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端倪
随着上林苑的扩建,压到卫青身上的责任越来越重,出于某种保护,刘彻召唤卫青到未央宫的次数骤然减少,与之相对的,陛下驾临上林苑的次数却与日俱增。为了方便陛下游猎,上林苑又新建了十二处离宫,经常受到陛下光顾的建章自然也被重新建造修饰了一番,里面专门为陛下休息准备的宫室之奢华,甚至不逊于陛下在未央宫的寝宫。
刘彻好面子,喜欢华丽壮阔的建筑,上林苑中的各处宫殿全部极尽宏伟辉煌;他又好炫耀,有了好东西就喜欢摆出来招摇。建元四年四月,江都王刘非入朝觐见,刘彻邀请王兄和他一同前往上林苑狩猎游玩,想要让参加过平定七国之乱以勇猛著称的王兄见识一下皇弟弟的天子威仪。结果狩猎还没开始,刘彻先派韩嫣乘坐副车出来开路,江都王以为车驾上坐的是刘彻,老老实实五体投地跪在道旁,韩嫣竟然没理刘非,直接在他面前驾车而过。等江都王反应过来,愣是气哭了,猎也不狩了,哭着回长乐宫找王太后告状。
王太后因为几年前韩嫣在帮助她寻回民间女儿金俗的事情上有功,所以把这件事情按了下来,好言安慰刘非,又给了刘非很多赏赐,才把刘非安抚住。虽然没有追究韩嫣的责任,王太后也由此开始对韩嫣生出了不满的情绪。
五月,韩嫣与宫中女子有染的事传到王太后耳中,王太后大怒,欲杀韩嫣,刘彻得到消息后亲自为韩嫣求情,王太后却以国法不容更改为由拒绝宽赦,韩嫣遂死。
是是非非每日都在未央宫里上演,死了个把的人,除了多了一点饭间酒后的谈资,活着的人的日子还是照常过。唯有少为太子舍人,与韩嫣一起在刘彻身边长大的公孙贺,心中难免生出一丝兔死狐悲的怅然,昔日韩嫣曾笑他胆小又贪财,韩嫣却死于色,可这天下之大,又有几人不贪财不好色?又有几人完美无缺,一点把柄都不授予他人?
公孙贺一番感慨大论之后,忽视身旁的卫青,直接把目光投向东方朔,以求获得每年更换一个媳妇的“好色之人”东方朔的肯定。
三人此时正在一间酒肆临窗的雅间饮酒,东方朔自从认识卫青之后,就经常和卫青相约到这间酒肆喝酒。原因嘛,一是卫青脾气好,倾听他抱怨的时侯从来不会不耐烦;二也是卫青脾气好,每次都是主动掏钱结账。卫青很喜欢这家酒肆的酒,和其他朋友相约喝酒也常常是到这里来,所以酒肆老板与他很熟,专门腾出一间干净的房间留给他,并且卫青每次到来,酒肆老板都会特地命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子为他上酒。
东方朔感受到公孙贺殷切寻求肯定的目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不慌不忙地吃了两口菜,这才询问卫青:“卫大夫怎么说?”
卫青沉默了一会,方道:“命只有一条,还是珍惜些好。”
对自己的妻弟,公孙贺一向服气,处理公务谨慎周全自不必说,就算是在未央宫里,礼数举止也让人挑不出一点问题,莫说是陛下身边美丽的宫女,就是偶遇其他绝色艳丽的后宫嫔妃都不会多看一眼,搞得很多人怀疑卫青是个冷情寡欲的,可他嘴边经常挂着的浅笑,又是无比温柔。
“青弟,你就没有什么喜欢的吗?权?名?钱?色?”公孙贺不死心地问道。
卫青想了想,权?根据他这两年的体会,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扛起来的担子越重,他其实有点懒,不爱管太多事;名?他一个低贱的奴之子,出身永远无法更改,谈何名声;钱?是挺喜欢的,但是现在家里有的钱已经足够花了;色?没那个心思。
“我啊,其实没什么上进心,”卫青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若说所好——吃算吗?”
