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奚和光第一次没有在官城说他的时候顶嘴,他坐在官城怀里笑的脸都要歪了,一边拍桌子一边说:“你——你居然暗恋我这么久!我那时候未成年你就敢表白,你不怕老师打死你吗?”
他笑完了,看看官城的脸色,勉强冷静下来,过了几秒又忍不住笑倒在他怀里。
“我要是答应了你会怎么办啊,你要和我早恋吗?”奚和光搂着他的脖子,逼官城看着自己,“算不算诱拐未成年!”
官城拨开他的手,他又不依不饶地凑过来,“老婆,你不要害羞了,你和我说说呗。”
“闭嘴。”
“我就不闭嘴!”奚和光说:“你好纯情啊!我的天,怎么被我拒绝了还要喜欢我,我和你搞恶作剧你还当真,我——唔……”
他的嘴被官城堵住,唇舌都被侵占,最开始还忍不住笑,过了会儿就自觉将手搭在官城肩膀上,温顺地回应他的吻。
官城吻得太凶,他觉得呼吸不畅,刚要离开,又被官城按着头,动也不能动,下意识拿另一只手轻轻去推他的肩膀。
再分开时,他眼神都有点散了,下意识舔舔嘴唇,看到官城的眼睛又停下了动作。
突然反应过来这些年对对方来说意味着什么,后知后觉想到自己做过的事情,心再大也笑不出来,有些紧张地摸了摸对方的脸,低声说:“真的不高兴了啊?是我的错,我那天不该喝酒的。”
“……”官城轻吐一口气,“这怎么能怪你。”
“那怪你吗?”
“嗯,怪我。”
奚和光诶了一声,“还是怪我吧。”
“是我把你想的太聪明了。”官城有些无奈,“你要是有那么深沉的心思装糊涂就不是你了。”
奚和光觉得理亏,没和他顶嘴,哦了一声,转转眼睛道:“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
“记不清了。”官城将目光移开,“很久了。”
确实是久到记不清了,好像在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就对这个人格外关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很小,自己妈妈抱着他喂他吃点心,自己也想抱一下,却不知为何只是坐在原地看了他一眼,没过多久就转身离开了。
自己一年一年长大,他也长大了,从一个小朋友变成一个小少年,最开始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时,不是不慌乱,但是慌乱过后却觉得喜欢他也没什么不好。
他沉默不语,奚和光看到他的神色,又有点嘴角抽搐,“哎,你不要害羞了,你再这样我真的忍不住想笑了。”
“奚和光。”官城抬眼看他,“你真的觉得我在害羞吗?”
“……”奚和光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啊,不是吗。”
官城声音平淡地说:“你觉得是就是吧。”
“什么叫我觉得是就是,你这是什么态度!”奚和光说:“现在在一起了就不喜欢了吗,果然男人除了我之外没一个好东西。”
官城简直拿他没办法,“你有的时候真的很缺心眼。”
“哦!我缺心眼,你喜欢我这么久,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奚和光眯了眯眼睛,“前两天因为我说和你不熟就生气了,你有话就直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种话让他怎么说出口。
自己这么没脸没皮还知道要面子,他平时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说这种几乎放弃自尊的话。
喜欢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你只是觉得我么不熟,我的喜欢算什么?
这种话要怎么问出口。
越想越不安,看也不敢看他。
空气湿润,雨声渐起,树叶缓缓颤动,墨蓝的天越压越低。
官城只沉默地看他,几次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奚和光不喜欢他的沉默,每次官城不说话,他就会觉得心里闷闷的。
再发出一点声音好像也是聒噪,只能跟着他一起沉默,迟钝地想过去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好像突然都有了答案,越想越愧疚,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心里空空荡荡,外面的雨声隐约传了进来,像是万事万物都在陪他一起飘零离散。
雨越下越大,世界变成汪洋一片,巨大的镜面从楼宇间浮现,星月云雾全都坠落在地。
天地倒转,一脚踏空,万劫不复。
过了片刻,奚和光的心跳反倒异常缓慢,仿佛有些麻痹,他看着官城,看着他描金的轮廓,却隐约生出了恐惧的感觉。
他竟已开始恐惧失去。
官城语气有些迟疑,“怎么了?”
奚和光摇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连思考都不会,盯着官城失魂落魄地说:“你不要走。”
尘埃全被大雨涤荡,一下又一下,镜中的月亮被雨水打散,一次又一次。
官城没想到他突然说这种话,下意识攥紧他手指,只觉得说什么都是词不达意。
奚和光突然变得拘谨起来,小心翼翼拽住他的袖口,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说:“我腿疼。”
官城回过神来,赶紧抱着他起身往楼上走。
卧室的灯被调到最暗,奚和光靠在枕头上,低头摆弄自己手指,绕来绕去,光被切成一道一道,他看的眼晕,刚把指尖分开,官城就屈膝半跪在床边,亲了亲他的额头,再开口时声音很温和:“是因为什么才喜欢我的?”
奚和光吓了一跳,“问这个干什么。”
“不想说吗?”
“也不是。”奚和光支支吾吾,“就是、就是你亲了我以后,我就有点……”
“就因为这个?”
他抬头,说话的声音很理直气壮,“之前又没别人亲过我,呃,反正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我也说不清楚。”
“我知道了。”官城忍不住嘴角上扬。
“你知道什么了。”
“可以理解。”官城捏捏他的脸。
奚和光说:“哦。”
他往下滑,缩在柔软的被褥里,大脑又开始死机,绕来绕去绕不清,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才觉得不好意思,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
“怎么傻乎乎的。”官城说:“后悔了吗?”
奚和光呆的彻底,摇摇头,又往下滑,下巴埋进被子里,恨不得跳起来跑了算了。
官城在他身边躺下,掀开被子去碰他的脸。
“官城。”奚和光突然出声,“雨下得好大。”
“嗯。”
“我记得以前这里没这么多雨的。”
“嗯。”
“你喜欢下雨吗。”
“还好。”
“那你喜欢晴天吗。”
“还好。”
“……”奚和光说:“你干嘛。”
“和你聊天。”
“有你这么聊天的吗?”
“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聊天。”
官城俯身,嘴唇轻轻含住他的的喉结,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细碎的轻吻流连徘徊,奚和光紧张的不得了,他一次又一次深呼吸,耳朵都红了,官城终于起身看他,神情有些无奈。
奚和光话也不敢说一句,简直怂到一定地步。
他十六岁抱着手机笑的眼泪直流的时候如果能看见这一幕,肯定马上疯跑过来往现在的他屁股上踹几脚,还说不定还要抓着他的肩膀狂摇一通,一边摇一边吼你是谁啊!你给我正常一点!再顶着我的脸干这种事我杀了你啊!
然而事实不因人的意志改变。
官城两根手指夹着他一缕乱发,轻轻提了提,他缎子似的黑发一晃一晃,“好了,找个电影陪你看吧。”
奚和光不方便动,官城就没再折腾他下楼,拿手机随便找了个电影,将他揽在怀里看,奚和光枕在他肩膀上,什么也没看进去。
“怎么这么单纯。”官城突然说:“别人亲你一下你就喜欢上了?”
“……”奚和光嘴硬,“关你什么事。”
“亲你的人是我,为什么关不关我事?”
“就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会喜欢啊。”奚和光胡言乱语,“你不单纯,你不幼稚,你最成熟,不对,你为什么问我,我还没问你呢!”
“你有什么想问的?”
“我、我也没什么想问的。”奚和光觉得理亏,有点不敢惹他。
官城语气很平淡:“嗯,过去的事情,不说了。”
外面惊雷炸响,奚和光吓了一跳,竖起来的那缕头发都跟着抖了抖,官城似乎觉得他这样很好笑,“胆子这么小?”
“这是自然反应!”奚和光往他怀里缩,“你没有正常人的感觉。”
“所以你和我在一起就好,别想着找什么大姐姐。”官城说:“她们不会喜欢你这种要人哄的小弟弟。”
“记这么清楚干嘛?”奚和光虚张声势,“你这么在乎我啊。”
官城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很在乎。”
他顶着这张脸说情话,奚和光实在招架不住,嘴上又不服输,故作不在意,“在乎我还不理我。”
“还不是因为你太会惹人生气了。”
“我不是缺心眼吗!”
“嗯。”官城忍不住笑,“你知道就好。”
雷电交加,雨声连绵,仿佛世界只剩他的怀里有温度,奚和光伸手去碰他的手腕,一下又一下,官城盯着他的指尖看了会儿,放下手机,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说话的声音很低。
“我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很不好……我会好好对你,宝贝,以前的事不要提,也不要想了,我们重新开始,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恋爱里的人全都一个样,因为太在乎,所以要保证,说自己的保证,听对方的保证,做多少次都不嫌多,生怕一转眼自己爱的人就消失不见,因为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命运,无法挑战时间,所以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对方看,被规训,去服从,非要以一己之力去对抗未知。
奚和光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官城垂头看他,眼神温柔的让人想要落泪。
“好。”奚和光闭上了眼睛,越闭越紧,却还是很快就把睫毛打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很高兴却想哭,不想被官城看到,只努力平静地说:“我们……重新开始。”
出院之后大半个月,奚和光终于摆脱了完全不能自理的境地,能勉强自己蹦跶着去卫生间了,甚至还狗胆包天地一个一个台阶蹦下楼去冰箱里找吃的,虽然官城发现之后气的劈头盖脸教训了他一顿,他也老老实实认错了,但他心里仍然忍不住有些得意——试问官城如果骨折了能只过大半个月就独立下楼吗?那显然是不能的!
官城倒是想像以前一样整天哄着他来,但他发现奚和光这个人实在是不能惯着,要是什么都依着他,说不定哪天把房子都要拆了,他越嬉皮笑脸,官城越生气,沉着脸将他手里的苹果和平板都放在一边,微微皱眉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多危险,再摔一次腿还要不要了?和你说了我就在楼下书房,想要什么东西给我发个消息就行,非要自己下楼吗?”
