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黄雀在后

虞黛楚投身妖山秘境的瞬间,感受到了一种古怪的牵引。

这牵引来得毫无道理,让人无从追溯,只觉仿若来自灵魂,令人震颤中犹带悸动。

直到踏上妖山秘境的土地,她还沉浸在这悸动中,片刻恍惚。

“虞师姐,怎么了?”随她一道来妖山秘境的,除了严列之外,还有两个同门,师茶与白洛,这两人俱是女修,对她十分敬服。

四人进入秘境时,气息牵缠在一起,便传送到同一片区域。其他宗门的人与他们并不同行,此时也不知道被传送到哪里了。

“没什么。”虞黛楚试图探寻,但那丝牵引很快便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她垂眸笑了笑,“只是在想,这虚兽吐哺,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

虞黛楚扫了眼前三人一眼,便知如自己一般遍寻典籍、广加探问妖山秘境情况的人还是少数,这三人手段确乎出众,但于周密筹措上还差得远,不适合做领袖。

特别是严列,当初韩真君还说他经验丰富、比她适合当领队,这到底是加了多大的滤镜?

“虚兽吐哺的规模太小了,我怕妖山秘境已内生变故。”虞黛楚言简意赅,“我们此行是为了水云珏,其余灵材异宝不过点缀,无需放在心上,故而接下来一心寻找水云珏,尽量不要与其他人起冲突。”

“在此之余,尽可能地留意秘境内的环境。”虞黛楚说到这里,微微挑眉,笑道,“三位师弟师妹,水云珏确乎重要,然而把我说的这件事做好了,说不定得到的好处比水云珏还大呢。”

她含笑凝眸,并不多言,然而言至此处,其实已说得够清楚了,水云珏是凭本事得来的,但留心妖山秘境中的情况、出去后禀报师长,从宗门得到的奖励,却几乎等于白捡的。

“师姐是领队,进了秘境,我们自然一切都听师姐的。”师茶与白洛还在犹疑,严列已义正言辞。

他可不在乎什么灵材异宝,系统里应有尽有,韩真君也会竭力为他搜寻。对严列来说,只有虞黛楚的好感度才是第一要务啊。

只要黛黛开心,干什么都行!

最有实力和底气与虞黛楚唱反调的严列反倒第一个跳出来支持,师茶与白洛自然没法有异议。

四人一路地图式搜索,半是探寻秘境情况,半是寻找水云珏,每次遇到灵材,倘若周围有人一起发现,便只取一半,倘若有人在争夺灵材,便绕远不掺和,半个月下来,所有人都在无尽的斗法中,他们却竟是一点火气也没沾。

然而,有人不想沾火气,火气却偏要往上凑。

“你是说,你之前见过太玄宗的几位道友,他们似乎一心在找水云珏,从不参与争斗?”叶白薇蹙眉,她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而这并不合理。

无论是小宗门弟子,还是三大宗门的天骄,总归都是要恰饭的。别看叶白薇在清欢宗地位不低,这次甚至带队来妖山秘境,可她也没底气对灵材不屑一顾——能做到这种丧心病狂的事的人,得是什么样丧心病狂的狗大户啊?

叶白薇与虞黛楚并不熟悉,但从她看过的那本书来看,后者并不是那种挥金如土、不知米贵的人,遇到灵材异宝,也绝对不会故意不取。

除非……有更吸引她的东西。

叶白薇目光冷了下来,神情却越发娇怯了,“道友,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也许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呢?”

***

每到一处,四人便会分散开来,探寻一番。

“师姐,东南方向有人在斗法,咱们绕开吧?”严列从他那个方向回来汇报发现。

每逢斗法便绕道而行,这是他们早已商量好的,虞黛楚颔首应允,正要动身,却忽地顿住,“是祸躲不过,他们往咱们这里来了。”

“他们来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我们不想掺和,难道他们还敢追上来对付我们?”严列笑道。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敢呢?”虞黛楚勾了勾唇角,却已是立在原地,毫无离去的意思了。

“怎么?师姐的意思是,他们其实是冲我们来的?”师茶窥出她未尽之意,惊疑不定,“以师姐和严师兄的实力,他们怎么都该知道这是自寻死路啊?”

