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纾刚送走团里的几个小姑娘，就接到林珍珍打来的电话。

“我这边有个独客。”她开门见山，“他情况有点特殊，你上一个团是不是带完了？刚好下一个过来接他。”

郑纾有些低声下气地说：“林姐，我刚从湖南回来，想休息几天再发团。”

林珍珍不依不饶，她声音大了些，显得咄咄逼人：“就一个小伙子，要求又不多，给得钱也多。你给女朋友多赚点老婆本放着不好吗？现在年轻人怎么总想着休息。”

郑纾听得脑袋大了，只有先应下来：“那你把他微信推给我吧。”

“唉。”林珍珍有些为难，“他情况有点特殊，不用交友软件，你周二早上九点到铺子上来见一下。”

“…”郑纾无言，这才反应过来，林珍珍怕是问过其他导游了，最后大家都不接这个单，又不想放过这个客户，所以才找上自己。

他挂了电话，站在原地思考了半晌。点开李智发给他的讯息：

「理智姐姐：郑纾，我考虑了很久。你的工作特殊，经常不在家里。

我之前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你说等赚得钱足够买房，能够给我一个安稳的环境，再向我求婚。

但是郑纾，你有没有想过我等不到那一天。我比你大两岁，你可以继续等，但是我不可以了。

上个月，我过29岁生日。我26岁许愿，未来的某一个生日里，你开着车带我去川藏线。我规划了好久，我们两个背包旅行。我等了你三年，现在，你还在走，我想要离开了。

我父母已经替我联系了相亲对象，祝你安好，勿念。」

郑纾慢慢又读了一遍，他车后座上放好了戒指，微信上前天中午售楼部还问他什么时间来看房。钻石的克拉不大，是旅行团逛街时，团里小姑娘帮他参考的。碎钻缀在沼泽蓟上，像点点星光。他看中了一套一百平方出头的房子，三室一厅，他想好了一间用作宝宝房，一间用作书房，这样李智可以在家办公。李智喜欢蓝色，卧室就装修成星空和海洋。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他走到吸烟室，点燃手中的烟。橘色的光在他食指与中指之间跳跃，他和李智恋爱后就戒烟了，因为李智有轻微的煤焦油过敏症状。

郑纾沉默着打字，一字一顿都敲打在他心上：「好。祝你幸福。」

李智没有回复他，他绿色的讯息旁，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圆圈，里面装着感叹号。

郑纾接待的游客是个刚毕业的学生，25岁，大学毕业，学制四年，名字叫做李不言。

郑纾先对他打了招呼：“你好，我叫郑纾，纾回的纾。”

李不言没有看他，低头看着公司放在桌上的宣传册。他有些营养不良，头发松软细腻，末梢透着亚健康的枯黄。肤色惨白，嘴唇颜色稍微深一些，却还是淡淡的粉色。李不言刚进来时，郑纾觉得他四肢略有些不协调，也许是身体太过单薄，显得头有些大、颧骨外凸。

长时间的沉默使郑纾感到尴尬，他坐在李不言对面，继续秉持着职业道德问他：“李先生旅游的地点要求是什么？计划的日期有几天？”

李不言没有说话，半晌，他才从衣服口袋中伸出手，指了指面前的宣传册。郑纾凑过去看着他指的地方，纯白的雪紧密地覆盖在高低错落的红色房子上。

“去这个地方的话，我们可以先坐飞机到康定机场，然后我们公司会联系自驾车辆，后续部分自驾出游。”郑纾说道，又补充：“自驾的话，两个人可能会无聊。”

李不言思考了一下，又指了指旁边的插图，是夕阳下，贡嘎山巅连绵不绝的雪反射出的金黄。

“这里的话，自驾比较好。”郑纾说，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着李不言，李不言虽然依旧没有表情，却抬头认真盯着他。

郑纾下意识吞咽了一下，他的声音平缓：“去这里的话，我们可以自驾走318国道，上面有很多景观台。我们可以从子梅垭口翻过去…

然后就可以看到，贡嘎山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然后我拿出戒指，在川藏线318国道上，单膝跪在李智面前，李智的表情应该是激动雀跃的。

她会拉起我，拥抱我，然后亲吻我在风中带着凉意的嘴唇，说：“郑纾，我愿意。”

李不言露出满意的表情，他轻微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郑纾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李不言的声音喑哑，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显得支离破碎。

“自驾。”李不言顿了顿，他好像有点难受，咳了一下，又继续说：“全程。”

“预计时间呢？”

李不言笑了，像是解脱一般，他说：“出发，急。自驾，不急。”

李不言没有高原反应，他留在公司档案里的体检报告说，他有营养性贫血，有轻微白化病史，不过控制得很好。

郑纾先飞到双流机场，然后去成都分部提越野车，第二天再回机场接机。郑纾的计划是经理县，走马尔康到色达。回程走道孚，路过新都桥吃一顿菌子，再从康定回成都。

李不言对此没有异议。他在郑纾的建议下注册了微信，郑纾将路程计划表发给了他，过了好一会，他发来一张网上搜索的图片。是新都桥秋天的稻田，往丹巴沿途的柏杨树失去叶绿素后转黄。

「可以住一天，不急。」

「只是现在不是秋天，看不见落叶。」

郑纾回复他。

李不言有些不满，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