奚和光怂得很快,哎了一声,轻车熟路道歉:“对不起,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不想麻烦你吗?你每天工作那么忙,还要抽时间照顾我,好不容易安静会儿干点正事儿,我哪好意思指使你干这个干那个。”
“你指使我的时候还少了吗,昨天晚上非要和我一起遛狗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轮椅也不坐,我抱着你也不行,非要让我扶着你自己走,你这样怎么走?是你遛狗还是我遛你?”
官城顿了顿,又说:“狗都比你省心。”
奚和光瞬间遭到了一万点暴击,随手扔了个枕头在官城脸上,马上开始唧唧歪歪,“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什么叫狗都比我省心!那你和狗过日子去吧,我马上就走好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非常悲凉,这才几天,他温柔的老婆就变成这样了,居然拿他和狗比,就算是狗刚来家里没几天,还很金贵,那也不至于把他贬低至此,什么情情爱爱的,根本靠不住,喜欢了这么多年又怎么样,还不是一在一起了就马上不耐烦了,这还没睡过呢,要是睡过了说不定就让自己去外面睡狗窝了!
他越想越生气,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官城把他按回去,“你又作什么?”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我怎么作了!”奚和光大声说:“你不想过了就离!是谁说会好好对我的,你这是好好对我的态度吗?我不过了,我要离家出走,你别来找我,狗留给你,猫我抱走,放开我,我要走!”
“……”官城说:“你想去哪儿?”
“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奚和光说:“反正你也不喜欢我了,不要假惺惺地关心我了,从现在开始,我只是你可有可无的前夫。”
他说着说着倒是把自己说的动感情了,“你以后要是再喜欢谁,就对人家好点儿,不要嘴上说喜欢人家又整天嫌弃人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坚强的,也不要仗着自己长得帅就随便玩弄别人的感情,没到手的时候那么温柔,到手了就马上翻脸,你只伤害我一个就够了,没关系,我喜欢你的,我不记恨你,以后你好好的,记得多喝热水,我真的走了。”
官城沉默了很久。
“宝贝,你要是真想看看我不温柔起来是什么样子,可以继续说下去。”
奚和光瞬间觉得背后凉凉的,伸手把被子扯过来盖好,还拿了个枕头抱在怀里,嘀嘀咕咕道:“我真的难受啊,好像有蚂蚁在咬我的腿一样,又不能上班,又不能出去玩,干什么都不方便,你回来了就去书房,又不让我进,我一个人躺着玩儿手机很没意思啊。”
他说的可怜巴巴的,官城马上就心软了,摸摸他头发道:“受伤了本来就要好好休息,又不只是让你玩手机,你想干什么都行,和我说一声就好,不让你去书房是因为我要工作,你坐在我怀里,我哪有心思做事?”
说完了,低头看看奚和光的腿,“还是很疼吗?”
“疼啊。”奚和光去拉他的手,“疼死了。”
官城俯身抱着他,亲了亲他的脸,“等你好了就带你出国玩几天,这段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千万不要再自己随便乱走了,知道了吗?”
“哦。”奚和光说:“可是我躺着真的很无聊。”
“想去上班吗?”
“……不想去,好丢人啊。”奚和光摇摇头,“我撒个尿都不方便。”
“那就去我办公室坐着吧,闲着无聊就帮我干点活儿,我照顾你还方便一点,好不好?”
“这不好吧。”奚和光假惺惺地说:“我天天去你办公室坐着算怎么回事儿,人家会误会我们俩之间的关系的。”
他迟钝的要死,完全没想过唐月池闹过那一次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官城的心肝宝贝,官城为了他要和别人撕破脸的,他还天天和官城一起上下班,傻子都知道他们住一起了,有胆子大的小姑娘去旁敲侧击地和俞均八卦,俞均也不反驳,只笑一下,慢悠悠地说:“那你觉得呢?”
这还用觉得什么,明摆着的事儿,奚和光要是个女的,估计他不来的这几天别人都要猜他怀孕了在家养胎。
官城知道他脸皮薄,也不和他解释,只捏捏他的脸,温声道:“你是在我办公室坐着,又不是在我怀里坐着,有什么可误会的?”
“哦!”奚和光被他说服了,“那我明天开始就去公司了,我要干活的。”
“好。”
“别人真的不会误会啊?”
“当然不会。”官城说:“现在去洗澡吗?”
“等等再洗。”奚和光搂着他的脖子,“抱抱老婆。”
官城有点想笑,不知道他一口一个老婆叫的怎么就这么自然。
第二天官城按时叫他起床,他从官城怀里探出脑袋,懵了半天,官城看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亲,“没睡醒就接着睡吧。”
奚和光强撑着坐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就去摸手机,“我先把卡打了……”
“你在家里打什么卡?”官城哭笑不得,“怎么整天迷迷糊糊的。”
奚和光哦了一声,又一头栽进他怀里,“我们家离公司好远啊,他们说住公司隔壁公寓的话躺床上就可以用手机打卡。”
“谁说的?”官城搂着他的腰,“回头叫行政那边把打卡范围缩小点。”
奚和光瞬间精神了,赶紧说:“怎么这么小气啊,人家就晚来几分钟而已,你就当我没说过吧,听到没,被人知道了要在背后偷偷骂我的。”
他洗漱完了被官城抱下楼吃早餐,头发乱七八糟往后梳,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有种很昂贵而精致的帅气,和平时那副呆乎乎的样子差别很大,官城看了看,伸手将他的头发揉乱,奚和光忙着吃骨汤小馄饨,头也不抬地说:“干嘛呀。”
“不干什么。”官城说:“慢点吃。”
他都快要把人看化了,奚和光瞎了也能感觉出来,又开始觉得不自在,没话找话地问他:“你最近忙不忙啊。”
“最近还好。”官城说:“以后可能我个人的曝光会少一点,很多场合不会出席了,应该能多出点私人时间。”
“为什么?”
“少点关注不好吗,还是你很想整天在网上被人八卦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才不想。”奚和光很严肃地说:“别人肯定要说我和你是不正当关系。”
“什么不正当关系?”
“说你包养我呗。”奚和光翻了个白眼,“都怪我长得太好看,容易让人产生误会,是个人都想包养我。”
“是吗?”官城把声音放得很轻,“除了我之外还有谁?”
“……”奚和光差点咬了舌头,“我开玩笑的,吃饭吃饭。”
“不用紧张。”官城说:“其实你这个天资,还真没几个人敢碰,像你这么缺心眼的有几个?缺心眼的人比心眼多的人更难搞,你不知道么。”
“我缺心眼你也不聪明!”奚和光说:“物以类聚,你没听过啊,我看咱俩玩儿的挺好的,你挺喜欢我的呀。”
“嗯。”官城又忍不住笑,“你说是就是吧。”
两个人一起去了公司,奚和光像模像样地坐在官城办公桌侧面,抽出一张纸开始叠飞机。
官城看他一眼,他把飞机扔过去,还撅着嘴飞吻。
“奚和光。”官城说:“你很寂寞吗?”
“我很寂寞啊。”奚和光又折了个飞机扔过去,“我们在搞办公室恋情呢,你不配合我,我当然寂寞。”
官城想了想,将他抱在自己怀里继续低头看电脑,奚和光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就被人敲响了,官城头也不抬地说:“请进。”
奚和光:“……”
进来的人奚和光见都没见过,他吓了一跳,差点儿摔在地上,官城一手牢牢扶着他的腰,没事人一样嘱咐他:“别乱动。”
奚和光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对方显然也吃了一惊,但只过了一两秒就冷静下来,和官城打了个招呼,很体贴地装作没看见惊慌失措的奚和光,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官城,官城接过来看看,居然面不改色地和他谈起了公事。
奚和光恨不得一头钻到桌子底下不出来,低着头动也不敢动,其实对方从进来到出去不过三分钟,奚和光却觉得过了一万年,等对方终于走了,官城低头看看奚和光,“你还寂寞吗?”
奚和光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我、我不寂寞了,我去那边坐,不打扰你了,我错了。”
官城没理他,反而又将他抱紧了点,沉默片刻道:“还挺有意思的。”
“……”奚和光无语了,“有什么意思啊!”
官城只笑了一下,不说话,奚和光无意间瞥到他手里的文件,当即愣了一下,坐直了身体去看。
“看什么?”官城捏捏他的脸,“这么笨,看得懂吗?”
奚和光向来很注意界限,虽然整天都要和官城闹来闹去,恨不得骑着他睡觉,但是他的公事奚和光从来不多问,家里的文件和电脑更是碰都不会碰,可这会儿他却微皱着眉头盯着那份文件,问官城:“这是什么?”
“收购方案。”
“……这家公司是要被卖掉了吗?为什么?”奚和光指着转让方的法人说:“他公司经营的不好吗?”
“企业被收购有很多种情况,宝贝,不一定经营的不好才会卖,你想听的话我可以仔细给你讲。”官城说:“这个人——”
他拿指尖点了点那个名字,“你认识?”
奚和光终于将目光移开,下意识去攥官城的手,有些紧张地捏来捏去。
“他是……我姐姐的未婚夫。”
奚和光此话一出,办公室里安静片刻,官城有些意外,却也没说什么,他知道奚文心和奚和光感情最深,突然提起和奚文心有关的人,奚和光肯定会难过,怕自己一句话说的不对惹他伤心,可奚和光的反应有点奇怪,他好像只是很好奇这个郑图到底要去做什么一样,微微皱着眉头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公司卖掉?”
官城想了想。“我不太清楚别人的隐私,但是他好像已经把手头的资产抛售的差不多了,我猜很大可能是要出国定居。”
“出国?”奚和光更迷惑了,“他为什么要出国啊?”
