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自伤
天刚蒙蒙亮,宣殇先一步醒来,捞起她送钦衍的月光玉放在手中把玩。
这月光玉,是母后少年时所带之物,后来请工匠将其一分为二,分别给了她和宣邬。
迷蒙之间,钦衍感觉胸前微痒,缓缓睁眼,见宣殇脸色酡红,盯着月光玉不知在想什么。
手指摸上她的眼尾,轻轻摸索,“睡得好吗?”
宣殇听到他晨起别样慵懒的声音,骨头都酥了。想起昨夜种种,羞意上涌,猛地背过身,扯过被子蒙住脑袋。
身后钦衍吃吃地笑,起身套上里衣。这才拉她,“该起身了。”
待他为她披上蝉羽,宣殇回身,低下头,“我自己来。”钦衍轻笑未语,给她系上衣带才松手。
“公子......”小七的声音在外响起,“公主宫里来人说王上请公主去。”
钦衍扬声,“可曾说是何事?”
“王上宴请左斜王子......”
宣殇眉立刻皱了起来,倒在钦衍身上,不言语。
钦衍握紧她的手,“我和你一道去。”
尹术殿前,钦衍温声,“我在这儿等你。”
宣殇笑着点点头。
“小埋。”在跨进殿门前一刻,宣殇出声,“假如我没有出来,夜间你想办法带我出去。”
“是。”有声无影。
宣殇进去时,左斜坐在宣王下首,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宣王哈哈大笑。
“殇儿来了?”见宣殇,宣王转头吩咐萧寿,“吩咐下去,准备开宴。”
在听到宣王的话时,左斜回头,看着宣殇的眼睛里透出奕奕神采。
说是开宴,整个席上却只有三人。宣殇亦步亦趋地在侍者的引领下入座,沉默不语。
而这份沉默在左斜频频向她献殷勤而父王默许并且乐见其成时被打破。
“父王,殇儿有事相谈。”
话一出,虚假的宁静破裂,左斜为她斟酒的手顿在了半空,父王脸上的笑容立失。“有什么事用完膳再说。”
“恐怕我要说的事会让父王跟殇儿一般食难下咽。”
“啪”的一声,筷子被重重掷在案上,宣王起身甩袖,先一步走进后寝,宣殇于是跟上。
內殿只有两人,宣殇先跪下磕了一个头,“父王,您一定要我嫁给左斜吗?”
宣王冷哼,“事到如今你还有选择吗?”
深吸口气,宣殇咬牙,平静缓声,“可左斜王子却未必想娶女儿。”
“这你不用担心……”
“女儿已经不是完璧之人了。”
宣王眼中冷光内蕴,“你什么意思?”
宣殇咬唇,不回答,证实了宣王所想。
冷光变成炽热的怒火,宣殇额上青筋暴起,“萧寿!”
萧寿颤颤巍巍躬身进来。
“把钦衍送入大牢!”
萧寿一怔,复又赶紧低下头,“是。”
“站在!”宣殇喝止,“你把我一并带走。”
萧寿看向宣王,宣王甩袖而去,,“你给孤呆在这儿,哪都不许去!”
“公主,地上凉,您快些起来吧。”
宣殇抱膝,恍若未闻。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她依旧害怕,害怕他受苦。
左斜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你可知,昨天并非我们初见?”
宣殇毫无反应,他也不在意,头微扬,好似在回忆极其美好的事。“是一年前,在战场上。当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娃娃?驰骋疆场,那么坚毅的眼神……何况还是当朝公主。后来,却又看到你和他撒娇,眼睛里闪着光,像只憨态可掬的小鹿,呵,”他轻笑,“真是有趣。”
宣殇终于回神,诧异,“看到?你怎么会看到?”
“你还记得那几个逃跑的俘虏吗?”看着宣殇惊异的表情,他解释,“你们只知俘虏中有宿氏的将军,却不知还有一位宿氏的王子。”
夜色渐深,宣殇的心也提了起来。看一眼一直待在旁边的左斜,必须尽快支开他,否则即便小埋将她带出去,消息也会很快传至父王耳中。
左斜却仿佛知道什么似的,“你放心,我不会阻止你。”
宣殇不可否认吃了一惊,继而冷笑,“你可知先前我对父王说了什么?”。
左斜笑笑,没有答话。
这下宣殇反倒懵了,看他的反应,似乎知道,只是倘若他听见了她和父王的谈话,又怎么可能如此平静地和她坐在这儿。
月上树梢时,一个黑影被人从外抛进尹术殿,粉碎了宣殇的希望,却是重伤的小埋。
宣殇惊叫,扶住他,“小埋!”
