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四年前的奚和光十七岁,最大的烦恼是睡不够,他的世界里只有三种颜色,黑色白色和金色,黑白两色是琴键,金色是太阳。

神爱世人,他是被偏爱的那个,太阳永远照耀着他,人间破碎凋零,他总被轻轻放过。

官明霖给他讲帕格尼尼多舛的命运,他捧着脸听,听完了伸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对官明霖说:“老师,我要吃桃子。”

官明霖无奈地摸摸他的头,把桃子放在他手心,他咬一口,很甜,甜的理所应当。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姐姐在那边哭得泣不成声,叫他回家,告诉他父母出了车祸。

ICU进出都要换衣服消毒,奚和光很讨厌这套程序,他已经有预感离别在即,多一秒钟都是浪费。

见到昏迷的父母,姐姐比他先哭出来,他马上就知道自己不能哭得比姐姐更大声,咬着牙保持冷静,攥着姐姐的手安慰她没事的,从病房里出来,姐姐抱着他哭到无力站稳,他紧紧回抱姐姐,脑袋里被海浪冲刷来,冲刷去。

医生说得很清楚,很难救过来,基本挺不过一周,双侧额涅急性硬膜下水肿,双侧额涅脑挫裂伤,弥漫性轴承性损伤……医生一个个名词列出来,他沉默地点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官明霖轻轻拍拍他肩膀,他几乎快要窒息。

官城实在不忍心,拉着他手腕带他出门,他把眼泪擦干净,呆呆地看着地面,一晃神就是一场生离死别。

遗体告别仪式是他十七岁最后一次穿西装,黑色的西装,黑色的衬衫,那天雨很大,一切结束后他没有打伞就出了门,脸上一直热热的,眼泪是两道涓涓细流,混着雨水一起切割了一个人的一生,被偏爱的那个他一去不回头,被时光的洪流卷走,他站在这端看自己的残影,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想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好特别的,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死去的灵魂游荡漂浮,总有一天他也会死,这么想着,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少年彻底没了踪影。

官明霖和官城想留下来陪他,他肿着眼睛说没关系,自己陪姐姐待一段时间,过段时间会主动联系他们。

姐姐难过到食不下咽,他去厨房开火做饭,一顿饭下来手上能多五六道伤口,手臂上热油烫的伤好几天都不好,他觉得疼了就站在水龙头边拿凉水冲冲,冲完了继续给自己找活干,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是一片黑,西装的黑,棺材的黑,晕厥前的黑。

姐姐的男朋友郑图经常会来家里,奚和光觉得好像对方比自己更会安慰人。

过了几天,郑图实在是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他走了,奚和光只好伸出两只伤痕累累的手去攥着姐姐的手,罕见地叫了她的名字,“奚文心。”

姐姐抬头,他板起的脸突然露出了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珠像覆了一层琉璃做的膜,“没什么,叫你一下。”

看到他的手,姐姐的眼泪又要往下掉,奚和光故意叹气,“你是真的爱哭。”

姐姐抱着他,眼泪沁进他柔软的短袖,他摸摸姐姐的头发,突然说:“他们说如果家里有两个孩子,很大概率都是一个好看,一个不好看,但是我们俩都好看,你觉得谁是抱回来的。”

姐姐在他肩膀上拍一下。“你乱说什么啊。”

“奚文心,以后我就不管你叫姐姐了。”奚和光说:“你一点也没有做姐姐的样子,比我大四岁还这么爱哭,你觉得呢?”

姐姐随手抽了两张纸,把眼泪擦干净,摸了摸他的脸说:“我觉得不好。”

“为什么。”

姐姐看着他,沉默半晌,温柔的杏眼里水光淋漓,似乎奚和光就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寄托。

那一晚奚和光睡得很不好,总是做梦,好像又梦到了小时候,他躺在小小的摇篮里,头顶的玩具哗啦啦地响,他跟着摇篮晃动,晃来晃去,晃不到尽头,醒来时反倒比睡前要累。

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说起来这位客人他们姐弟两个都很熟悉,是爸妈认识很多年、一起做生意的朋友,名叫张山昆,从前经常会来家里周末小聚,奚和光知道他非常有钱,似乎背景也很复杂,但是每次见了面,他都笑呵呵的,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在奚和光十岁生日的时候还送了他一台施威坦钢琴。

出事后,他人在国外一时赶不回来,直到爸妈临终前一天他才出面,葬礼上他帮着跑前跑后,还没忘抽空和他们说了股权继承的事情。

奚和光的爸爸是一家通讯科技公司的大股东,现在人没了,股份自然由他们姐弟两个继承,公司章程也明确规定了自然人死亡之后,其股东身份可以被继承人继承,但是需要开一个股东大会,如果有股东不同意继承,需要购买他们的股权,而且公司章程还有一个规定,只有一名继承人可以成为股东,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继承事宜需要处理。