“宝贝,我真的不太清楚,只是我的猜测,这是他私人的事情,如果你很好奇的话我可帮你调查一下。”
“不不不——”奚和光赶紧摇头,“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你不用特意去调查,没什么,你忙你的吧。”
他就这么坐在官城怀里,居然有些魂不守舍了,一直在想郑图为什么要卖公司?还把手头的资产抛售的差不多了?真的要去定居国外吗?
对这个人实在是知道的太少,手里只有他的电话号码,还不知道他到底换了没有,贸然打过去,可能除了被骂一顿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回应……但他这么做真的很奇怪,他要干什么呢?拿着钱去国外养老?这实在是不像他的作风。
奚和光少见地安静,官城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没有。”奚和光摇摇头,下意识对官城笑了一下。
官城看着他的脸,他也看着官城,过了许久,官城突然微微皱着眉说:“你不要这样看我。”
奚和光愣了一下,“啊,好。”
他低下头去,看着干净的地面发呆,官城突然把文件放在桌上,将他抱到办公室一角的小沙发上坐好,奚和光被他弄得不知所措,怔怔地看他坐在自己身边。
“宝贝,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工作,也谈不上有什么生活情趣,可能和我在一起你会觉得很无聊。”官城说:“但是我不希望因为这个,你就觉得我是那种不会关心人的人,我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管是开心的事还是难过的事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就算有人力不可逆转的事情,至少也可以说出来让我开导一下,最少也能排解一下压力,不要总是一个人心烦,好不好?”
奚和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可看见他的眼睛,动作突然顿住,也不知道怎么,鼻头一酸,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想哭,他勉强忍住,下意识咬着嘴唇,过了半晌才说:“嗯。”
“那你能和我说说,到底为了什么这么忧心忡忡的吗?”官城握着他的手,“是因为想家人,还是因为别的?”
奚和光努力镇定下来,却还是觉得无措,意识有点混乱,过了半晌才闷声闷气地说:“都有吧。”
官城沉默片刻,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点,“宝贝,我知道你是个很坚强的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难过了哭一哭或者用别的方式发泄一下也没什么,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你还这么小,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而且你还有我,不管怎么样,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不要害怕,也不要为以后担心,好不好?”
他越是这样,奚和光心里越是难受,那个过不去的结又拧了起来,难受到一定地步,居然不受控制地眼泪扑簌簌往下流,他握着官城的手,一边摇头一边说:“不是,我、我就是觉得我没有——”
几个字的功夫,他居然就控制不住情绪,哭到话都说不下去,又想到奚文心印在墓碑上的遗照,像个小孩子一样用力拿手背擦眼睛,一下又一下,浓长的睫毛都给粘到了一起。
官城没想到他突然哭的这么伤心,下意识把他抱在怀里,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声说:“没有什么?”
奚和光哭到满脸通红,呛得咳嗽两下,一边哭一边说:“我没有、没有保护好我姐姐。”
奚文心死的太突然,他反应都来不及,办葬礼的时候都是懵的,再然后就是进监狱,受伤,他整个人都死了一大半,好长时间饭都吃不出味道,晚上不是睡不着就是睡得昏昏沉沉满头汗,没人去问,他自己更不敢想,掉一滴眼泪都是奢侈。等出了监狱,突然发现连想去恨的人都死了,心底的洞越来越深,一睁眼就要赚钱吃饭,捡了只猫,好歹家里有了点生气,强迫自己活得像个正常人,还要谢谢它的功劳,赚了钱自己舍不得花,马上给它买吃的,因为自己是个已经碎掉的人,早就不完整了,看不到什么希望,而它还完整,钱花给它,它会高兴,比花给自己有意义。
越来越失控,把眼前的人抱得很紧,甚至没过一会儿就哭到有些干呕,气都要喘不过来,意识一片混乱。
好像已经憋了很久很久,只等着他问一句似的,如果他不问,自己永远也不敢提。
官城不知道他居然会这么想,紧紧抱着他,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背道:“这怎么能怪你呢?”
奚和光只是哭,话都说不出,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失控到这个地步,他手脚都有些麻了,实在是一点力气也没了,整个人沉沉地往下坠,官城拿纸巾帮他擦干净脸,见他好像冷静了点,再开口时竟是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你能和我说说为什么会这么想吗?”
奚和光的眼泪又溢出来,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我、我没能好好陪着她,如果我当时再想的多一点,她就不会、不会自杀……我都不知道她那时候在想什么,官城,我真的——我真的好后悔,我都害怕我死了以后爸妈说我没把她照顾好,我好难受,官城你救救我,我真的好难受……”
他生平第一次哭成这样,所有事情都涌上心头,如果不是还有官城,真是恨不得当场死了更轻松一点。官城哪知道他居然是这么想的,还不声不语地憋了这么久,一时间又心疼又着急,看他呼吸急促到脸色都有点不对了,赶紧伸手在他胸口揉了半天帮他顺气,好在没过多久,奚和光突然咳嗽了起来,咳嗽完了,这口气总算是顺过来了,脱了力似的坐在原地,红着一双眼睛不住急喘。
官城也不敢说什么,只拿了纸巾帮他擦干净,又伸手去理了理他的头发,看他傻了似的任自己摆弄,更觉得他凭空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可怜,坐都要坐不稳似的,只好伸手将他抱起来走到里面的休息室,将他放在柔软的被褥上,攥着他的手沉默半晌,想了又想才开口:“宝贝,我帮你约个心理医生,我们去和医生聊聊好不好?”
奚和光愣了一下,马上摇头,胡乱拿被子盖在身上,哽咽着说:“我不想去,不用看医生。”
官城帮他把被子弄平整,低声道:“但是这件事错不在你,我知道你和姐姐感情好,她离开了我也很难过,可是她得抑郁症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种,无论哪种都和你没有关系,这根本就不是你的责任,哪怕你二十四小时盯着也防不住,怎么能怪你呢?”
奚和光捂着眼睛,有些含糊地开口:“她不是抑郁症。”
官城愣了一下,“不是抑郁症……是因为什么?”
奚和光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官城坦白一切,他忘了自己最开始是从哪里说起的,好像很多地方都说的重复了,还颠三倒四的,也许是刚才哭了那么一通,再多害怕都发泄了出来,这会儿虽然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却勉强还能把话说清楚,官城沉默着听了一半,总算是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乱,看他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擦眼泪的样子,忍不住俯下身将他抱住,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背,放低了声音引导他把剩下的事都说了出来。
奚和光的意识已经清醒了许多,还知道避开自己的手还有郑图,他的手是因为不想提,至于郑图,是没有必要去提,反正就算是没这个人,他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何必多生事端。只是越说越害怕,下意识又要佯装镇定,说完了,突然觉得不知所措,好像一秒钟的沉默都难以忍耐,他坐立不安,只好越过官城的肩膀去看床头柜上的百合花,看到眼睛生疼,才伸手揉了揉眼睛。
官城觉察到他的动作,慢慢与他分开,坐起身看着他,他也看着官城,神态很迷茫,好像最后一点心力都被抽空了似的提不起精神,突然觉得爱也虚无恨也虚无,浑身都轻飘飘的使不上力。
官城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奚和光消失的几年居然经历了这些事情,震惊过后竟是抑制不住的窒息,不知道奚和光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居然要遭这样大的一场横祸,偏偏还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到现在木已成舟,他家破人亡,前途尽毁,连个能去追责的人都找不见,一时间真是为他去杀人的心都有了,又想问他为什么连这么大的事情也要自己憋着,为什么不早点说?可是有了这个念头又马上打消掉,说了又能怎么样?也只能靠着理智强压情绪,不想表露出来而已。
房间里一片安静,奚和光的喘息声也越来越轻,他不知道官城为什么不说话,心里的忐忑越来越多,好在过了半晌,官城终于出声打破了沉默。
“连个能去恨的人都没有,只能怪自己了,是不是?”官城伸手捧着他的脸,“你也知道不怪你,但是你忍不住这么想,因为你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你太善良了,总是为了别人考虑,想了这么多次,连自己都要信了。”
奚和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官城一说话,他就很想哭,哪怕已经哭的眼睛生疼,突然听他这么说,还是觉得鼻头发酸,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沉默着拿手背擦眼泪,快要把眼角都给擦破。
“你爸妈怎么会怪你呢?”官城说:“他们把你教的很好,如果是我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了,那种情况,你又能怎么办?我不是为了安慰你才这么说的,这就是事实,这件事你去说给谁听,谁都不会觉得觉得是你的责任。”
奚和光动作一顿,终于不再擦眼泪了,官城盯着他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以前不和我说呢?”
奚和光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以为时间久了,我自己想清楚就好了。”
“怎么说的这么可怜?”官城摸摸他湿漉漉的脸,“你整天怪自己,说都不说一句,怎么好?”
奚和光以前最讨厌别人可怜他,但也不知怎么,下意识觉得官城的可怜和别人的可怜不一样,他哭得晕乎乎,拿一双泪眼看着官城,官城的心都要给他看碎了,俯下身抱着他,在他额前不住轻吻,低声道:“如果这件事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或者是你还能去做什么,我肯定会尽全力帮你,倾家荡产也不在乎,但是它已成定局,我们只能去接受它,只是你需要去接受的事情是亲人因为意外去世了,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归根结底,这就是一个你没办法去抵抗的意外,怎么能怪得到你身上?”
奚和光这几年过得浑浑噩噩,脑子都要糊涂了,虽然自己也清楚这样不对,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转不过弯来,唯一知道真相的郑图又那样对他,他更是连开导自己都懒得开导,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竟有点无措,哭到眼泪也流干了,只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发呆,时不时生理性地抽泣一下,好像魂都要丢了一半。官城更觉得心疼,躺在他身边将他抱紧,也不说什么,知道今天就算是到此为止,不能把他逼得太紧,总要给他一点时间自己去想,依他的性格,可能也不会继续再说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开导,实在不行还是要把人带去看心理医生。
果不其然,奚和光在他怀里躺了会儿,又用力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刚才在想什么,或者干脆是什么都没想,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刻意的开朗,“我好渴啊,嗓子疼。”
官城也不再多话,只摸摸他的头发说:“我去给你泡点茶喝,好不好?”
