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

蓝田街上的“Delusion”是一家新开不久的酒吧,藏在小巷的一堵砖墙后面,进门之前依次序点几块砖头,砖墙就会向两边推开。像哈利波特中的对角巷,又像某个游戏的通关密码。

而且每一天的密码都不一样。

每天早上十点,密码会发布在酒吧小程序的主页上,需要解一个小谜,密码才会显示出来。

谜题很简单。但足以勾起人的好奇心和挑战欲。小程序还会或真或假地按解题速度公布名次,激人竞争。

傅松笙对这种网红玩意其实并不感冒。投资这行做久了,太明白包装的艺术。

然而今天晚上她还是来了,一身大浓妆,深V亮片裙、黑丝、恨天高来了。

谭晓阳说竹生基金的沈会今晚在。

竹生基金是深白科技旗下的投资公司,最近深白领投了个项目,叫“微型纳米碳纤维无人机”。虽然听起来很扯淡,但谭晓阳把她那一马平川、平时碰一下就怕压的更平的胸脯拍得震天响保证,绝对稳赚不赔。

她们是一家创投公司,谭晓阳是发起人,而她是投资总监,没钱只能卖力气的打工人。

最近烂摊子不少,投的几个项目接连夭折了,谭晓阳说,再有一次,几个大佬保不准会退伙,公司面临土崩瓦解的危机。

因此这一向,她开足了小马达、也挥足了小皮鞭催手下人四处寻靠谱的项目。

昨晚不知跟谁吃了顿火锅,今早一冲进办公室就开始咋咋呼呼推销这个无人机项目——那架势那激情,不去传销公司真是可惜了。

“你知道这个项目谁领投的?深白科技的周柏!周柏你知道吗,靠着一台破电脑三年把公司做上创业板的大神,他看中的项目就没赔过!咱们得想办法跟他、或至少深白搭上线!”

她语速很快,说话一口气不带喘,声音还很尖利。傅松笙当时正在喝咖啡,手下意识抖了一下,差点把咖啡抖出来,不知道是因为谭晓阳额外又高了八个调的度,还是那冷不丁出现的两个字……

周柏。

脑中猝不及防地跳出一张笑得如冬日暖阳的脸,愣了一愣,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刹那向胸口袭来——那家伙,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长着那样一张脸,应该不会混的……很差吧……

想着,她掐了掐手背,强行将思绪拉回来,又嘬了口咖啡,一种宿醉般的混沌感才稍稍散去,沉下心。谭晓阳已将一摞材料摔到了她面前。

她口中的“周柏”,当然只是同名而已,这名字普通的很,百度一搜十几页。

材料是项目介绍,后面附着周柏的个人资料,但内容十分简略,除了这人名下的几家公司,几乎没有什么更私人的信息,连张照片都没有。

最后一行言简意赅地做了个总结:“行事低调,鲜少曝光”。

所以逮他是没指望了。

但很多深白抛头露面的事都是竹生基金,更确切地说是沈会出面的。

抓不住龙王,她们扑着个虾兵的头头也行。

谭晓阳还打听了下沈会的喜好,据闻那厮喜欢泼辣霸道的姑娘,御姐那种,越御越好,最好完全无法掌控。

于是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这身一言难尽的行头。衣服一上身,傅松笙觉得自己随时可以去兼职某些特殊职业。

还从戏剧学院雇了个小演员、请人写了个碰瓷剧本,目的是为了突出女主角——她傅松笙的泼辣霸道。

她看着谭晓阳那摩拳擦掌磨刀霍霍的兴奋模样,觉得没十年脑血栓都想不出这事。

“沈会的行程消息、你这身妆发、小演员和编剧的费用,可已经花费我老大钱了……咱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且演且珍惜,啊?”谭晓阳笑道。

“珍惜你怎么不自己上!”

