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予点开了百度。

下面立马跳出了历史搜索记录，长长一列表占据了整个屏幕。

“如何拉黑老师给家长打的电话？”

“逃课被家长知道了，怎么办？”

“胳膊上的淤青自己在家怎么处理？”

“怎么能在一节晚自习内，抄完一整本《课间1+1》？”

“有什么离家出走的成功经验吗？”

...

这辆平凡无奇的黑色宾利在十字路口来了个急拐弯，风予坐在后排上，因为作用力半个身子栽在车门上。

她又重新坐了起来，正襟危坐的删掉了历史记录，顺带还切出去把微博、朋友圈等社交账号的照片全权限了。

照片也不多。

就是看起来都比较朋克。

青春期的茫然、放纵和漫无目的的热烈，从这些照片里全都看得见。

不是在她大晚上背个书包坐在后校门墙上弯着腰大笑，就是她像挥舞扫帚一样握着个贝斯在酒吧舞台上摇摆。

还有一张她逃课次数太多而在全校面前念检讨的抓拍。

风予整整齐齐的穿着校服，表情平淡的站在风里，捏着一张纸从高高的升旗台上俯视着人群。

之后，她的旧友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你为啥就公开这张照片啊？”

“这不是...拍得还挺好看吗？”风予理直气壮，“而且，你不觉得这张把我拍的特别像好学生吗？我感觉自己像是第一名在代表年纪演讲一样。”

“...”

风予，芳年十七，出生在沿海以金融奇迹著称的城市。

祖上三辈都是文化人，民国时期据说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老宅在包邮区还被当做文化景点圈了起来。

只可惜传承这玩意就跟鬼一样，听过的人多见过的人少，风予她爹在年轻时早早醒悟，一个猛子扎进了改革开发的时代浪潮，摸爬打滚多年带领全家人致富，趁乱一脚踏进了资产阶级行列。

虽然这“全家人”也只剩两个，风予和自己爹。

她母亲去世的早，打小又经济物质发展的过快，导致文化教育层面没跟上。

简单来说，就是风予这个人吧，脑回路错综复杂一般人跟不上，外加性格也比较野。

而现在，风予在百度上打出了几个字。

“怎么做一个乖乖女？”

就两个小时之前，她提着行李箱下飞机，就缩在后座上和方禾间就这个问题进行一番友好讨论。

她的表哥兼发小，一边上着课，一边在教室后排给她发语音条，“比起这个问题，你应该先考虑你怎么才能少拉低点平均线。”

“对了，我们这儿的老师，喜欢把那种一个人拉低班级平均分几分的人称作“秤砣”，你很有可能会喜获这个外号。”方禾间给予她致命一击。

风予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深沉。

按她那成绩，就分数算翻个两倍，进外国语附中也是悬。帝都名校，年年一本率99.9%，那剩下的0.01%一般是要作为愚不可及的代表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

可是恰好自己那后妈，有个弟弟是在附中做小领导，施展了点手段还真把她给弄了进去。

风予总感觉看到自己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未来。

秉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原则，她点开了附中的贴吧。

一刷过去全是社团招人的，想考附中询问信息的，找学长学姐补课的，和一些学校名人的八卦。

高中生的那点喜好都差不多，学校名人里分为好几种：学习好长得好看的、有钱长得好看的、或者三者全占了的。

风予当初在S市的时候，也因为长得还行、每天换着豪车来回接送，外加每个月准时在通报批评中出现她的名字而名声鹊起。

她随便刷过去，在一堆青春洋溢的面庞中，竟然还看到了方禾间的帖子。

热门回复：“果然帅的人铲屎都帅，方少打人的时候都这么帅！！！好想被方少殴打！！！”

风予：“...”

再往下刷，热度最高、占据附中粉丝贴半壁江山的，是一个叫“江槐也”的人。

偷拍的照片里，少年高高瘦瘦，把那一身平凡无奇的校服硬是穿出了青春电影的质感。他侧着脸，正对着别人在微笑，下颚的线条紧绷而流畅，脸庞上阴影分明。

整个人干干净净的，像一棵树。

好帅啊！！

风予看了足足10秒，光速扔掉手机，低下头双手捧着脸发呆。

她感觉自己就跟心跳失衡一样，胸膛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那玩意和脸一起充血，少女心久违的苏醒了。

“真帅啊...”她特别真情实感的感叹了一句。

附中到了。

即将到下午放学的时间，门口有不少穿着校服的学生。司机喊了风予两声，她才从之前小路乱撞的状态醒了过来。

整理好裙摆，拉了拉膝盖的袜子，风予大小姐一甩长发意气风发的下了车，正准备迈开自己在这片土地驰骋的第一步，结果被门卫堵在门口。

“没穿校服不能进学校。”

风予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心说，这个啊我见多了。

她给身后司机使眼色。

对方是她后妈派过来的，明显没之前那个跟了风予半年多的有眼力见，被风予暗示了半天，摸着后脑勺茫然的问，“小姐，你饿了？”

我饿你妈个香蕉锤子。

风予偷偷摸摸冲他比了个手势，“烟啊！中华，万宝路...随便什么都行。”