“好。”奚和光看着他,“谢谢你。”
他一本正经地道谢,官城不知为何,更觉得他可怜,也一本正经地说:“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官城出去了很久,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奚和光盯着那扇被关上的门眼巴巴地等,几乎要睡着了才把官城等了回来。
他端着一个托盘,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将托盘放在小茶几上,倒了杯茶在一个圆圆矮矮的蓝色马克杯里,奚和光眨眨眼睛,“怎么用这个杯子啊。”
“刚刚叫人去楼下买的,只有这种,回头买个好看的给你。”官城说:“我这边的茶具都是来客人的时候才用的,你不是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吗。”
奚和光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你不嫌我事儿多啊。”
“公主不都这样吗?”官城故意逗他。
奚和光这次却没说什么,只盯着官城修长的手指发呆,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倒霉,现在能和官城在一起,是很好很幸运的事情了。
他其实不喜欢喝茶,总觉得太苦,却没有驳了官城的好意,拿过来喝了一口,有些惊讶地说:“怎么是甜的啊?”
“放了点冰糖。”官城打开壶盖给他看,“还有橙皮和蔷薇实,可能味道杂了点,但是应该不难喝。”
确实是不难喝,苦味被冲淡,甜味又不腻,越喝越好喝,奚和光一边喝一边看着官城,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这么好,做什么都厉害,更觉得压在心里的恐惧逐渐淡了,刚刚的迷茫也逐渐消散了,好像有这个人在,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似的。
也许这么想很危险,毕竟感情这种事很难说,这世上的任何事都很难说,如果有一天官城不喜欢他了,可能他这辈子都完了,大概很难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吧,只是杞人忧天也没什么意义,就算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也不会去怨恨官城。
官城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喝吗?”
奚和光回过神来,“好喝,你也尝尝。”
“这是小孩子喝的东西。”官城说:“你自己喝吧。”
“老师也很喜欢吃甜的啊,他也是小孩子吗?”奚和光强打精神和他斗嘴,“你不要总是觉得自己很成熟。”
“你觉得他喜欢吃,是因为每次你吃不完的东西都要塞给他吧。”官城看看他,“我哥不喜欢吃甜的。”
“……”奚和光说:“哦。”
“以后再见了他,别像以前那样整天和他撒娇了,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注意点分寸,知不知道?”
“你怎么连老师的醋都吃啊。”奚和光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红着眼睛闷声闷气地说:“我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整天和他撒娇,那以后我吃不完的都给你好不好。”
他伸手去拉官城的手腕,让他来自己身边坐着,将自己碰过的那边杯口放在他唇边,“我不嫌弃你,你喝吧。”
官城接过来喝了一口,端着马克杯说:“你不嫌弃我,我还嫌弃你呢。”
奚和光挣扎着坐起来去抱他的脖子,与他脸贴着脸,是个很亲密又很依恋的姿态,沉默半天,小声说:“我知道你不嫌弃我的。”
那天过后,奚和光虽然没再主动和官城提起这件事,但是官城能感觉出来,他好像不像之前那样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发呆,也很少晚上睡到一半就突然哭醒了,他知道这和奚和光本身的性格有关,对方不是一个非常愿意钻牛角尖的人,遇到事情,他是下意识去逃避的,但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用逃避来解决,至少这件事不能,他说出来,自己安慰两句,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他愿意去面对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奚和光也觉得有点奇怪,好像他那天和官城不管不顾地哭了一通之后,一直郁结在心里的情绪突然就散了不少,也许他一直都在等一个人和他说一句“不怪你”,只不过他之前一直都没等到。
养了两个多月,他腿上的伤算是好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是不能跑跳,但是好歹能勉强自理,不用上下楼都被官城抱着了,他去拆石膏那天,官城还很迷信地带他去庙里上香,求了个护身符给他,很郑重地把那个符叠好放进他的钱包里,奚和光直乐,“你怎么还信这些啊。”
“求个心安。”官城说:“回家了好好洗个澡去去晦气,晚上带你出去吃。”
奚和光觉得好笑,“洗个澡就能去晦气吗,说你迷信你还不听。”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一回到家,他还是乖乖听了官城的,拿了饮料和平板跑去浴室泡澡,泡了一半,他又觉得肚子饿,拿平板发消息给官城:“我想吃东西。”
没过多久,官城拿了一托盘的零食水果过来,看见他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见过谁洗澡还洗的像春游一样。”
“就这么泡着很无聊啊,你不是说要我好好洗洗吗。”奚和光趴在浴缸边缘盯着平板看,“谢谢你哦。”
他突然感觉下巴一热,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官城把脸抬了起来,温柔又细腻地吻住。
手里的平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奚和光伸手去拿,湿漉漉的手腕被官城压在浴缸边缘。
过不多时,两人分开,奚和光舔舔嘴唇,故作镇定,“你很喜欢参观别人洗澡吗。”
“我没那个癖好。”官城捏了捏他的脸,“快点洗,洗好了出门吃饭,晚上回来再说。”
奚和光脑袋里一直在想着他的“回来再说”,饭都吃的不专心,吃到一半,擦擦嘴起身道:“我去上个卫生间。”
官城点点头,他走了,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越看自己越好看,刚要转身出去,手机就震了一下。
上面是一条来自陌生好吗的新短信。
周三晚上七点,在你们公司楼下咖啡厅见个面,有时间吗,郑图。
奚和光看着那条短信愣了一下,郑图找他出去?想干什么?
从前郑图见了他,必定不会给一点好脸色,但每次见面两个人见面都确确实实是偶遇,他不觉得郑图有这么闲,无聊了就把他找出去打一顿,骂几句,可是他又实在想不出来郑图到底要说什么。
对方也许是怕他有什么顾虑,还把地点约在了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奚和光心想反正公司楼下咖啡厅人来人往的,郑图总不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也许真的是和官城相处久了,他演技居然也有所提升,回去吃饭之后也没被官城看出什么异样,两个人现在相处起来十分放松,奚和光不会像之前一样,在面对官城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尴尬和紧张了,他东扯扯西扯扯,官城只专注地盯着他看,时不时回应几句,奚和光说得累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红酒,没过多久就觉得脸上微热,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拿起在一边的毛巾擦了擦手,貌似无意地问:“对了,上次我记得不是看你在忙收购郑图公司的事情吗,怎么样了?”
“还在推进。”官城说:“这几年你们一直都没联系过吗?”
“……没有。”奚和光说:“他可能也不是很想见到我吧,看见我就会想起我姐姐,平白无故伤心一场,有什么好见的,大家好好过自己的就行了。”
“也对。”官城说:“之前我也不是很想听我哥提起你。”
“哎,老师肯定很想我。”奚和光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不远处拉大提琴的年轻女孩出神,“可惜我现在更不敢见他了,他要是知道我和你搞在一起了,还不打死我。”
“怎么会?”官城失笑,“我刚才还想和你说,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和我回去一趟吧。”
“我找死吗!”奚和光大惊失色,“老师打我怎么办!你爸和他一起打我怎么办!”
说完了又反应过来,“哦,你没有对他们说我们搞到一起去了,那——那可以回去啊,不过老师要是说我的话,你要帮我说话,我很脆弱的,我不能接受批评,我们的事就以后再说吧,慢慢和他们沟通。”
“这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担心,想带你回去就是因为已经和家里沟通好了,他们可以接受你,懂了吗?”
他说的轻松,奚和光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官城的意思是他居然已经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和家里出柜了,还说服家里同意两个人的事情了吗?!
“……你什么时候说的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奚和光说:“那他们就同意了吗?你怎么说的啊?”
“现在已经同意了。”官城说:“实话实说,还能怎么说?”
他那样的家庭,这种事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可以想见,就算奚和光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但毕竟也是外人,比起他,当然还是自己亲生儿子的下半辈子更重要,官城到底是怎么实话实说的,中间又有多少困难,奚和光简直没办法想象,但官城好像丝毫没有拿这件事邀功请赏的意思,掏出手机低头看了看时间,若无其事地问奚和光:“吃饱了吗?”
奚和光内心五味杂陈,伸手去抓官城的手腕,“老婆,你怎么这么好啊……”
“你知道念着我的好就行。”官城拍拍他的手背,“我有自己的考虑,你不用想太多,要是真的感动,以后就轻点气我。”
奚和光呜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磨磨蹭蹭把剩下的红酒喝完,起身和官城走了。
也不知道是被官城哄的还是因为喝了酒,他上了车就觉得晕晕乎乎的,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路灯发呆,车开出去一半,他突然开始傻笑,“老婆。”
官城面色平静地说:“干什么?”
“我要给你生猴子。”
“……”官城无语道:“你要是觉得自己能生,可以试试。”
“你怎么不试试。”
“不是你说的吗?”
“那你也可以试试,我们两个一起试试。”
他越说越不着调,官城专心开车,也不理他,回了家,奚和光又开始闹人,一刻都不消停,官城满腔旖旎被他闹的一丝不剩,简直开始怀疑人生,眼看着怎么都压不住,官城威胁他:“喝多了就赶紧睡,再闹不带你回家过节了。”
奚和光听了这话赶紧老老实实躺好,简直动都不敢动一下,过了会儿忍不住伸手去抓官城的手,很严肃地说:“我睡觉了啊。”
“嗯。”官城说。
“那你要带我回去的。”
官城没想到这话对他有这么大的震慑力,觉得很好玩,伸手摸摸他脑袋,“这么害怕我不带你回去啊?”