张山昆也是股东之一,和他们说事情有点麻烦,董事会那边似乎有点内部矛盾,他们的爸妈不在了,自己不能看着两个孩子吃亏,特意上门带了他们走,说去找个熟识的律师,好好了解一下事情应当怎么办。

他们两个和这个张山昆实在是认识的太久了,况且他说的也是事实,姐弟两个谁也没有起疑心,简单收拾一下,只带了家里的钥匙和手机,就上了他的车。

张山昆的车开了很久,奚和光越看旁边的建筑越眼生,张山昆还有心思给他解释,说别看这里安静人少,地皮已经炒到天价云云,奚文心似乎十分疲倦,一直靠在奚和光的肩头没有说话。

楼越来越矮,树木越来越多,张山昆带着他们来到一处雅致开阔的中式庭院前,说今天约了在律师家里谈。

进了房间,有人过来倒茶,张山昆微微放松了身体坐在椅子上,和他们聊起了家常。

对方是长辈,今天又是为了他们的事情赶来的,姐弟两个哪怕再没心情聊天,也强撑着回应,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聊了十几分钟,张山昆接到了一个电话,对面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点点头,说知道了。挂了电话,他话锋一转,问奚和光知不知道平时他爸爸会把重要的账目和文件放在哪里。

这问题问的太失水准,他大可随便找个借口,换个方式套话,但只这么十几分钟,他耐心已经耗尽,也觉得这年纪尚小的姐弟两个还不需要他费什么心思。

奚和光还差一岁就成年,但他几乎是在钢琴前度过他的少年时代的,家里人宠他,他不感兴趣的事,没人强迫他多看一眼,他连自己家里资产到底有多少都不清楚,更不会关心自己爸爸放东西的习惯,而奚文心常年在国外留学,这次还是因为放假才比奚和光早回来,知道的比他多一点也有限。

奚和光虽然单纯,但人并不傻,张山昆一开口,他就觉得事情不对,想了想,他如实相告,说自己和姐姐都不太清楚家里生意的事情,奚文心也敏感地觉得气氛有些紧张,跟着点点头。

茶凉透,奚和光攥着姐姐的手,说如果今天律师不方便谈的话,改天再说,张山昆一笑,说不着急,在这里多住几天,看看风景散散心。

有人带着他们往外走,都是比他们高近乎一个头的壮年男人,奚和光皱了皱眉,问张山昆这是什么意思?

张山昆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让他们不要多虑,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再回家。

两个人的手机被拿走,还有人过来搜身,一个精瘦黝黑的男人带头,伸手去碰奚文心的腰。

奚和光一把将奚文心拉回来护在怀里,冷着脸盯着那男人看,张山昆一笑,很宽容地说:“算了。”

两个人就这么被软禁起来,一整个白天都有人在外面走动,中午和晚上有人来送饭,他们很默契地没有说什么,到了晚上,外面静了,奚和光坐在很硬的红木座椅上,轻轻地吹了个口哨,奚文心踮着脚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问:“你觉得他想找什么?”

“他破产了吗?”奚和光把声音放得很轻。

“没有吧。”奚文心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我也觉得没有。”奚和光想了想,“而且咱们家那点钱,他应该还看不上吧。”

“不为了钱的话,是不是他有什么把柄……”奚文心的语气有点不确定,“爸和你提过吗?”

“没有。”奚和光摇摇头,“但是我知道张山昆做事不干净。”

奚文心沉默半晌,习惯性摸摸他的头发,“不要害怕。”

“谁怕了。”奚和光说:“放心,他不至于闹出人命,估计咱们从家里出去之后就有人进去翻了,应该是没找到他要的东西吧,你先去睡觉,看他明天怎么说。”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眼前全是闪烁的噪点。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奚和光趴在桌上对付一晚。第二天张山昆没有露面,第三天的中午,张山昆来了,见了他们仍是笑,看起来和蔼可亲,开门见山道:“还不想说?”

