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十六 · 木桃
听宦官说太子请她过去的时候,陈木桃先觉欣喜,而后心中兀然痛了一下,酸楚随之泛上眼眸,却又只得勉强笑着。
她知林世曜找她无非就是与陈家有关,换句话说,他找的是陈家,而非她陈木桃。
其实陈木桃最初便知林世曜不爱自己,可她想着,她爱他就够了,只要他肯在心中辟出千万分之一的位置来容她,她便心满意足,再无多求。
她不知自己是个痴人,他亦是。
林世曜虽待她不错,面子排场、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给足了她,可他心里就是辟不出她的位置来,床上更是如此。
陈木桃嫁入东宫已有三载,说来可笑,到如今她竟还是完好之身。
早些时日,陈家总也听不到个喜讯,不免连连催她,有一遭她便动了心思。
彼时林世曜吃醉了酒,陈木桃想着,听闻人醉极了的时候,是没什么警惕之心的,遂她就壮着胆子去解他的衣衫,不想竟是惹恼了他,自那日他将她赶回望烟殿,直至此时宦官来请她,这数月以来,她想要再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
旁的妾室们都看开了,私下说着,咱们这位太子只怕是不行,而后就三五成群地搓麻将、听曲子去了,唯陈木桃看不开。
她爱他,爱得如痴如醉,也爱得渺小卑微。
她只需看他一眼,便欣喜若狂,若他再肯与她多说两句话,即使是让她赴死,她都是乐意的。
端诚殿中无人随侍,偌大殿中,只空荡荡的由着陈木桃走进去。
陈木桃见林世曜在忙着,便静静立在了殿中,本意是不想打搅他,却听他的声音传来:“你母亲让人送了些脯子来,你一会自己拿回去。”
“……是。”陈木桃犹豫着应了声,偷偷抬眼看林世曜,见他仍提着笔忙于圈点,也不再说话,她就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案前头去,伸手要拿桌上的食盒。
林世曜便停了手中笔,将目光自书案转向她,问道:“你近来可曾与家中通信么?”
陈木桃不明所以地收回手来,回想了一番,答他:“近两月以来,我未曾与父母通过书信。”
“怪不得你母亲这样想念你。”林世曜拍了两下那食盒,说道:“就在这看吧,我也很好奇她与你说了些什么。”
陈木桃虽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如他所言,将那食盒打开来看,端出脯子,被盘子底遮住的一个暗格便显露出来,她将里头的字条拿出来看了看,而后递给林世曜。
林世曜扫了一眼,并不接,只问她:“你可明白其中之意?”
陈木桃低着的头轻轻摇了摇。
“你父母为了能让我将你扶正,不惜灭人满门,此事你可知晓?”林世曜支颐看着她,他面上无什么表情,语气也还算平缓。
陈木桃急促地吸了口气,手也掩在了嘴前,她紧蹙着一双眉头,略一垂眸,连忙跪了下来,说道:“我父亲并非草菅人命之人,此事还望殿下明察。”
“明察?如今他有人质在手,我若明查,那两个人的命,你觉还能保得住吗?”林世曜冷冷问她。
她噤若寒蝉。
林世曜本就有些恼了她,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他着实有些压不住脾气,便不想再与她说话,起身正要离开,却听她唤了声“殿下”,林世曜遂又停住了步子,等她说完。
“殿下若肯信我,我愿去代为查明,此事若真是我父亲所为,我必将那两人平安送回。”陈木桃纤净的手紧握成拳,她怕林世曜会厌弃她了,怕他会赶她走。
林世曜依旧背对着她,漠然说道:“我今日叫你来,并非想让你去做什么,只是你需得明白,你与陈家一体同心,我给你们也都留着脸面,这却是你们第二次触及我的底线,都道‘事不过三’,你们好自为之吧。”
陈木桃听他这样说,只觉心中痛得好似要裂开。
原来他从不肯将她放在心里,竟是因为,她是陈家的女儿,他以为,她与陈家“一体同心”。在他的想法中,她不是能让他信任之人,而是一个陈家安置到他身边的探子,这样的人,谁又敢将她放在心里呢?
她原以为自己的母家会成为他的助力,会令他前路坦顺,却不曾料到,自始至终,会这样想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林世曜不想见这个人,就到偏殿去避了会儿,听她在外头哭了一阵,仍是不走,他不免愈发烦闷起来,索性就出去了。
林昭才回鹤羽殿没多久,就见林世曜来了,她便一副了然模样:“你是不是又把人惹哭了,就不能好好与她说么?”
“我自是好好与她说的,饶是这样她也要哭,我有什么办法?”林世曜正烦着,听林昭这样说自己,故没好气地反问她。
“阿兄你这语气,可不像是好好说话的样子。”林昭知阿兄最见不得女人哭,一哭他就烦得很,于是便将面前的糖水荔枝递了过去,说道:“吃些冰的,消消火。”
林世曜坐下,饮了口糖水,而后叹气道:“我确是好好与她说的,一没吓唬她,二没怪罪她,你说她哭个什么?”