奚和光沉默了很久,突然重重地点点头。
“我只有你了。”奚和光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眼神竟然脆弱到好像随时都会死去,“你不要我,我什么都没了。”
官城心头一痛,俯身亲了亲他的脸,低声道:“我怎么会不要你。”
奚和光拆了石膏的第二天就挣扎着去上班了,他的心情并没怎么受到那条短信的影响,还因为能重新工作十分兴奋,一点也看不出宿醉的样子。
周三这天,奚和光直到下午才想起郑图和他见面的事情,他比约定时间早十分钟到,没想到郑图已经坐在咖啡厅的角落等着他了。
桌上放着两杯咖啡,奚和光坐在郑图对面,突然语塞,完全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最终还是郑图打破了沉默,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面色平静道:“最近过得挺好的?”
他说的明显不是好话,奚和光也不会天真到觉得郑图真的是在关心他到底好不好,只好开门见山地说:“图哥,有事儿吗。”
“你和官城在一起了?”郑图打量他,“官城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手段多着呢,别让他哄几下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奚和光沉默片刻道:“我觉得官城很好,请你不要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我和他的感情是我的私事,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自己承担,如果你叫我来只是想说这个,那我们也没什么必要谈下去了,浪费我的时间,也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我闲的吗?叫你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郑图嗤笑一声,“你以为谁都和唐月池一样不长脑子,整天就想着这点破事儿。”
他明摆着告诉奚和光,上次的事情是他说的,奚和光懒得和他计较这么多,忍不住皱眉道:“那你想说什么?”
“你姐临死之前给我发了条短信。”郑图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样,面色冷淡且平静,“她说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让我好好照顾你。”
奚和光愣了半天,强行忍住情绪,问郑图:“你什么时候收到的短信?”
“我不都说了吗,你姐临死之前,她发出来我就收到了。”
“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有必要告诉你吗?”郑图似乎觉得很可笑,“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当然是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再说这是发给我的短信,我说不说都是我的自由吧。”
“……那你今天找我出来干什么?”奚和光说:“就是为了告诉我她发过这条短信给你?”
“我是来和你解释我接下来这么做的理由。”郑图甩了张支票在桌子上,“给你的。”
奚和光迟疑着拿起来一看,看到上面的数字之后皱起了眉头,“你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
“官城要是哪天真一脚把你踹了,你还真想去当鸭?”郑图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以后咱们再没牵扯,你死了以后别去和你姐告状,说我亏待你。”
他起身就要走,奚和光一把拉住了他,“你别走!”
“干什么?”郑图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别他妈碰我。”
奚和光没有放开手,反而攥得更紧了点,“你为什么把手头资产都给抛售了,真的要出国吗?”
“这是我的私事儿,和你无关。”郑图说:“这钱你想要就收着,不想要就捐了,别和我在这儿拉拉扯扯的。”
“郑图!”奚和光抬高了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杀了你。”郑图把声音压得很低,“我想把你们都杀了,都他妈一起死了算了。”
他说完,又冷笑了一下,“但是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还怕我死了以后你姐不放过我呢,她对我一向能狠得下心,我可不敢惹她。”
郑图把奚和光推开,打量他几眼,“我对你啊,是真说不出什么好话,你好自为之吧,姓官的以后真玩腻了把你踹了,你可别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你的命这么金贵,就好好活着吧,我走了。”
他转身就走,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混入夜色不见了。
咖啡厅里人来人往,奚和光坐在角落的软椅上沉默不语。
眼前的咖啡早就凉了,一杯没动过,一杯只被喝了一口,他看着杯口,两只手交叠握住,复又放开,不断思考刚刚郑图和他说过的话。
不看他的语气,不看那些夹枪带棍的话,郑图今天叫他出来,竟然真的只是为了给他一笔钱,劝他他好自为之的,比起对方从前对他非打即骂的态度,这简直堪称温情了。
为什么?
奚和光心里非常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可能很难见到这个人了。
难不成是真的想离开这里,彻底告别过去,重新换个新的生活环境?
如果是这样,他当然会祝福郑图,但是想到他阴鸷的眼神,奚和光实在是不觉得他像放下一切的样子。
那个猜测呼之欲出,奚和光却又觉得不可置信——怎么会呢?
回了家,奚和光拿了本书假装认真地看,半天也没有翻过一页,官城坐在书桌前,笔记本电脑在他脸上映出莹莹的光,奚和光啪地一声将书合上,若无其事地起身抻了个懒腰,走到官城身边拍拍他肩膀道:“老婆。”
官城抬看他,“怎么了?”
“没事。”奚和光一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在他脸上亲了亲,“确认一下我的家庭地位。”
第二天奚和光在午休之前去了总助办公室一趟,Vivian正在眉头紧皱地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字,好像随时都要砸键盘一样,见他来了,愣了一下道:“哎,奚老师来了,快坐,有什么事儿吗?”
她拿不准管奚和光叫什么,总不好直接叫老板娘,心想他毕竟也算是半个搞创作的,叫老师也不算乱叫。
奚和光笑着说:“不好意思,突然过来打扰你,有个事儿要麻烦你一下,我想要郑图现在的住址,能请你发给我吗?你这边应该有的吧。”
Vivian一愣,“可以。”
她说完,语气变得有些迟疑,“奚老师是……”
“这么叫我听着怪怪的,我算什么老师啊,你叫我和光就行了。”奚和光挺不好意思似的摆摆手,“这件事麻烦你不要告诉官城,可以吗?是这样的,其实我和郑图认识很多年了,他是我姐姐的未婚夫,但是几年之前我姐姐意外去世了,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他一直都没走出来,我听说他最近好像要去国外定居了,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面,之前我和他电话联系过,但是他不见我,可能怕见了我想到我姐姐更伤心吧,我是觉得,人不能一直钻牛角尖,不放过自己,他走之前,我还是想和他好好谈谈,能帮到他最好,索性就没礼貌一次,直接登门拜访吧。”
他说完,想了想又说:“官城不想让我去,怕我热脸贴了冷屁股,态度还挺坚决的,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和他闹矛盾,知道你做事稳妥,人也好,就想着求你帮我这个忙,也别对他提了,不会为难你吧?”
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Vivian还能说什么,只好说:“没关系,小事情,等等我发你微信吧。”
“太谢谢你了。”奚和光说:“我记得你颈椎不太好吧?别太累了,有时间去按个摩放松一下,这家的理疗师都很专业,我之前做复健的时候常去,你有时间就去做个理疗吧,身体重要。”
他递给Vivian一张会员卡,Vivian赶紧说:“奚老师你太客气了。”
“没什么,那我先走了。”奚和光又笑了一下,“你忙吧,不打扰了,辛苦了。”
还没走到工作室,奚和光就收到了Vivian的消息,他低头看看,随手把手机放了回去。
这过后的第三天下午,官城说自己晚上有饭局,让他自己吃,奚和光回了个好,下班之后坐在楼下咖啡厅等到了晚上八点半,起身叫车去了郑图所在的小区。
他走到郑图家楼下,才突然清醒过来似的,自己要怎么开场呢?你好,郑图,我担心你做什么傻事,所以想和你谈谈心。这合理吗?会被郑图一脚踹出来吗?他心想,有可能。
上了电梯,他还是在考虑自己的开场白,但是电梯门打开,他发现自己不用去考虑这件事了,只几步之遥的距离,郑图家的门突然被摔上,一个女人一边疯狂拍门一边喊:“郑图!郑图你赶紧给我开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和我说清楚啊!我把钱给你还不行吗,郑图你开门!”
她喊完了,听到电梯门叮的一声,转过来一看,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精彩,奚和光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到底是不知道说什么。
唐月池看见他,马上收敛了表情,若无其事往电梯口走,刚要和他擦肩而过,奚和光就拦住了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可真是恨透了奚和光,见了他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不耐烦地说:“关你什么事儿?”
“郑图为什么不见你?”奚和光没听见似的,“你刚刚说的是什么钱?”
“和你有关系吗?”唐月池抱着肩膀,微微抬着下巴道:“走开。”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和官城说今晚我是被你叫出来的。”
“你胡扯什么,我叫你出来干什么?你以为我整天都想着害你吗?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谁知道你叫我出来干什么呢。”奚和光说:“反正官城肯定不会认为我有病。”
唐月池反应过来,鼻子都要气歪了,“要不要脸啊你!你还是男人吗?!你真的是——贱不贱啊你!”
“这和我是男的是女的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你今天到底找他干什么,你不说,我当然要强迫你说出来,你要是觉得这个方式你不喜欢,我完全可以再想别的,你觉得什么方式算男人,这个算吗?”
他拉着唐月池走到走廊尽头的露天阳台,36楼,只有个齐腰高的护栏,下面是灯火通明的城市,唐月池被他抵在护栏上,只觉得脚下的高跟鞋都要踩不稳,手腕被奚和光用力攥住,手链硌得她生疼,回头一看,当即吓软了腿,闭着眼睛喊:“你放开我!”
奚和光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她挣扎一下,差一点摔倒,只扶着护栏不敢动,还以为自己要被杀人灭口,哆嗦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看见奚和光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和那个被自己欺负到话都说不出的男生简直不是一个人,她也不知道今晚撞了什么邪,一咬牙推开他,带着哭腔说:“我说行了吧!你有病啊!”
“下去说。”奚和光指了指电梯。
唐月池还有点腿软,和他保持了很远的距离,奚和光带她去了星巴克,买了杯饮料给她,她很嫌弃地接过来看了看,“我才不喝这个呢,我只喝矿泉水。”
奚和光随手拿起来自己喝了一口,没心情和她客气,“想喝水自己买去,说吧。”
她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开口道:“郑图之前找我帮了个忙,说给我钱,我帮了,但是我发现事情不对,不想波及到我,来找他谈谈。”
她之前得罪了奚和光,也不知道官城干了什么,害得她被她爸爸好一通狠骂,还断了两个月的零花钱,这她哪受得了,郑图找她帮忙送钱,她自然是同意的,没想到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说具体点。”
“我有个朋友是……这个不重要,就是我认识一个朋友,能帮他查点东西,他之前给一个账户打过几次钱,他想知道钱到底是谁拿走的。”
“查到了吗?”