“我也很好奇。”虞黛楚轻声说着。

师茶左看看右看看,可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虞师姐究竟哪里好奇了。那张容光照人的脸上,只有一片沉凝如水的平静。

“前面的可是太玄宗的道友?”不一时,远处便有几个修士叮叮当当斗着法飞来,远远望见他们,高声问道,“请道友相助退敌,事成之后,愿将这碧心草分予道友一半。”

严列瞥了虞黛楚一眼,发现后者唇角还微微勾着,眉眼却透露出一种近乎虚幻的冷淡——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形容,只是本能地抓住了些什么,而这自己也说不明白的了悟,让他隐约找到了如何实现好感度从零到一突破的方向。

剑光卷覆,如浪如潮,贴着飞得最快的那个修士的面颊,乍然飞落,直直落在芳草丛中,留下一道数丈长、手掌宽的剑痕,深不见底。

那剑痕周围本是一片佳木丛生、芳草茵茵,忽有清风吹过,那满目葱茏竟在一瞬间化作莹莹飞灰,随风为沙,散落满天。

地上唯余那一道狰狞剑痕。

几名修士猛然一个急刹车,僵在原地,再不敢前进一步,唯有惊恐地望着出剑之人。

“不需要,不想要,不稀罕,哪凉快哪呆着去。”严列不知道从哪掏出块丝巾,一手横剑,一手则慢条斯理地擦起寒光凛冽、几可照人的灵剑来。

他一边拭(装)剑(逼),一边以余光冷冷地瞟了这几个修士一眼,“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严列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沈琤斗剑时,虽然隐有挑衅之意,但锋锐藏于矜持之下,不是直面而对者,只能看见他守礼矜贵的一面,故而这几个修士压根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稍稍离得近了一点,竟会直接引来他一剑。

此时望去,严列眉眼尽是锋芒。

有的人的高傲是浮于表面的,有的人却就是高傲本身。

“严,严道友何必如此剑拔弩张,我们不过是问问。”那先前问话的修士半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望着严列锋锐如刀的目光,眼神止不住地飘逸,落在虞黛楚身上,便好似忽然看见了救世主一般,急急忙忙道,“虞道友,我们真是走投无路了,并无恶意,若道友愿意相助,我们甘愿将这碧心草全数奉上。”

虽然虞黛楚从未在人前展露过手段,但她是出自元婴真君门下,严列对她恭恭敬敬、倍加推崇,这总归是有目共睹的,严列高傲脾气暴、对他们呵斥出手毫无顾忌,但若是师姐发话,他总该听的吧?

他们求到虞黛楚跟前,这番心思已是不言而喻,严列冷眼旁观,微微冷笑,却并无阻止呵斥的意思,反倒目光一转,也随几人望向虞黛楚,冷意褪去,神情平淡下,又隐约含着点试探。

虞黛楚将一切收入眼底,话头已递上门,所有人都等着她应答,她却浅浅地笑了笑,将目光放远,似乎在等什么。

“虞道友,他们马上就要来了。”那为首的修士神色慢慢变了,急声催促,“虞道友若肯相助,我等感激不尽。”

他越说越快,“道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虞黛楚既不应声,也不动作,连眼尾也没有扫那人一眼,任他声泪俱下,我自当作没听见。

几个呼吸间,远处又有流光闪动,尚未凑近,便已有人厉声若雷霆,“赶紧将碧心草交出来,否则,否则……”

话说到一半,却愣住了,卡了半天,没了下文。

——否则,就请道友埋骨于此。

这台词十分简单,他本该说得很顺畅的,然而眼前景象却与他想象中的样子差距有点大。

按照剧本来说,他来到这里只有两种场面,一种是静态的,一种是动态的。

太玄宗的人如果不愿插手,那么求助的人应该苦苦纠缠,甚至不惜动刀兵,双方免不了要动起手来,这就是动态场景。

若太玄宗这几人当真有着大宗门弟子匡扶擎崖界秩序的意识,或者被碧心草吸引,愿意出手相助,那么此时应该与求助者站在一起等他们来,这就是静态场景。

无论是静态还是动态,追赶者都有一套应对方式,只需见机行事、择一而行就好。

远远望着,两拨人站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从远处听起来,话都没个停,肯定是在聊天。

一团和气、不分你我、人道援助。

确定了,是静态!

追赶者非常有把握,追赶者他A了上来。

然后他就看到,严列手中青锋如霜,一团和气地对着不分你我的友军进行人道援助:

剑光如雪,落在求助的几个修士胸口,将他们一齐击落。

追赶的修士接下来的话还梗在喉咙口排队,“否则,否则……”

“哦,否则,你就把黄雀在后的那位道友请出来与我们一见,是不是?”虞黛楚笑意盈盈,柔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