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夜尽

鸨主自然不肯轻易放人,她也不想与之纠缠,该给的银子给,不该多说的话也懒得多费口舌。

宣殇直接扯下钦衍腰间的玉佩扔进鸨主手里,鸨主一瞧见玉上特有的宫纹,脸色蓦变,俯身跪下。

“凭听大人差遣。”同时还不忘双手将玉奉上。

莫千嫸好奇鸨主的反应,侧目去看玉上的玄机,玉却被宣殇顺手揣进了怀里,她什么也没能发现。心中更加讶异,一是因为对他们身份的猜想,二是因为宣殇随手将钦衍之物收入囊中的亲昵。她自然也看得出宣殇是个姑娘,那他们两人之间……想起前一刻宣殇似乎唤钦衍哥哥,那么……是了。

鸨主颤颤巍巍离去后,莫千嫸再度在钦衍身边跪下,语带娇羞,“奴家此后便是公子的人了,愿尽己一生侍候公子……”她抬眼窥向钦衍,欲图看他是何反应,却听到一旁宣殇似有些疑惑的哼声,“银子是我出的,你何时成了他的人了?”

似有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莫千嫸脸色煞白,事情似乎真是这样,那……

她看向钦衍,钦衍起身,脸上有着无奈和宠溺,牵住宣殇的手,“可以走了吧?”

宣殇反握住他,目光突然变得柔软,“嗯。”

莫千嫸心内一颤,若非认定他们是兄妹,只怕如今自己早已胡思乱想了,看着钦衍的背影,她有些失神,直到宣殇回过头来,“千嫸姑娘,你不走吗?”

莫千嫸舒口气,虽不是陪在他身边,她总还能看到他,接近他,她还有机会。

回到客栈,宣殇换上了女装,即便是莫千嫸也呼吸一滞,感受到了浓重的威胁。宣殇虽不及她冷艳妩媚,却像是泠泠清泉,纤尘不染,如山巅之雪,让人不忍亵渎。她是众星捧月,宣殇却是不染尘世。

何况,她不是钦衍的妹妹。

她说,她叫宣殇,她以后只能跟着她。

莫千嫸再一次被寒意侵袭,她不是钦衍的妹妹,钦衍对她呵护备至,而自己之于钦衍却什么也不是。

而她要她,又有什么用?

她可以看出宣殇眸中对钦衍的缠绵,她知道宣殇深谙自己对钦衍的企图,把情敌放在身边的缘由,令她费解。要知道,他们若就此将她丢下,她此生兴许便再也见不到钦衍。

回到客栈距天黑已过去一个时辰,宣殇难掩失望,偷来的一日光阴,就这样没了。

有些难受地告辞,就要回房,钦衍却拉住她,转而问莫千嫸,“姑娘可会骑马?”

“奴家会。”

“那便好,”钦衍道,“姑娘早些休息,明日日出前起身,我们明晨就赶路。”说完拉着宣殇走出客栈。

莫千嫸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哥哥,我们要去哪?这么晚了。”

钦衍眼中含笑,“今日就这般过去了,你甘心?”

闻言,宣殇眸中漾起明媚的光芒。

他们来到河边,一位老者正杵在木桩上打盹儿,两人见了相视一笑。

钦衍揽住宣殇的腰,纵身一跃跳进河边的小船里。船家被声音惊醒,使劲揉了揉半花的眼,瞧见是早上那位公子,放下心来,深深打了个哈欠,扶着腰准备回家睡觉。

夜色深弥,凉风微起。

小船上准备了被褥,宣殇和钦衍在上面躺着,任由小船顺着河道飘向城外。

夜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呼吸相互交织,仿佛彼此的心也没有一点距离。

宣殇起身趴在船沿,手指伸进河里,随着水流轻轻摇晃。

钦衍突然从后轻轻将她抱住,宣殇浑身俱震,身体僵硬。小心地侧过头,却见钦衍只是看着前方的水流,神情自然,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宣殇回过头,船头的灯映得她满脸通红,仿佛在燃烧,却任由他环着她的腰。

她曾也赖在他怀里,每当那时却不敢如平素那般放任自己的绮念,逼迫地告诉自己那是属于妹妹的怀抱,一旦有他想,它或许就消失无踪了。

可是他……说不清缘由,她直觉,这次是不一样的。

夜,真的很静。

躺在被褥上,仰望着天空。

钦衍突然说:“岸边有格桑花。”

“嗯……我感觉到了。”那淡淡的幽香,引人入醉。

宣殇起身往岸边瞧去,陌上花初绽,星零几枝。“这种小花,王城都看不到呢。”

钦衍道:“它们不适合那儿。”

“是啊,就像我,好像更适合这种地方。”她想起了什么,些许惆怅,“哥哥,来年格桑花开时,我们再来这儿,可好?”