“我不知道。”唐月池说:“应该查到了吧。”
“然后呢?你为什么觉得事情不对?”
“我有辆车之前一直放在他那儿,我之前想转手卖了,就把车开回来了。”唐月池好像突然很不安似的,脸色都白了,“车座上有血,已经干了,看不出来,我那天穿了条白裙子,下车以后就……就看到了。”
她说到此处,好像实在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恐惧一般,“你知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车里怎么会有血?”
奚和光的脸色也没比她好看到哪里去,放下饮料,起身就要走,唐月池一把拦住了他,“别走啊你!”
她话音刚落,奚和光的电话就响了,他掏出来一看,上面显示的是官城。
“喂?”他接起来。
“在哪儿呢?怎么没回家?”官城的声音传过来。
“我出来……买个蛋糕。”奚和光越过唐月池,推开门走了出去,“这就回去。”
他在路上的蛋糕店随便买了个芝士蛋糕拎回去,官城看了觉得好笑,“你怎么突然想吃蛋糕了?”
“想吃就吃呗。”奚和光把蛋糕递给他,“你吃吗,赏你一块。”
他走近了,官城闻到他身上极细微的香水味儿,微微皱眉道:“什么味儿?”
“啊?”奚和光闻了闻胳膊,“什么味儿,人味儿啊。”
“怎么这么香?”官城说:“女生的香水味儿吧。”
奚和光当场喷了,“你是狗鼻子吗,还能闻出来这个,我也不知道在哪儿蹭的,你别那么看我啊,好像等着捉奸一样。”
“暂时还不用走这个流程。”官城想了想,“再过个四五年吧。”
“你什么意思啊?”奚和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果茶喝了一口,“再过个四五年那我不就是你现在的年纪吗,你已经准备好出轨了吗。”
“我和你不一样。”官城说:“尤其是在自制力方面。”
“你要靠自制力才能忍住不出轨吗!”奚和光臭着脸说:“这么辛苦那就不用忍了,我给你幸福,你去出轨吧。”
“我和你没办法沟通。”
“你不爱我了当然没办法沟通,你爱谁就和谁沟通去吧,出轨快乐,但是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
奚和光说完跳起来往楼上跑,被官城一把抓了回去,攥着手腕死死压在沙发上。
十一点半,奚和光倒在浴缸里,无精打采地拿湿漉漉的手搓了搓脸。
他真心觉得自己这几年过得浑浑噩噩,脑袋都有点不够用了,明明不是多复杂的事情,他却想了很久才想出来一点头绪。
事情的起因是郑图给别人打钱,然后找唐月池帮忙查出到底是谁把那些钱取走了,从这一点看,郑图打钱并非自愿,一般来说,这样的操作更像是什么诈骗犯的手段,但第一,郑图不像是会被谁骗的人,第二,钱打了好几次,他没道理知道自己被骗了还继续把钱打给对方,不是被骗,是被胁迫吗?
奚和光想,什么事情能胁迫到郑图?
还有他车上的血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他和自己见面的时候看起来一切正常,并没受伤的迹象,血不是他的,难不成是别人的?
这件事和姐姐有关吗?
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些很血腥的画面,奚和光越想越觉得心烦,哗啦一声从浴缸里站起来,溅了满地的水。
第二天下午五点半,唐月池坐在金时娱乐附近的咖啡厅角落,紧紧抿着一张嘴瞪着眼前的人,过了片刻,她实在忍不住了似的开口道:“你又把我叫出来干什么?”
“行车记录仪呢?”奚和光说:“你的行车记录仪。”
“坏了啊!郑图能把它留下吗?”唐月池说话声音很大,把自己吓了一跳,惊慌地左右看看,看起来有点神经质,好像随时都准备起身走人似的,和昨天拦着奚和光不让走的样子大相径庭。
“坏到什么程度,能修好吗?”
“我为什么要修?”唐月池看着他,“我不想去插手这件事了。”
“你昨天还跑去郑图家里让他给你一个解释。”
“昨天是昨天,我今天改主意了还不行吗?!”唐月池抓起自己的包站了起来,“这件事和我没关系了,你以后别来找我。”
“车是你的,如果郑图真的在车里杀人了,你觉得自己真的能说得清吗?”
“你不要再说了!”唐月池尖叫一声,“你神经病吗!”
“如果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一个神经病,那肯定不是我。”奚和光将她按了回去,“你为什么改主意了?”
唐月池看着他的脸,突然哭了出来,她哭的稀里哗啦,好像随时都要心肌梗死一样,边哭边说:“你能不能别来找我了,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害怕,我不行了,我难受,我要去医院……”
她捂着心口,好像真的气都要喘不过来,奚和光平静地掏出手机打了120,刚把电话拨出去,就被唐月池伸手按掉了,她抓狂地说:“你到底要干嘛啊你!啊——!!”
所有人都转过来看她,奚和光面不改色,“我想让你把行车记录仪修好,数据恢复,看看那辆车之前开去哪里了,里面发生了什么。”
唐月池倒在沙发上用力拍自己的胸口,拍了一会儿,突然捞起一杯咖啡往奚和光怀里砸去,奚和光没躲,拿纸巾在自己衬衫上随便擦了擦,“还是说已经修好了,你只是不想给我看?”
唐月池哭着说:“我要给官城打电话,你让他把你带走,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我要给官城打电话——”
“这不关他的事,你还是别把他扯进来了吧。”奚和光说:“而且你刚泼我一身咖啡,叫他来好吗?”
唐月池又尖叫了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奚和光说:“抱歉,我不该这么逼你,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情况特殊。”
“你怎么不去报警呢?”唐月池抽泣着说:“你去让警察处理吧,我宁愿让警察把我抓走也不想看见你!”
“你真的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就不会这么想了。”奚和光说:“你可以随时报警,这是你的权利,不要后悔就好。”
唐月池好像真的要崩溃了似的,从己包里掏出很多零碎的小玩意往他身上砸,砸了两下,又反应过来,直接把包砸了过去,但是包已经快被她掏空了,软绵绵地打在奚和光身上,他慢慢帮她把东西都捡起来,一一收好,把沉甸甸的包递给她。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说出来。”奚和光说:“说出来了,这个秘密就由我来承担,不好吗?”
唐月池瘫在沙发上,哭都哭不出来了,“我要去医院,我真的要去医院……”
“我把我的邮箱留给你,如果明天我没收到你的邮件,那我们再出来当面谈,用我帮你叫救护车吗?”
唐月池捂着脸抽泣一声,“滚!”
奚和光找了张纸写下自己的邮箱递给她,彬彬有礼地说:“再见。”
他起身回到了工作室,没去管自己身上的咖啡渍,下了班,他坐上了官城的车,官城看他衣服一眼,微微皱眉道:“怎么搞的?”
奚和光低头看看,“咖啡不小心洒身上了。”
“烫到了吗?”官城伸手去掀他的衬衫,“怎么这么不小心。”
“还好,不是很热。”奚和光笑了一下,“可惜这个衬衫了,应该洗不干净了。”
“喜欢回头再给你买一件。”
“老婆。”奚和光说:“我觉得你真好。”
“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情绪很稳定。”奚和光握着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亲,“而且很成熟可靠。”
“……”官城说:“你第一天发现吗。”
“我每天都有新的发现。”奚和光叹了口气,“咱们回家吧。”
也许是心里装着事,他当晚睡得不太好,迷迷糊糊醒了两次,就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枕头下的手机极轻微地震了一下,他翻出来一看,推送栏里显示的是来自陌生人的新邮件。
拿手机的动作顿了顿,他悄悄把官城抱着自己的手臂移开,官城在睡梦里将他抱紧,他动都不能动,只能轻轻推了推官城:“我去喝水。”
官城醒了,习惯性地在他脸上亲了亲,低声道:“我去给你拿吧。”
“不用。”奚和光有些舍不得从温暖的床上下去,只能狠心将他推开,穿着拖鞋自己下楼了。
他坐在餐桌前,深呼吸几下才敢点开邮件,里面有两个文件,一个是视频,但是只有声音,没有画面,最开始只听到一些杂音,突然地,一个男人闷闷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像嘴被堵住了似的,但是没有人回应。
过了会儿,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门被打开,又被砰地一声甩上,又是开车门的声音。
那个男人嘴里的东西好像终于被拿走了,马上大声说:“你干什么?你抓错人了!”
郑图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慢悠悠地说:“你化成灰我都忘不了你啊,怎么会抓错人呢?”
他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对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你真的抓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我们见都没——”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后就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声。
那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像是厉鬼在哭。
视频结束以后,奚和光好长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他心脏狂跳,不知道视频里的那个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郑图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发出那种不像是正常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奚和光关掉了视频,手心里全是冷汗,犹豫片刻才点开了第二份文件,但是出乎他意料的,这份文件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是一个地址,他拿软件查了一下,是距离市区二十多公里的一个化工厂,现在已经废弃不用了。
他下意识就要起身出门,但是他刚刚走到客厅,楼上卧室的门就被打开,官城的声音响了起来,“奚和光?”
奚和光只觉得后背发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官城听不到他的回答,微微抬高了声音又叫了他一句。
“啊,怎么了。”奚和光故作镇定,“我想煮点牛奶喝,那个火怎么都打不开。”
“你先回来吧,我去煮。”官城边说边往楼下走。
“不用了不用了!”奚和光说:“明天早上起来再喝。”
直到回到了床上,与官城温暖的身体紧紧贴着,奚和光才勉强冷静下来,官城平缓的呼吸声安抚了他,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盯着窗帘的缝隙久久没有眨动一下。
第二天官城叫了三次才把他叫醒,看他皱着眉头坐起来揉眼睛的样子,官城摸摸他的头说:“怎么这么没精神,身体不舒服吗?”