“害,那我也得有你这张脸才行。”

**

在谭晓阳的软磨硬泡之下,傅松笙虽然答应了赴局,但并不打算践行她那天坑计划。都在一个酒吧,一晚上的工夫,她相信总能找到突破口和沈会搭上话。

然没想到,刚走进门,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群魔乱舞,一杯不明液体就毫无预兆地朝她兜头泼了过来……

谭晓阳!

你他妈《水浒传》剧组找来的演员吗!

她第一反应是谭晓阳找来的演员提前发功了,这猝不及防的逼真感,让她差点本性流露上去给人一耳刮子。

可一抬头却发现……

那酒的目标似乎不是她,而是她侧前方的一个男士。男士显然是方才往旁边避了一步,自己躲开了那杯酒,却让她光荣中标。

肇事者是他对面的姑娘,手中端着一个空杯子,脸上微现愕然。

男士始料未及,露出歉疚的神情,连忙凑过来:“你……你没事吧……”

你说我有没有事……

酒液还在顺着傅松笙的头发丝往下流,也不知道谭晓阳整的这夜店妆防不防水。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今晚时机宝贵,不能因小失大,耽于这种八点档狗血撕逼戏码。

正要冷淡回一句“没事”,泼酒姑娘忽然吼:“沈会,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待!”

慢着……沈什么?

傅松笙这才注意到他的脸,张了张口:“有事。”

“对不起,我扶你去卫生间。”沈会立刻半躬起身致歉,话未落,手已不由分说搭上了她的臂弯。

被泼了杯酒而已,又不是化骨散,为什么要“扶”她去卫生间?这种情况按套路,不是应当该赔笑赔笑、该赔钱赔钱吗?

傅松笙向那泼酒姑娘觑了一眼,当下了然——沈会啊沈会,待老身为你斩了这孽债,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泼辣!

牵了牵胳膊将沈会的手甩开,不待他反应,一挺身,踩着那十公分的高跟鞋咄咄咄走到小姑娘跟前,一把抓住她手腕:“妹妹,该给个交代的是你吧!”

她练过跆拳道,手上劲不小。一被她抓住,小姑娘动弹不得。

要说谭晓阳选的这身battledress还挺适合撕逼,一身煞气汹汹的黑,配上叮铃哐当的朋克装饰,哥特风的妆容,再加上那一整杯泼的恰到好处的红酒,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才喝过血还意犹未尽的黑山老妖,出门就能直接去万圣节party。

小姑娘穿着T恤牛仔,看着年纪就不大,一下子就慌了:“我、我要泼的是他!是他往旁边躲才泼到你的……”

“这么讲理啊妹妹——”傅松笙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另一只手作势要从包里掏东西:“这么说,我现在划你一刀,你还得去找卖刀的说理呗?”

小姑娘骇得脸色一变:“你、你干什么——沈会哥!”

傅松笙只是做个手势吓唬她,听她这么一喊,两手一摊:“没干什么,我在讲道理啊!”

见她一懵,继续乘胜追击,摆着一张黑山老妖脸,点点自己黑裙上的酒渍:“姐姐今天是来谈生意的,这身行头,不贵,两万块,但里面那单生意值两千万……你把我泼成这样,我这生意是被你搅黄了——你看,是我直接报警呢,还是你干脆点,直接赔钱?”

小姑娘听到“两千万”,眼睛都大了:“你、你讹人——”

“那就是报警了——”傅松笙立刻掏出手机:“这也就是治安纠纷,不要紧的,顶多罚款200拘留十五天……”

“你——”小姑娘一下子气的脸鼓起来,像只胀了气的河豚。

“赔钱,我们赔钱!”沈会忽然上前,拿出一副和事佬的样子,堆笑道。

他原本见傅松笙往包里掏东西,还以为她要动手,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护到了小姑娘身边。听到这句离谱八万里的“两千万”,立刻切换到了超魔幻现实主义的演技模式:“我来赔……这位小姐,我手机没电了,要么我们进去,我借个充电器给你转钱……”

“沈会哥——她讹人你别理她!”