奚文心性格温柔大气,很少与人发生争执,突然见到张山昆这幅样子,难免觉得不安,奚和光说:“张叔叔,我们那天和你说的就是实话,你说的东西我们确实不知道在哪里,你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两个有必要和你撒谎吗?倒不如我们把话说清楚,你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直说就好,能做到的我们一定会做。”

张山昆拿了根烟,却不抽,把玩着细细的烟,看着奚和光,“我一直都觉得你很聪明。”

奚和光微微皱着眉看他。

“但我劝你啊,还是省省吧。”张山昆说:“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告诉我,这屋子床太硬,怕你们住不习惯。”

又这样过了大概一个礼拜,突然有一晚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急雨落地,惊雷炸响,世界只有黑白两色,黑的是夜,白的是雨,奚和光本来坐在椅子上啃苹果,听到雨声,突然跳起来,紧紧抓着奚文心的手腕往后窗跑。

窗户在外面被锁上,奚和光随手抄起窗边的椅子在窗上狠砸,只两下就砸开了,声音完全被震耳的暴雨声盖了过去,他将奚文心推出去,自己也跟着跑了出去。

脚下是绵软的草丛,隔几步就是一个人工湖,不远处隐约能听到狗叫,奚和光拉着奚文心往前跑,借着自己的记忆找来时的那扇门,也不该说他们到底算是幸运还是倒霉,居然真的找对了路,而且一路都没遇上什么人,但这阵遮天蔽日的急雨没过多久就停了,很快就有人发现他们两个跑了,两条腿跑得再快也跑不过汽车,这路边又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建筑,最后还是被人抓了回去。

张山昆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二点,似乎这个雨夜让他非常厌烦,他长在脸上的假笑终于消失了,眼角往下垂,显得凶相毕露,他坐在椅子上,看也没看他们姐弟,瞥了一眼窗外变得绵长的细雨,慢悠悠地说:“我看在过去情谊的份儿上,好吃好喝供着你们,还不满意是不是?那好,今天你们是死是活,全都自找。”

奚和光身上湿漉漉的,雨水滴了满地,他盯着那滩水看,正晃神的时候,只觉得肋骨一痛,居然有人过来打他们,他想也没想,下意识扑过去护着奚文心。

那一晚他的意识很混乱,到后来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更疼,奚文心几次想把他推开,都被他死死压制住,她吓得哭都哭不出声音,只一个劲恳求对方不要打了。

终于结束的时候,奚文心觉得自己脖子上热热的,伸手一摸,全是奚和光的血。

张山昆带人走了,奚和光倒在地上,眼睛都不眨一下,奚文心哭着跑去门口,疯了似的敲门,奚和光终于动了动手指头,难受地在冰凉肮脏的地上蹭了蹭脸,低声说:“姐,别敲了。”

他当晚就开始高烧不退,缩在被窝里也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第二天直到下午才醒,奚文心赶紧喂他喝了粥,他刚咽下去就吐出来,难受地摆摆手,低声说没事。

可眼看着他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整个人烧到人都快糊涂了,也不知道除了外伤之外还有什么伤,奚文心几乎快要疯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地上坐了很久,用尽全身力气去拍门,大声说要找张山昆谈谈。

也许是知道奚和光被打得半死不活,今天门外只有一个人守着,正是那个之前要搜她身的男人,对方看她一眼,示意她跟自己来,她艰难地扶着奚和光走出来,似乎不堪受力地踉跄了一下,半跪下去,膝盖差点磕在一丛牡丹周围围着的光滑石块上,对方看她一眼,哼笑一声,伸手过来扶,她紧紧皱着眉,似乎觉得很不舒服,低声说了句什么,对方弯下腰凑过来,她猛地抄起一块比手掌略大的石头,又急又狠地在对方脑后砸了三下。

对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倒下去了,奚文心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一脚把他踢开,猛地将奚和光抗在自己肩上,右手还紧紧攥着那块石头。

她提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奚和光出什么事,她一定会把张山昆杀了。

天一亮,见到的景色似乎和那个雨夜有点区别,奚文心眼眶发红,扶着奚和光往前走,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一阵清楚一阵模糊。

她好像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又好像没有,只机械地扶着奚和光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脑里的恍惚突然消失了,发现自己好像又走到了上一次他们被抓回去的路口,她浑身的力气突然之间就消失了,踉跄一步,突然看到了远处驶来的一辆卡车。

她轻轻拍了拍奚和光的脸,奚和光勉强抬头,又神志不清地垂下头去。

她顾不得别的,挥着手臂示意对方停车,但那个司机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没看见,一点减速的意思都没有。奚文心深吸一口气,一时之间什么也来不及想,在车刚刚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居然硬生生追着车,半抱着奚和光,把他放在了高度几乎到她胸口的车厢里。

奚和光晕过去之前,只记得她踉跄一下跌倒在地,刚长到肩膀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

再醒过来的时候,奚和光已经在医院了,那个司机在卸货的时候看到他吓了一跳,好在还是把他送到了医院,他看着医院的白墙呆了片刻,头痛欲裂地起身下床,着急地四处找人借手机。

他是昨天被送过来的,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他当时谁也想不到,下意识联系了郑图,他们消失的这几天郑图都快急疯了,接了他的电话,不过二十几分钟就赶了过来,奚和光简单把事情和他说了,他当机立断带了奚和光走,一边报警一边让奚和光尽量认路,开车往那个宅子去。

宅子大门紧锁,郑图翻墙进去,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那天晚上郑图对奚和光说的唯一一句话是,为什么你回来了,她没回来?