“没——”奚和光顿了顿,“嗯,有点没睡好,头疼,我今天请假行吗。”
“难受就别去了,在家好好休息吧。”官城说:“除了头疼之外还有别的感觉吗?”
“没有了。”奚和光又倒在床上,捂着眼睛说:“那我接着睡了。”
“睡吧,醒了下去把早饭吃了,晚上想出去逛逛吗?”
“可以啊。”奚和光说:“正好去把送给你家人的礼物挑了。”
“好。”官城帮他把被角掖好,“那你白天就好好休息,要是晚上觉得好点了,我就回来接你出去吃,吃完了一起去逛逛。”
奚和光不说话,官城一个人往门口走,奚和光突然起身道:“官城!”
“怎么了?”官城回头看他。
“……没什么。”奚和光冲他笑了笑,“其实我也没有很难受,就是想偷懒不上班。”
“我知道。”官城也笑了一下,“没关系,不想去就在家睡觉。”
官城下楼了,奚和光躺在原地动也不动,半小时后,官城走了,奚和光慢慢摸出自己的手机,盯着屏幕发呆。
他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非常非常的不舒服,他当然可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是心安理得地收下郑图给的钱,但是他做不到。
他甚至做不到对郑图之前那些毫无道理的、神经质的行为产生任何一点怨忿的情绪,他看郑图,就像在看自己,像是在看所有没有寄托的可怜人,而现在自己有了寄托,但他依然没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有。
如果告诉官城,官城肯定会选择报警,而且亲疏有别,郑图的性命绝对没有他的安危重要,官城就算把他锁在家里不让他出门,也不会让他再插手这件事,要是官城知道了之前郑图的所作所为,说不定会让对方的处境更加艰难,再也翻不了身也说不定。
事到如今,奚和光甚至不想去思考对方到底是谁,只希望那个人不要死。
如果那个人死了,那郑图就真的完了。
要报警吗?
他犹豫着在屏幕上按下了110,只差一点就要把电话拨出去。
……如果那个人死了。
那郑图就真的完了。
这个念头让奚和光坐立不安,他猛地起身,随便换上一套方便行动的短袖和运动长裤就下了楼,他看了一眼餐桌官城留给自己的早饭,深吸一口气,心想等我回来再吃,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他按照导航往那个旧工厂开,逐渐远离了市区,路边都是千篇一律的景色,连行人都变得稀少,楼越来越矮,逐渐出现了一些蓝色屋顶的自建房,还有那种两三层高的楼房,但是再往远处开,这些建筑物也不见了。
就在奚和光怀疑自己走错了路的时候,那个三层楼高的化工厂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外面院子的门是半开的,门口还有很新鲜的车辙印,奚和光把车停在外面,试探着推了推这栋建筑物的大铁门,铁门发出刺耳的嘎吱一声响,但是并没有被推开。
里面反锁了。
奚和光在四周转了转,找到一个破了的窗户,他小心地从窗户里钻了进去,跳到地上的时候地上的灰尘被带了起来,又缓缓落了下去。
里面看起来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废旧工厂,掉了色的塑料大桶乱七八糟地堆在角落,没有被拆除的旧设备上面落满了灰尘,奚和光小心地绕过那些障碍物,尽量无声地往楼上走去。
看清了二楼的景象,奚和光惊骇到不能出声。
这里比一楼干净很多,也简陋很多,窗户连着窗框都被敲掉,四面漏风,阳光洒了进来,照亮了角落里那个蓝色的塑料大桶,也照亮了大吊扇上吊着的那个人。
对方几乎浑身都是血,没有一处裸露出来的皮肤是干净的,衣服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皮肤一起变成了肮脏的一片,脚下已经积了一滩血,是很大的一滩,蜿蜒着流向奚和光脚下。
奚和光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刚要往对方身前走,就听到身后有一阵极轻微的声音,噗,噗,好像是被厚重的灰尘缓和了的脚步声,奚和光猛地转过身去。
好像慢动作似的,郑图从楼上走了下来,脚边的灰尘扬起又落下,他衣冠楚楚,甚至好像还刚刚理了头发,露出一张奚和光很熟悉的脸。
奚和光第一次看见郑图的时候,对方也不过十几岁,站在自己家楼下拿一本书卷成一个大喇叭,面无表情地喊:“奚文心!奚文心!奚文心!”
奚和光跑到窗边看热闹,郑图就把那本书拿开,奚和光冲他招招手,问:“你找我姐啊?”
郑图还没来得及回答,奚文心就捏着奚和光的耳朵把他拉了回来,罕见地严肃,“别搭理他。”
奚和光问自己的姐姐:“为什么啊。”
“我说,别搭理他。”奚文心又重复了一次,将窗户关上了。
后来奚和光才知道,这个郑图一向是没人搭理的,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每一个都传的有鼻子有眼,有人说他爸爸是杀人犯,说他是他爸爸和一个来头很大的日本女人生的,还有人说他小时候差点就把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给掐死了,奚和光当时听的目瞪口呆,不知道郑图在别人嘴里怎么像可怕的怪物一样,明明郑图这个人很好的啊,整天给自己买吃的,自己已经说了不会把姐姐的手机号告诉他,他还是要买,最后奚和光吃到不好意思,就悄悄把奚文心的手机号告诉他了。
那天晚上奚文心找到了奚和光,让他承认错误,奚和光说对不起,突然又觉得奚文心好像真的很烦的样子,他终于有了点做弟弟的自觉,问奚文心:“姐,他欺负你啊?”
奚文心撑着下巴很忧郁地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啊?”
“他学习不好。”奚文心说:“那么简单的题都不及格,这是有多笨啊,以后我们俩的孩子也会很笨的,”
奚和光有点晕了,张着嘴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要孩子身上。
“哎。”奚文心看着还是个傻小孩的奚和光,毫不避讳地说:“我喜欢他的呀,当然要想的远一点,我给他讲那么多题,他还是学不会,那我等他什么时候变聪明点什么时候再和他在一起吧。”
奚和光很认真地说:“可是我听别人说他爸是杀人犯,你不害怕吗。”
“那都是他们胡说的。”奚文心说:“再说就算是真的又怎么了,他说过他很讨厌他爸的,以后我带他走就好了呗。”
第二天奚和光就去和郑图说,我姐嫌你学习不好,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后来郑图果然就好好学习了,而且居然可以给成绩很好的奚文心辅导功课,可是他们还是没在一起,因为那些传言大部分都是真的,老师开车来家里做家访,奚文心被狠骂了一顿,她倒是没有哭天抢地,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坐在沙发上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指甲说:“哦,那我知道了。”
晚上奚和光去安慰奚文心,奚文心一边翻书说:“我以后一定会和他在一起的,又不着急这一年两年,有什么的呀,宝贝,你快去睡觉吧,睡少了长不高的。”
后来的事情奚和光就不太清楚了,因为他长大了一点,奚文心也不好拿他当傻小孩,什么都给他说,他只知道郑图很爱奚文心,还总是给奚和光买东西,让他管自己叫姐夫。奚和光那时候想,是啊,郑图就是应该很爱奚文心,还有哪个女生能胆子这么大,满不在乎地说带他走吗,还有哪个女生能不厌其烦地给他讲那么多题吗,还有哪个女生能在那么小的时候就那么严肃地考虑两个人的小孩笨不笨吗。
奚和光站在这个破旧的化工厂里,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些过去的影子,但是他失败了,他看着郑图,连个像样的开场白都说不出来,还是郑图先开了口。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奚和光说:“我逼唐月池说的。”
郑图嗤笑一声,“她啊?败事有余。”
“他是谁?”奚和光看着郑图,“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不认识他吗?”郑图推着奚和光走到那个人的面前,好像很怕把眼前这个昏迷的人叫醒一般,轻声说:“你肯定……见过他吧。”
那个满脸血污的人动也不动一下,奚和光看着他瘦削的轮廓,迟滞的记忆突然复苏,好像一道惊雷劈过大脑——他确实是见过这个人。
那个跟在张山昆身边,被他姐姐拿石头砸晕的男人。
心脏被冻住了一般,连跳动都变得缓慢,奚和光甚至开始害怕听到郑图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知道你姐为什么要跳楼吗?”郑图抓着奚和光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盯着那个血人看,“因为她被这个人强奸了,还拍了录像,如果她走了之后敢去报警,或者把自己听到的事说出去,他们就把录像卖了。”
郑图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足轻重的事实,奚和光却觉得自己幻听了,在他说完以后居然开始长达十多秒的耳鸣,站都要站不稳,脸色难看到仿佛濒死。
郑图放开了他,毫不客气地把他往楼梯口推,声音一丝起伏都没有,“你走吧,看在你姐的面子上,我就当你没来过。”
他比奚和光要高大半个头,身型瘦长,但是也要比奚和光壮上一圈,他用力一推,奚和光丢了魂似的踉踉跄跄往后退,腰撞在楼梯扶手上,发出一声巨响。
过了会儿,奚和光站在原地,微微垂着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似的,低声问郑图:“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还有心思关心他?”郑图冷笑一声,“很想知道吗?”
奚和光额前的碎发垂了下来,遮住他大半眼睛,他隔着头发看自己眼前被切割到支离破碎的郑图,手脚都要麻痹掉,隔了好半天才开口问:“他不会死吧?”
“他当然会死了。”郑图说:“看我什么时候发发善心给他个痛快吧。”
“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是有可能活的,是吗。”奚和光去抓郑图温热的手腕,拉着他向前一步,“你先跟我走。”
“你他妈有病吗?”郑图甩开他,“赶紧滚。”
“我让你跟我走。”奚和光又抓住了郑图的手腕,因为太用力,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郑图惊讶于这个每次都会被自己一脚踹在地上的小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让他甩也甩不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不耐烦,“你想干什么啊你?”
“你想干什么?”奚和光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你想把他杀了吗?”