“公主,小埋无用,有负公主所托。”小埋连吐了两口血。
“不怪你。”声音颤抖,“快去找医士来!”
“先给他伤口止血。”左斜伸手过来,却被宣殇挡了回去,“王子这招攻心用得可是真好!”
她指的是他之前说不会阻止她那句话。一切都在他的帷幄当中,他知道她所图,也知道父王做好了准备不会让她得逞,却大言不惭地说不会阻止她。
左斜手僵在半路,无言以对。
“找纱布来。”宣殇不再理会其他,亲自动手给小埋处理伤口,直到医士前来。
宣王自牢狱回来时,大殿内鸦雀无声,侍者全部垂手候在殿外,殿内只有宣殇一人坐在玉阶上。
一件血衣被丢在面前,宣殇抬眸,认出那是钦衍今日所穿,“你对他做了什么?”宣殇脚底生凉,瞳内却立即布满了炽热的红血丝。
“如你所见,”宣王声音冷冽,“我以后会叫人每日在他身上划上一刀,直到你答应联姻,待你和左斜举行了婚礼,我会把他从牢里放出来。不过,”宣王定定看着她,“他今日已受了重刑,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谁都不知道。”
这时宣殇反倒平静了,除了眼底晦暗。“让我去见他。”
宣王背过身,未理。
“让我去见他!”眸中炙热彻底爆发。
“啊……”幽静的宫室突然响起宫女的尖叫,众人随着她的目光才看到鲜红的血正汩汩从宣殇手臂流下来,在地上形成一摊血渍。
宣王骇然,才看到她右手提着一把短刀,一滴血正从上面滴下来。
这把刀是她从小埋怀中拿来的,当时小埋似乎猜到她想做什么,眼中是满满的不认同。
“把她的刀夺下来!”宣王大声下令。
宣殇因他的话而后退一步,扬起手直接把短刀插进了自己手臂,欲夺刀的寺人骇得动也不敢动。
“不管他受了什么折磨,我都会和他一道受着。父王不妨看看,是钦衍先坚持不住还是女儿的血先流干。倘若父王不在乎,我和他一道死去,那也很好。”
宣王闭眼,深吸口气,摆了摆手,“让她去。”
“你想亲自看着他每日挨上一刀,我成全你。”
出尹术殿,画碧正垂头跪在门口,为钦衍。
牢室阴暗,隐隐散发着一股食物的腐臭和血腥气,让人一阵干呕。
加上是夜间,牢内便显得更暗更黑,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
锁链打开时,钦衍靠在墙上试探叫了声,“殇儿?”声音如漂浮在半空中微弱起伏。
宣殇忍住在框内打转的泪水,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摸索。他身上有伤,她不敢轻易触碰,最后还是钦衍抓住了她的手。
钦衍闻到了陌生的血腥味,眉头一皱,“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无碍。”她是如何来到牢室,他能猜到七八分,心很疼,于是将她拢进怀里。
宣殇却拒绝,“你身上有伤。”
钦衍宽慰的笑了一下,“无事。”
宣殇不依,就着窗口透进来的些微光亮给他清洗伤口,她身上无治伤药,仅有的一小瓶酒还是她走时前来给小埋治伤的殷颐之偷偷塞给她的。
酒浇在伤口上的炙烈使得钦衍呼吸加重,宣殇的手就开始抖了。
钦衍安慰她,“没事,尽管下手,你又不是第一次替我处理伤口。”是啊,以前在战场上,他三天两头带伤回来,犹记第一次给他清洗伤口时,宣殇一边掉泪一边擦拭,如今好似又回到了当时。
看着他浑身的伤,宣殇又想起父王说每天在他身上划一刀,心颤了一下,慌忙握住他的手,“从此刻,我和你在一起,不管什么,我和你一起受着。”
钦衍反应着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半晌后,“好。”为她安心。
宣殇看向窗外,夜即将逝去,天明之后,天明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