林昭有些好奇他们说了什么,就问他,听林世曜略略复述过,她便卷着发尾想了想,说道:“阿兄,你说会不会是这样,她是真心待你,你却没说自己愿意信她,她就……委屈了吧。”
“你若真心待一个人,那人却总也不理你,你还真心待他么?”林世曜皱着眉反驳道。
林昭觉他说得不对:“阿兄你也没不理她呀。”
林世曜琢磨着,有些事没法跟林昭说明白,便含糊道:“就说这个意思。”
“那,若是我的话,我定要打死这个人的。”林昭咬牙切齿道。
林世曜听她说得声情并茂,轻笑道:“所以说,将心比心,她又凭什么要真心待我。”
林昭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转了个话题,问林世曜道:“可阿兄,你让她知道你看了那字条,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就是要惊了他们。”林世曜说得甚是有把握,“他们不愿我去,八成是将人藏在了宅院里,如今我知道了此事,他们定会将人转移到别处,只要见了人,敌暗我明的形式不就反过来了?再者,即便就是我猜错了,此番也得让他们明白,东宫不是他陈家的东宫,容不得他们这般任意妄为。”
林昭敷衍地拍拍手,夸得倒是真心实意:“阿兄高明。”
“不过到那日,还需你去盯着点,眼下我只担心顾池钧会冲动冒失。”林世曜斟酌一阵,复又说道,“我总觉此事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阿兄放心吧,到时我早些过去便是了。”林昭宽慰他道。
林世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眼正看见林昭裙摆遮着把剑,堪堪露出些许剑柄,很是眼熟,不免就问她:“那是什么?”
林昭低头瞧了瞧,本想说没什么,可他都瞧见了,再这样说只显得此地无银,便佯着不以为意,随手拿了本书翻看,说道:“一把剑,没什么稀奇的。”
“我怎看着有些眼熟,拿过来给我看看。”林世曜按下她手里的书,说道。
“看它做什么,我估计这时间,陈木桃该是哭够了,阿兄不回去么,今日的奏章都批完了?”林昭将书自他手底下拽出来,继续翻看。
林世曜盯着那剑柄看了须臾,又思及林昭这副遮掩的样子,心中大抵就猜到那是谁的剑了,他本想啰嗦两句,但转念想想,却只问道:“是他的剑?”
林昭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书,生怕阿兄又要责怪她,看他不走,她也不好一直这样不出声,故而半晌才憋出个“嗯”来。
林世曜叹了口气,嘱咐她道:“自己好好收着吧,莫让别有用心的人看到,拿它来做文章。”
林昭觉阿兄这话说得不可思议,便试探似的,抬眼看了看他,见他起身要走了,这才把手里的书放下了,偷偷笑起来。
“我先走了,”林世曜看看她,说道,“你无事多去母亲那里走走,我这几天事情多,恐是没空过去。”
“好。”
林世曜往回走,心中就琢磨着,自己这个妹妹不懂事也就罢了,怎聂黎竟还真让她给迷住了?
当真是迷住了么?
林世曜想,自己虽结识聂黎多年,觉他行事确也是君子风气,可是毕竟人心难测,他隐隐有些担忧,聂黎若只是见林昭单纯,想借她之手,图谋些什么,到最后只怕林昭会伤心。
这小丫头平日里看着有多八面玲珑似的,实则较真得很,林世曜只盼着她不要将真心错付了,能够顺遂一生比什么都好。
林昭将书扔到一旁,刚要起身,却连打了几个喷嚏,这会子雪衿不知去哪了,青檀在门外探着身子看了看,只低着头进到屋中来,悄悄往某扇开着的窗子走去。
“谁许你进来的,不是说了让你在外殿……”林昭说着又要打喷嚏,忙止了话,缓了一会。
“去年窗子底下植了几株蔷薇,这花的花粉多,开着窗子让风吹了进来,才会害得公主这样难受。”青檀一边说着,一边关了窗子。
林昭不曾在意过那扇窗子,权当她说的是实话,便就唤住她问道:“你这样擅自回来,就不怕我一时生气,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本就是婢子做了错事,公主罚我也是理所应当的。”青檀答道。
“我若执意赶你走呢?”林昭又问。
青檀犹豫了一下,答道:“温馆主说,公主是气他做了错事,并非真心要怪罪婢子,我既然回来了,公主定不会再赶我走的。”
林昭心想他倒是会猜,又想起青檀不会骑马,便问她:“你是如何自永州回来的?”
“我是跟着温馆主一同回来的。”青檀如实答她。
“他也来盛安了?”林昭皱起眉头来,面上烦躁的表情掩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