“当然好。”

宣殇满足地笑起来,向他靠过去。

“哥哥……”

“嗯?”

“我……没事……”

你可知陌上花有着什么寓意?轻笑。不过,我可不想等待呢。

陌上花开,待君缓缓归矣。

“殇儿……”宣殇在睡梦中,仿佛听到钦衍在叫她。

微微睁眼,钦衍正侧躺在旁,“天快亮了,起来看日出。”

宣殇环目四顾,发现船已停靠在一处寂静的岸边。黎明的天色,十分美好。

不久后,夜色褪去,光明扑射而来,宣殇在钦衍怀中,尽量压住心中的不安,看着朝阳缓缓升起。至少这一刻,还是美好的时光,她不能辜负这片光阴。

终于,那刺眼的光芒再也无法忽视,“我们该走了,得追上大军。”

宣殇声音极低,“嗯。”

回到客栈,莫千嫸已收拾好行李等候,弃了马车,三人快马加鞭,在抵达王城前追上了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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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王城。

城门大开,数百飞骑敛去了战场上的肃杀之气,安静却不失庄严,徐徐走入城中。为首之人,便是甲胄加身、并肩而行的钦衍和宣殇。

官道两旁百姓的呼声不绝于耳。

其中一个少年扯着自己老爹的衣衫,“爹,你快看,公主!是隆邑公主!”

宣王携百官相迎,在里城城楼上见队伍接近,拂袖奔下城楼,快得身边的宦官都有些反应不及。

四周百姓见他而跪。钦衍翻身下马,“臣下参见王上!”

“衍儿,快起来吧。”

“谢王上!”随着他起身,身后的飞骑也随之起身。

“女儿参见父王。”

听见女儿娇俏的声音,宣王走过去,摸着宣殇的头,“怎么面黄肌瘦的?钦衍,你可没好好照顾她啊!”

钦衍沉声,“是。”

宣殇听父王如此说,心中一急,不由自主地握住钦衍的手,钦衍感觉手心一暖,心中也流淌过丝丝暖意。

宣王目光从两人交握处一扫而过,“你这丫头,还是这般护着这小子。”

几语交谈,宣王先一步离去,今夜宫中设宴,校尉以上,皆入宴。

辞别众将士,宣殇和钦衍也准备入宫。刚入宫门,便遥遥看见一抹身影朝他们而来。

随着她越来越近,宣殇的心也越来越冷。

华服盛装,颦影云鬓,面若桃花。精心修饰过,只为钦衍而来。

苍郁柳树下,她与他并肩而立,眼前,是含羞带怯的画碧。画碧亲昵地攀住身边那人的手,娇羞唤道:“钦衍……”

那二人相依的影子,如浪潮般阻断了她的呼吸,身子如轻纱般虚软,脚步却异常坚定。一摆将袍,径直朝黑暗走去,将那想见的,不想见的人,都丢在身后。

早知道会是如此,回到王城,便只会是如此。

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来,“奴婢参见隆邑公主。”

“檀越?”

“是的公主,正是檀越。”

宣殇心中泛起喜悦,“是姐姐叫你来的?”

“是的,长公主正在您寝宫里,长公主想快些见到公主。”

进殿时,姐姐正在案旁看书,宣殇摒退了身后的人,轻手轻脚悄悄进去。

长公主头也不抬,“两年未见,不先问候姐姐,却想做坏事。”

“……”宣殇嬉笑着扑进长公主怀里,“姐姐真是越来越敏锐了。”

长公主叹口气,“我哪里是越来越敏锐了,只是心思全在等你了,只字未进。你倒好,为了钦衍,连姐姐也不要了。”

宣殇撒娇,“我怎会不要姐姐呢,我也很想姐姐的。”

长公主忧心地捧住她的脸,“怎的脸色这么差?我原想,即使在北地,钦衍也会将你照顾得很好,如今看来……北地确实很苦。”

宣殇在宫中的贴身侍女檀思来报,宫宴快开始了,王上差人来请两位公主。

长公主见宣殇眉间微蹙,心中了然。“小公主今日累了,我们就不过去了。”

“是。”

宣殇感激地看向姐姐,“谢谢姐姐。”

长公主问道:“你真的不去吗?钦衍是主将,今日宫宴他是一定会参加的。”

宣殇想到进宫那一幕,扭过身,“他去我也不去。”

长公主轻笑,“我道你今日心情为何这般不好,原来是和钦衍闹别扭了。”

宣殇低声,“……没有。”

并非如姐姐所说的那般闹别扭,而是一股莫名而来的怨气,让她现如今的确不想看到他,不见他,心里却又发疼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