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歧途
长廊之内,开凿穿击之声陡然响起,众人见沈云珂无动于衷,惊恐愈胜,有几人止不住地窃窃私语,反复提及沈云珂“太过年轻”、“来历不明”、“难堪大任”云云,神情之中猜疑愈增。
沈云珂听不大清这些人的言语,只觉得耳根颇有些痒,未过半晌,蓦地伸脚,用脚背勾起地上散落的一件外袍,抬腿甩入箭阵之中,直等那衣袍落地,两侧的连弩仍未射出短箭。
按说长廊内机关密集,一旦触及地面就能够牵引机簧,此时机关的反应并不在沈云珂的意料之中,他顺着长廊望去,蓦然想道:“这地方既然藏着宝贝,说不定有人经常来查看,如此一来……这一道机关兴许从未闲置,即便是此地之主,多半也须从这箭阵中经过。”
他猜测这里的主人自恃轻功,有把握不触动机关,当即脚下轻点,借力往尽头奔去,奔至尽头才发觉没了前路,刚有迟疑,脚步略微一沉,旋即就有数支短箭齐齐发射,周身遍布,近乎连一隙都未留出
沈云珂倒吸一口凉气,在半空中倒转身形,腰身展平,堪堪避过要害,乘隙摆动小腿,踢开侧部弛来的箭矢,总算捱过这一发连弩,在翻身之际,他隐约注意到正下方的地砖上有一小片金色的纹案,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短时内暴起一连串动作,却是力有不逮,无暇将那纹理看得分明。
脚下机关密布,沈云珂无隙落足,只能仓促奔回,身形翻转间,绑住发辫的布条有些松动,几尾乱发飘散在额际,衣袍也翻起了数道褶皱,沈云珂发觉这些,脚下才一落地便兀自打理起来,连一丝余光也没有留给身后的一大群人。
众人在后面目睹这一遭,不少人变了神色,收起此前的猜疑,其余不待见沈云珂的人依然不为所动,见沈云珂举止怪异,眼神中更添不屑。众人正还在打量沈云珂,穿着道袍抢先登楼的男子,突然在人群中朗声道:“倘若没有中毒,如此简易之机关,岂能困得住诸位?”
言罢,即刻就有人小声应和,沈云珂仍在打理形容,无暇注意其他人的举动,众人正还忙着交头接耳,脚下突然震颤不止,一时间惊呼声有之,尖叫声有之,场面纷乱已极:
“金鸢盟的人下来了,我们怎么办?是不是死定了?”
“就是啊,这地方过不去,咱们可不都得死在这里!”
“那容川将军怕不是个冒牌的,如此坑害咱们,不怕遭天谴么?”
“……”
众人在惊惧之下议论不断,矛头眼看就要指向沈云珂,正这时,黄远快步跑进众人当中,神色振奋地高喊:“沈大哥,我们找到机关了!”
不消黄远解释,沈云珂已经察觉地面在往下沉,众人见得生机,惊惶迎刃而解,各自又镇静下来,不再多生言语,仅剩下黄远还在沈云珂身侧聒噪:“那机关还真难找,每个金甲人身上都有一处部位能挪动,我们试了几次,直到同时掰动才起了作用,沈大哥,你说我们这样,运气是不是还算不错?”
沈云珂觉得这道机关的开启之法有些古怪,原本不想夸人,但看少年人雀跃的神色,实在说不出打压的话来,只道:“若非你看着机灵,我也不敢教你去试。”
待他话音一落,黄远果然露出喜不自胜的笑容,沈云珂看着他,依稀回想起从前之事,眼中刚刚泛起的一丝喜色很快消失无踪。
地面沉降飞快,才过了几息工夫已然触底,道袍男子甫一定身便越众而出,自顾自地疾步往前,众人被他一牵引,随即争先恐后地尾随向前。
见此情形,沈云珂不禁冷笑,暗道:“看来是嫌此前吃的亏不够多。”他跟在受伤的二十余人身后,不紧不慢地迈步向前,黄远追不上自己的同伴,不多时又从人群中折回,走到沈云珂身边,“沈大哥,你说这前面……还会有先前那般凶险的机关么?”