车里还真放着几条烟。

风予志在必得且熟练的从司机手中接过两条万宝路，往保安室一塞，转身被两个保安轰了出去。

保安队长一脸严肃的站在校门口，双手放在身后，痛心疾首的重复了遍。

“少玩社会上的那一套！没有穿校服的，不能进学校！”

校门口都是些学生，风予今天穿了个很仙的白色连衣裙，再加上长的好看，在一群穿着校服的小萝卜头里很是打眼。

附中分国际部和高中部，也不乏豪门子弟，之前宾利停在校门口时都没有人多看她，现在倒是全把视线聚集在风予身上。

“这谁啊？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应该不是，长的还挺好看的，估计是来找人的吧。”

“你说是来找方少的，还是我们会长大人的啊？”

有个男生搭腔。

“刚刚你看到她坐的车没有？宾利慕尚加长版，现在600万都买不到了。我赌500是来找方少的，这周至少有十几个勇闯校门的妹妹了。哎，怎么来之前都不打听清楚...”

众人都认同了这个说法，还有男孩惋惜的感慨，“可惜了，又是一个被这几个狗逼迷惑了的美少女。”

风予满头问号，在一群人的注目礼下上了车。

手机响了一声，又收到方禾间的语音条。“风予你到了没有啊？再磨磨蹭蹭我们都要放学了，我晚上还有场子呢，你别耽误我的正常娱乐活动。”

她按着微信的录音键，扫了眼窗外：“他妈我也想进去啊！哥！我被堵外面了，保安不让我进。这咋办啊？”

附中远离市中心，除了占地面积宽阔的校体育场和教学区外，旁边的建筑都很老旧，人员混杂。

校门口旁的一条狭隘小道里，一个背着书包的男孩子被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围在角落里。

风予下车往那个方向走。

可能是风予那句“哥”喊得方禾间通体舒坦，他也没啰嗦，“你前几天怎么没来拿校服啊？我出来给你带一件我同学的，你...”

风予听了方禾间的前半句，掐了语音条，又随手报了个位置，然后站在阴暗小巷的入口，慢条斯理的把手表取下放角落里。

她哼着歌走了进去。

巷子里战况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附中代表选手已经被殴打的站不起来了。一身奇奇怪怪校服的社会小哥们脸上也有挂彩，不过已经凭借着人数压制而处于上风。

风予往前走了两步，踩到了地上自己未来同学的书包。

“嘎吱”一声，在场站着的三个人和坐着的一个人全都望向了她。

风予身体跟不上大脑，面向四个人目光时，还恍若无闻的哼着歌。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

*

方禾间向前排女生借校服时，对方惊讶的问，“你是要借给你女朋友吗？”

方禾间沉默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问题难以回答，主要是有人竟然把他和风予这个脑瘫用“男女关系”联系在一起。

要说清楚他和风予的孽缘，得往前倒数十年。

风靡小学万千女生的方禾间小朋友，在跆拳道兴趣班，被还是个肉团子的风予一脚踢晕。

2年前，他一个不知道是三姑姑还是四姑姑的再婚婚礼上，他和作为伴娘的风予狭路相逢，两人一不小心互相倒了对方一身的红酒和蛋糕。

正所谓“越不想遇见的人越会遇见。”

不知道他那个姑姑是想在高考之前挽救风予一把，还是想破罐子破摔，让她一稳定300分的选手转学到附中了。

方禾间一路上咬牙切齿，捏着个校服，以肃杀的表情穿过了一堆喊他去各种场子的同学。

拐了个弯，顺着很有悬疑剧氛围的小道走了几十米，他看到三个“社会人士”打扮的青年小伙，一脸鼻青脸肿的在墙边青蛙跳，纷纷拿出了当年军训喊口号的架势，边跳边喊，“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而他那个半年多没见的表妹，跟个监工似的在三人面前循循善导，“自由、平等。”

社会小哥们声嘶力竭：“自由！平等！”

方禾间：“？？？”

终于，风予转身看到他，“你来了啊！”

她一脸兴奋的往方禾间那边走了两步，笑容灿烂至极。然后没能笑上半分钟，视线直直的穿过方禾间整个人，落在他身后。

风予整个人怔住了。

在方禾间身后，这条本来空无一人的狭隘小道上，有一个英俊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肩膀上还背着书包，远远的、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身影时，风予也能感受到一股与众不同的“帅哥”氛围。

少年的面容出现在风予视线中时，她的视觉连同听觉都被占据着，自己仿佛只能看得到他，毫无心情去对周围任何声音做出反应。

从半空中斜斜投映的夕阳落在他脸上，眉骨和鼻梁下有深浅不一的阴影，宛如草草几笔又栩栩如生的工笔画。

少年站的很直，为了看得更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而微微仰起了头。

脸庞随着动作而在墙壁的荫蔽中晃动，精致的五官有着雕像般的质感。

肥大的校服被他穿得像是潮牌运动服，柔软的黑色额发被夕阳映了点淡淡的金色，眼眸亮的仿佛镶嵌了碎钻。

他眨了下眼睛，狭长的眼尾处有阴影抖动。

这个人，有着一张和“半小时前触动了风予少女心的附中人气王”一模一样的脸。

好看到几乎称得上漂亮。

“江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