奚和光在警局等了一夜。

第二天,郑图接到了奚文心的电话,对方很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声音没有波澜地说:“我回家了,你们也回来吧。”

她这样平静,奚和光不知为何反而更觉得害怕,到了家,奚文心果然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郑图下意识冲过去抱她,她没有表情地继续坐着,对郑图说:“你们报警了吗?”

“报警了。”郑图说:“你放心,他一定——”

“撤案吧。”奚文心说:“我们都回来了。”

郑图愣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奚文心的脸上没有悲喜,“就这样吧。”

郑图还要再说,她出声打断了他,“我去洗个澡,你们叫点东西吃吧。”

“姐。”奚和光拉着她手腕,连声音都不敢抬高,“你怎么了?”

奚文心眨眨眼睛,将他的手回握住,似乎非常非常舍不得似的,用力握了一下。

“没事。”她说:“你答应我,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奚和光唇角的伤还没好,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眼神又变得很温柔,很不舍。

郑图听了她的,订了餐叫人送来,她洗好澡,换了常穿的居家服,坐在餐桌上和他们一起吃了饭,看上去又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了。

吃完了饭,郑图想留在这里陪她,她让郑图走了,说自己明天会联系他,然后就走去卧室看书了,窗户开得很大,白色的窗帘飘来飘去,她看了一会儿,把书放下,拿出新买的手机,不知道发了什么东西出去。奚和光不放心地过来看她,她表情如常,对奚和光说:“宝贝,你今天早点睡觉,不要总是熬夜了,明天记得去医院再检查一下。”

奚和光迟疑地点点头,她说:“我想吃西瓜,好渴。”

“我去给你切。”奚和光赶紧去了厨房,他刚刚拿起刀,就听见砰的一声响。

再去看,卧室里已经没人了。

23楼。

奚和光一直很恐惧这个数字,就像是恐惧从楼上往下看一样,他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23楼,没办法忘记那一幕。

他不知道张山昆到底做了什么,只一个晚上就让奚文心如此崩溃,连活下去的意愿都没了。

他和郑图一起办了葬礼,葬礼结束以后,郑图第一次动手打他,奚和光没有还手,他很清楚郑图在迁怒,郑图从初中开始追奚文心,跟着她一起考中学,考大学,出国,奚文心随口说一句话,他能记好多年,他一直在和奚文心求婚,奚文心每次都说,“等我明年生日再说吧。”

他再也等不到奚文心的生日,只能去迁怒这个近在眼前的奚和光,他疯了似的问为什么只有他回来了,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奚和光沉默着不说话,他心甘情愿承受郑图的迁怒。

葬礼后,郑图没再和奚和光见面,奚和光在十三天以后被送进了看守所,因为他混进公司,在众目睽睽之下持刀捅伤了正在开董事会的张山昆,一共两刀,一刀小腹,一刀胸口。

他彻底和过去的生活告别,从被抓到宣判,他一直都很麻木,很配合,结束庭审,他被人带走,看着身边的陌生人,突然问对方:“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对方有些意外,点点头,他轻声说:“为什么他还没有死?”

他一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到头都疼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还是没死?

入狱一个月后,他进了医院,因为和狱友起了争执,对方好像知道他的手有多金贵一样,专门往手上打,出事的时候他被人按着起不来,好不容易被拉开了,他没去管自己的手,只怔怔地盯着对方说:“你认识张山昆对吗?你告诉他,我死也不会放过他的。”

右手骨折,肌腱断裂,大夫说会有后遗症,不可以提重物。

可能也不能再弹琴了。

仇恨让他支撑着服刑到结束,还因为表现良好减刑一年,出来以后,外面的世界却已经变了,张山昆因为行贿加涉黑一审被判了二十年,一审后因为身体原因取保候审,在那期间离奇自杀了。

他直到现在都不清楚当初张山昆到底是为了什么东西那样兴师动众。

就为了一个他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失去了前途,失去了能失去的一切。

十七岁的时候,他觉得人生真是就像一场梦一样呀,又美丽,又甜软,二十一岁的时候,他仍然这么想,人生就像一场梦一样,顷刻之间,天翻地覆,就像是幸福一样,不幸也来的理所应当。

恨也恨得有气无力。

万物倾倒,时空错乱,世界摇摇欲坠。

每一个夜晚的月亮都是暗的,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每一个夜晚的雨都落了满地,再急也透着倦怠,时间突然变得没有意义,一年是一年的煎熬,十年是十年的煎熬,是天长地久,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