“……你说算就算吧,”公孙贺摇摇头,“说到吃,”公孙贺对东方朔说道,“其实这家伙不仅爱吃,还擅长做,手艺是真的好,尤其是烤肉,那真是上林苑一绝,想想我就馋。不过现在上林苑各处都新建了离宫,离宫里有庖厨,就很少见他亲自动手了。”
以前没有离宫,他们和骑郎武士随着陛下微行狩猎就只能在山野露宿,日常餐食都是自己做,每当做饭的时候,卫青身边都围着一群为了一餐美食而向卫青摇尾巴的饿狼,建章的那群家伙还经常往外赶人,叫嚷着他们建章监做的饭只有建章的兄弟才有资格吃。
卫青笑笑,“现在去病在建章,那孩子口味比较刁,只要有时间的话,晚上我也经常给他弄点吃的。”
“嘴刁还不都是你惯的!”公孙贺翻了个白眼,老爹养亲儿子都不如卫青对他外甥这么上心。
卫青并不否认,他知道自己对霍去病宠的有点过分,但他并不想改。
提到霍去病,卫青向窗外看看,外面天色已暗,“两位兄长慢喝,我该回建章了,先行告退。”卫青最近本来就比较忙,今天休沐才在下午出来一会,晚上还要回去。
公孙贺和东方朔点头,卫青起身,照例先付了酒钱,才离开酒肆。
骑马回到建章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夜色中的建章灯火点点,庄严而温馨。
这个时间霍去病应该还没睡,依他的性子还要在外面玩一会,卫青牵着马漫步在建章内,脑中思考着今天晚上要不要给外甥加餐,路过的骑郎和他打招呼:
“头儿,回来啦?要不要猜猜您外甥今天又干了什么好事?”
卫青一看对方高深莫测的笑容就知道不是好事,不过他早就淡定了,“是抓了鱼鸟观里的鸟,还是揍了走狗观里的狗?”
“没有没有,走狗观里空有漂亮毛皮的狗早就吸引不了小公子的兴趣了,”卫青的手下幸灾乐祸道:“他今天看中了您养的猎狗,正把狗当马骑呢!”
混小子!他养的猎狗都是可以和野猪狗熊搏斗的猛烈畜生,发起性来,生撕了一个小毛孩没有任何问题!卫青吓得赶忙奔向猎狗场。
等赶到猎狗场,正看到伍僮和其他几个人抱着肩膀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热闹,霍去病则骑在一条纯黑色的猎狗身上,抱着狗的两个前肢往上拉,试图让狗站起来。那只倒霉的猎狗趴在地上,吐着舌头缩着脖子死活不起来。
猎狗听觉敏捷,远远发现主人来了,求救般的发出呜呜地哀鸣。
卫青揉了揉额头,“霍!去!病!”
“舅舅!”霍去病翻身从猎狗身上跳下来,几步跑到卫青跟前,“舅舅,狗狗好笨,我怎么赶它,它都不会驮着我走。”霍去病刚刚在猎狗身上折腾得满头是汗,一边和舅舅抱怨,一边又狠狠瞪了傻狗一眼。
卫青哭笑不得,抬手在霍去病的额头弹了一下,“猎狗又不是马,当然不会驮人。”
“那舅舅就让去病骑马嘛……”
“等你长到马儿一般高了再说。”卫青坚决拒绝。
霍去病皱皱鼻子,哼,不让骑马,明天他就去白鹿观里骑白鹿,反正公孙戎奴叔叔说,把上林苑里能骑的都骑上一遍后,他就可以长到马儿一般高了。
“还有,不要整天想着胡闹,我明天就和先生说说,给你增加课业。”卫青一眼看穿霍去病的小心思,冷酷道。
“可是先生说,”霍去病的眼神往旁边飘,“舅舅上次的课业还没有完成。”
被揭穿的卫青脸色发红,好在晚上看不清,还能勉强维持长辈的尊严,“我那是因为公务太忙……伍僮,你带去病回去睡觉,我巡查过后再回去。”
卫青每晚睡觉之前都会在建章巡查一圈,确认无误之后再回自己房间。伍僮应诺,带着小公子离开。
算起来已经在建章生活了将近三年,卫青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按部就班地巡查过建章里的每一处角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直到来到天子寝宫之外,守卫宫殿的士兵精神抖擞并无差错,寝宫里虽然没有人住,按照规矩,也照常燃着灯火。
然而就在卫青转身即将离开的一刹那,他的眼角余光发现在里面灯火的照耀下,宫室雕花木窗上似乎闪过一个会动的黑影。
卫青皱起眉,陛下没有驾临,这个时候,宫室内理应没有任何一个活物。
“谁在里面?”卫青提高声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