言犹未了,不远处又是惨呼声一片,黄远忙不迭追到近前,沈云珂依然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只见数丈之外,半空中悬垂着成千上万支铁梭,下方横卧着十数人,飞梭所过之处,无一不是贯通的血洞,这些人并未立刻身死,还有呼吸的几人伏于阵下,捂着伤口咿咿呀呀地痛呼。
摆荡的飞梭悄然间偃旗息鼓,血气在窄道之中蔓延开来,众人无不噤声,留在阵中的几人气息愈弱,渐渐无力再叫唤,沈云珂看那几人仍在挣扎,心头只觉有一口钝刀在磨,当下心念一转,将仅存不多的松针尽数甩出,点住其中几人的麻穴。
一招祭出,这几人登时动弹不得,离得较近的几人看见沈云珂的举动,都以为沈云珂取了这几人性命,各个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沈云珂若有所思地看着身前的几个人,这些人的惊恐愈发难以遏制,纷纷推挤着退开。
堆在后面的人受到挤搡,不肯自觉往后缩,众人拥堵在一处,一个少年人的声音细若蚊蝇地夹在中间:“都往后退,你们刚才没看见么?他会杀了我们的!”
沈云珂距离尚远,没听清此人说了什么,夹在人群中的黄远听得一清二楚,当即反驳道:“沈大哥飞出去的那几针,分明是帮那几人镇痛的,你莫要乱说教人误会!”
众人神色各异,或进或退,场面愈发混乱,沈云珂忽地抬头,望向窄道远端,喃喃开口:“之前那个道士,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众人只看见沈云珂张嘴,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不明所以间,眼中更多了几分惊惧,堆在后面的人挤得吃力,一人叫骂起来,紧接着骂声一片,罗唣不休。
黄远挤在最中央,被吵得头昏脑涨,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这才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探出头来,当即拉高调门大喝:“安静!大家都安静!我大哥有话要说!”
呼声将歇,窄道内安静了足有六七分,沈云珂得了清净,头脑也清明不少,沉吟片刻后随即朗声:“最先动身的那位道士,现下可还在?”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顾盼了一阵,果然没能寻见那道袍男子的身影,黄远探了半晌,好不容易挤出人众,“沈大哥,我们没找到那人,莫不然……他已经从这里过去了?”
沈云珂眉头深锁,“那个人……有可能是故意带我们到这里的。”
话音并不响亮,但听清的人已有不少,交传间顷刻炸了锅:
“什么?那道士是骗咱们的?”
“怎么可能,他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决计不会是装出来的!”
“谁说不会?你看那个蔡明桓,平日里不也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之前不照样在饭食里下了毒?这世上表里不一的人可多了去了。”
“哎,我就说了,那人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你们都不听我的,这下可好,折进去我两个师弟,回去都不知道怎么跟师父交代。”
“……”
人声沸起,沈云珂被吵得发懵,他低头掐住眉心,一抬眼,脚边蓦然闪过些许的光亮,他俯身细看,发现有一圈金线花纹,接而蹲下身子,循着花纹的边缘摸索,很快摸到一隅暗格。
“反正死不了,试一试也无妨。”沈云珂用力按下暗格,地面蓦地晃动了一阵,众人惶恐愈胜,面如白纸。
一个身形精瘦的中年人缩着脖子尖声道:“乖乖,这又是怎的?难不成这底下会冒出刀子来?”
众人经他一说,脸色不由惨白了几分,担心真的有刀子从地下穿出,竞相踮起脚尖,姿态各异,可谓精彩纷呈,又过须臾,众人忽觉周身一股大力,直贯胸膛而下,接连歪倒,再难维持此前的身姿。
这股大力来得蹊跷,不少人以为这又是一道机关,以风力灌注,专破各家护体罡气,各自叫苦不迭:
“这机关如此厉害,难不成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还以为遇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不想竟是坑蒙拐骗的死阎罗,娘嘞,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
几语过后,众人终于发现脚下的地面在缓缓上升,稍稍静默了一晌,又过了一阵,地面上升的速度越来越慢,沈云珂心觉有异,当即大喝:“这地方承载不了太多人,能下去的先下去,用得出轻功的都随我来!”
话音将落,只见沈云珂犹如一尾离弦利箭,飞速窜出,众人脚下随之一沉,地面又开始晃动不止,登时便有人惊声高呼:“这孙子害得咱们这样惨,居然就这样跑了?”
众人正要起议,一个少年人的声音抢先盖过:“沈大哥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此言一出,没有一个人应和,也没有一人按着沈云珂所说动身离开,黄远怔怔地环顾四周,他的同伴都离他很远,自从众人开始怀疑道袍男子居心不良后,黄远引错路一事也被不少人察觉,一同来的几人都佯装与他不识,孤立无援的感觉一瞬间从他心底泛了上来。
虽然顾虑重重,但黄远十分清楚,沈云珂若要逃跑,上行之途才是凶多吉少,他咬了咬牙关,冷然道:“不想丢了性命的,都跟我下去!这台子万一承载不住,大家都没有活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