留下点什么。拍照还挺累的，搞了一整天呢。”

“昏迷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一醒来总觉得刀口疼得厉害，恨不得再晕过去，然后就晕过去了，等我不会随意睡过去之后，刀口就长得差不多了，不太疼了。”

“前几天，我也忘了是哪天，做梦梦到你了，我梦到你在爬东京塔，用你的章鱼爪爪爬得特别快，我还想，你肯定那天从我这走了之后偷偷练习了，然后就醒了。”

金木笑了一下，确实算是...练习了吧。

看他有反应，朝云就继续一个人说话了：“那两天我气死了，两天没回我信息，我好怕你被CCG抓跑了，那你就比我还惨了，我还有点盼头，你连盼头都没有了。”

嗯，是哦，但是，现在的他应该不会轻易被抓了吧。

“所以这几天我躺着也没事做，总想着还能去做点什么，既然还有时间就得好好用着啊，谁知道我明天会不会就开始流鼻血，然后止不住血就死掉了。”

“所以呢，想好了吗？”

朝云点点头，笑得很开心：“想好了，想去冲绳看看呢！一直都在京都东京北海道，我也想去热一点的地方看看！”

金木点了一下头，她就继续说：“坐飞机很快的，你要去吗？我们一起去！”

“你不怕我被CCG抓了吗？”金木跟他开了个玩笑，朝云眨了眨眼，好像也是，坐飞机要安检的。然后遗憾的叹了口气：“听说我特别小的时候，还没查出来有毛病的时候坐过飞机，我自己是没印象了。你要是不介意有别人，我可以问问我爸爸我家的船最近有没有空，那样就没问题了。”

金木是真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准备带他出去旅行，不过没空啊。

“我最近，换了个兼职，所以可能没空了。”

“换了啊，那这个累吗？”

“有点累，比之前咖啡厅的累。”

“是做什么的？”

“哎，打杂的活儿，有时候要帮忙算账，也可能有体力活儿。”

朝云点点头，表示了解了：“我爸爸的助理就很惨呢，比我妈妈的助理们惨多了，我爸爸什么事都问他，前几天他们总过来的时候，爸爸给我带了礼物，还有我弟弟的书包，我妈妈的外套，都在他身上。”

金木想到那个场景，噗的笑了出来。

朝云也跟着笑了：“但是他工资很高啊，你的这份工资应该比之前高吧？”

不止没有高，甚至白给打工，金木的笑没了。

朝云又一次不知道理解了什么，一副我懂了的样子点点头：“在大公司都是这样的，不过你以后毕业了就很容易直接入职了，我爸妈公司都有你这样勤奋的大学生的，只要做的还过得去，毕了业一般就直接入职了。”

哇那你好懂啊。

朝云打了个哈欠，金木就站了起来：“你先睡吧，来关一下窗户。”

朝云赶紧拉住他的衣服，说：“都不知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再跟我呆一会儿吧。”

金木犹豫了一下，又坐下了。

朝云却感觉没什么话说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其实我不想做化疗，很难受，还会变得更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勉强还能吃点好吃的，还有一直很珍惜的头发，马上也要没有了。没胃口，没头发，还不一定治得好。说不定我死的时候都带着假发。”

金木摸了摸她的头发，他们都被重要的人拖着，觉得死掉就好了，然而不敢去死。

“父亲母亲也没有很爱我，只不过一个女儿生病死掉的话，他们会觉得良心过不去。那两个孩子过来啊，一个就是坐着玩手机，偶尔跟我说句话，另一个小的假惺惺的拿着画纸跟我画画，说很喜欢画画，实际上真的喜欢，回去也会画的，每次来还是那样，一点点进步都没有，分明是敷衍我，他还那么小呢，就会敷衍我了。幸香...幸香也是，她总会拿来好看的首饰和包包的图片，说很漂亮，好朋友一起用一定很漂亮之类的，明明都是我用不到的东西，不过我也想幸香开心一点...”

“但是一点都不努力，就这么死掉的话，又害怕他们会后悔，会因为我而难过到睡不着，明明我都死了，跟我也没有关系的事情，为什么要担心啊。”

朝云眼角沁出一点泪，金木给她擦掉，她哭得更凶了，几乎喘不过气来，金木不得不研究着打开了呼吸机，把面罩给她戴上，这才好一点。

“谢谢，麻烦你了。”

“等你身体好一点，就像做手术之前那样，你偷偷溜出医院，我们去迪士尼好不好？”

朝云被他哄好了，点点头，满脸的期待。

这次她肯让金木走了，裹着毯子让他离开，依旧是看着他站稳了跟她挥手才关上窗户，朝云回到温暖的被窝里，终于舒了口气，后背的冷汗让她有点不舒服，但是她真的很困了，不想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