“潇潇你闭嘴,你泼了人还有理了!”沈会厉声呵斥:“赶紧回学校,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再闹我告诉周……”

潇潇似乎本还想说些什么,可听到这最后一句,终只是愤愤一跺脚,出了酒吧。

小姑娘一走,沈会立刻松开扶着傅松笙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这位小……”

“我姓傅。”傅松笙立刻接口。

“傅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扫了你的兴。今晚的消费请记在我名下,还有这身衣服的干洗费……”

“竹生基金,沈会,总经理。”傅松笙装模作样地念了遍名片上她早已记得滚瓜烂熟的一行字,笑着打断他:“沈总这样子,今晚是不打算赔我钱了?”

沈会一笑:“傅小姐还真当我是冤大头?”

“沈总刚刚自己口口声声说的。”傅松笙笑道:“沈总可是搅了我一单大生意……”

沈会轻哂:“两千万一单的大生意,傅小姐买卖做的很大啊!”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一身九十年代KTV小姐风的装扮,当下了然她所谓的生意是什么。夜场中这种姑娘遍地都是,身段滑地跟鳝鱼一样,此刻大概是看到他名片上的头衔,动了心思。

“不敢跟沈总比……”傅松笙笑:“跟沈总交个朋友,这点钱我倒是不在乎。”说着,双手递过来一张名片。

倒是个聪明人,没真盯着刚才玩笑一样的过场不休。沈会心道,他也并非不知情识趣的主,漂亮姑娘主动开口,逢场作戏,就图个快活,他实在没必要扫那个兴。

伸手将名片接过,瞥了一眼上面的头衔,心下不由一嗤——要么说金融圈尽是花边和妖孽呢,现在连混夜场的姑娘都装模作样地挂个基金经理这种头衔……

“傅总……”沈会十分“懂事”地就着名片上的头衔叫了一声,又问:“傅总晚上约的人来了吗?”

“我现在这个狼狈样,不太好见人……刚发了消息,让人别来了。”

果然。

沈会轻笑:“那我陪傅总坐坐?”

“不耽误沈总玩就行。”

越晚酒吧气氛越high,傅松笙这几年被谭晓阳训练的,说学逗唱、声台形表样样拿出去都能撑起一台十八线小乡镇的文艺汇演,沈会亦十分配合,两人相谈甚欢。

午夜十二点一过,D曲忽然癫狂,沈会被这气氛感染,半拉半拽着傅松笙去跳舞。舞池里人很多,她被迫扭了两下。奈何那恨天高实在太高,没几下,她脚下一歪,差点摔倒。

沈会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手搭上她肩。

“傅总,我扶着你。”说时笑着手穿她身而过。DJ曲节奏倏快,在群魔乱舞之中,明明静止的两个人也看起来像是在动。因为贴的近,远远看过去,两人就像是互相攀着扭了起来。

四散迷乱的灯从顶上照下来,打在两人身上,亦打在天花板的玻璃上。灯光将底下每个人的脸都照的晦暗莫辩,照的变形失真,像一群梵高画中逃出来的人在狂欢。

只有少数人是清醒的。

**

Delusion酒吧分两层,二层很少有人上去,据说极为隐秘,有特殊通道直达。

那里有数个包间,其中一个是老板梅姐自用或招待贵客的。包厢正中拿圆形镀膜玻璃砌的底,楼上能将楼下情形一览无余,楼下却看不见楼上。

周柏是Delusion的投资人,偶尔会来这里坐坐。但他很少喝酒,多数时候都是一杯水坐一晚上,状态放松,安静地笑着听梅姐扯家长里短。

可不知怎的,今晚的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怪异。水越喝越沉默,目光一直不离镀膜玻璃下灯光绚烂的某处,脸色也颇不好看。到最后,干脆将杯子重重一撂,捞起桌上的车钥匙,一阵风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