郑图似乎觉得他这话问的很好笑,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像被奚和光逗乐了似的,他笑够了,眼带笑意地说:“是啊。”
“……你跟我走。”奚和光再开口时声音都有点发抖,“你冷静点。”
“奚和光,我没听错吧,你这是在劝我冷静点?”郑图猛地变了脸色,“你有资格劝我吗?!”
“我是奚文心的弟弟。”奚和光说:“我没资格,她总有吧。”
“去你妈的!”郑图冲他吼:“奚文心有资格?!她他妈有什么资格?她心里除了你还有谁,她想过我吗?宁可自己不要命了也护着你,她多伟大啊,遇到事了连一个字都不和我说,说跳楼就跳楼,她多豁得出去啊!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劝我的人,我在她眼里就是个屁,她有什么资格来劝我?我他妈死了以后,我他妈下辈子,都不想再和奚文心这个人有一点牵扯!”
郑图眼里全是红血丝,好像真的恨奚文心恨到无处发泄,快要疯了,他握着奚和光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奚和光,你看看我,你觉得我是什么啊?我是人吗?不,我不是人,我就是奚文心身边的一条狗,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们俩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对她说过一个不字吗?她就算是想去摘星星摘月亮我他妈豁出这条命不要了也去给她弄来,那她呢?她怎么对我的?她死之前想都没想到我,她唯一发给我的一条短信还是让我好好照顾你,在她心里只有你是人,我什么都不算,她不清楚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现在你和我说她有资格劝我,你告诉我,她有他妈什么资格劝我?!”
郑图的声音回荡在厂房里,一圈一圈,像是一个巨石被投了湖,他真的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爱过这样一个人,哪怕奚文心带给他的温暖和幸福是没办法去形容与衡量的,他什么都想到了,想到了奚文心可能会喜欢上别人,想到了奚文心对他的感情会逐渐变淡,但是他觉得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在奚文心面前,他是没有底线的,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去原谅,不过是放下自尊去死缠烂打,奚文心心软,他以为他很了解。
但是他死也不会想到,奚文心的心是石头做的,自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是这世上无数的石头和草木一样,都是垃圾,都是她可以毫不犹豫去抛弃的东西。
阳光很灿烂,外面的天空也很蓝,奚和光看着郑图,竟有种奇异的割裂感。
“……我以前和你说过很多次对不起,其实我知道没什么意义。”
“知道没意义就赶紧滚远点,别他妈给我添乱!”郑图将他推开了。
“我以后不会再说了,因为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就算你不原谅我,我也还是会过自己的生活,我现在谈恋爱了,也有了新的工作,再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去拿刀捅人了。”
“你他妈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很想把他杀了,但是我不能,因为还有人等着我回去。你也不能,你不能就断送在这里,奚文心不会感谢你,也不会原谅你的。”
郑图语带讽刺地说:“她当然不会感谢我,我用得着她的感谢吗?要不是我死缠烂打赖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她会和我在一起吗?原谅?她有资格原谅我吗?”
“是她先喜欢你的。”奚和光。
郑图愣了一下,“什么?”
“她和我说过很多次,是她先喜欢你的。”奚和光说:“你上学的时候没人愿意理你,只有她主动和你说话,你真的觉得只是因为她善良吗,因为她喜欢你啊。”
郑图沉默片刻,皱着眉说:“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希望你误会她。”奚和光面色平静地说:“你们两个在一起之后,她开始偷偷存钱,她说那是用来带你离家出走的钱,后来她说你好像用不到了,就拿去给你买了块很贵的手表当作生日礼物,就是你手上戴着的这个吧,如果她知道你现在还留着一定会很高兴,因为她真的攒了很久的钱。”
“其实我爸妈一直都没同意过你们两个在一起,因为你,我爸动手打过她好几次,不打了是因为有一次出手太重,差点把她耳朵打聋了,后来每次你去家里,他们都会好好招待你,因为他们拿我姐没办法,她没有不在乎你,你在她心里是很重要的人。”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能怎么样?”郑图明显有些心烦意乱地说:“别他妈说了,你走吧,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我说了,我是奚文心的弟弟。”奚和光说:“我了解她,我知道她绝不会想让你去这么做,更不想让你的人生就断送在这里,如果你觉得她没资格管你,那也请你不要打着为她报仇的名号杀人,更不要把她说成一个铁石心肠没有感情的人,要是你真的那么想和她一刀两断,下辈子都不再见她,就把这块表还给我吧,我会埋在她墓碑旁边,这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要是被你真的扔到马桶里冲走了还挺可惜的,你把它还给我,说清楚去杀人只是因为你自己想发泄,不是为了她报仇,我马上就走,再也不会干涉你的事。”
郑图动也不动一下,奚和光伸手去碰那块表,被他猛地躲开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只剩下那个被吊着的血人的粗喘。
“你说她临死前一个字也没留给你,那你希望她和你说什么呢?你觉得她要说什么,你才不会恨她,你才能原谅她?”奚和光的眼泪聚在下巴上,一滴一滴地落在灰尘里,“如果你真的只因为这个就觉得她不爱你,下辈子都不要见她,那我真替她委屈,那个时候她会护着我,因为我伤得很重,她担心我会死,她跳楼是因为没办法接受自己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你总不能要求她时时刻刻都那么坚强吧?”
奚和光试探着往他身前走了一步,郑图下意识往后退,奚和光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要是真把他杀了以后打算怎么做?”
郑图指了指摆在角落,盖子被打开一半的蓝色原料桶,“汽油。”
一把火点着,两个人一起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奚和光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真的是——”
他把话咽了回去,“算了,先把人放下来再说。”
奚和光转身往吊扇处走,郑图突然拦住了他,眼里又涌上一股狠意,“算了,你走吧,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你该怎么做,你该把他杀了吗?”奚和光抬高了声音,“你要是真的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最开始就不应该把他绑到这儿来!”
“他把你姐害死了!”郑图好像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一般,突然从怀里掏出了打火机,“我警告你,你最好赶紧走,你死在这儿了官城可不知道找谁去偿命!”
“你死了以后不想在下面见我姐我还想见她呢!”奚和光的脸色难看至极,“你可以继续恨我,这是你的自由,我不在乎,但是我不能不管你,你是我姐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夫把下半辈子都断送在这里,她死了,你不是还活着呢吗!”
郑图不知怎么,居然被他说动了一般,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奚和光神经紧绷,郑图突然把打火机扔了,转了个身,慢慢往吊扇处走过去。
“我还有一笔钱。”郑图从包里掏出了一把刀,横着往上一劈,将吊扇上被血浸泡的麻绳砍断,那个人不知死活的人应声而落,沾血的手指动了动,“我要是真的进去了,会叫人打给你。”
“……你还是给自己留着吧。”奚和光背后都是冷汗,“找律师不要钱吗。”
他走过去,帮郑图把对方抬了起来,往楼梯处走,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他没断气吧?”
郑图脸上没什么表情,“今天死不了。”
那个好像一直都昏迷的男人突然发出一点含糊的咕哝声,好像有话要说,奚和光和郑图同时停下了动作,对视一眼,郑图低头看他,“你说什么?”
那个男人发出了更大的声音,但是一样很含糊,奚和光摇摇头,“算了,先抬下去。”
突然地,那个男人睁大了眼睛,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他咧开嘴冲着奚和光笑,好像突然恢复了精力。
奚和光听到了极细微的声音,嚓,嚓。
有什么东西晃过了他的眼睛,闪过一道银色的线,那是郑图扔在地上的防风打火机。
奚和光一个字也来不及说,他猛地扑向郑图,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一起从已经被拆除的窗前跳了下去。
片刻过后,还有火苗闪烁的打火机被准确无误地扔进了装满汽油的蓝色大桶。
天空闪烁,太阳摇摆不定,奚和光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低头拍自己的肚子,啪啪啪,圆鼓鼓,他发现自己两条腿加起来也没有凳子腿长,藕似的白白胖胖,抬头看看天,突然觉得太阳摇摆的更厉害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想了想,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哭了半天,一滴眼泪没掉,倒是把人给哭来了,奚文心穿着条墨蓝色的长裙,光着脚跑过来,抱小狗似的把他抱起来,“你嚎什么嚎?”
奚和光不会说话,伸出一根短短的手指指着太阳,手背凹下去一个小坑,他刚要咧开嘴干嚎,奚文心就笑了起来,捏捏他的脸道:“你是害怕了呀?”
奚和光点点头,咕噜咕噜吐口水,奚文心啧了一声,拿了张雪白的纸巾帮他擦干净脸。
房间里有滴滴滴的声音回响,很规律,奚文心亲亲他的额头,“我走了哦。”
奚和光抓着她柔软的长发不让她走,只知道啊啊啊,这次是真的急了,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奚文心把自己的头发救出来,抱着他走到床边,弯下腰看他。
“你怎么长大的这么快啊?”奚文心摸摸他的头。
奚和光低头一看,自己小冬瓜一样圆圆的身体变得消瘦修长,他又能说话了,外面的太阳像坏了的电灯一般闪烁,他没去管,只紧紧攥着奚文心的手腕,流着泪求她:“姐,你别走。”
“嘘嘘嘘。”奚文心安抚他,“其实不可怕的。”
奚和光浑身颤抖,哽咽着说:“你骗我。”
“没骗你,真的不可怕。”奚文心想了想,“你不是很喜欢把空调开得很低,盖着毯子睡觉吗,其实就像是那种感觉,很温暖,很安全……也很轻松。”
滴滴滴的声音更大了,奚文心笑着说:“宝贝,我走了哦,你也回去吧,不要自己吓自己,哎,你怎么长大的这么快啊,你比我还要大了。”
她好像真的因为这件事很苦恼一样,又揉了揉奚和光的头发,转身走出了房间,滴滴滴的声音大到令人心烦,太阳闪烁一下,屋子里变黑又变亮,奚和光无措地看着窗外,片刻之间,天地颠倒,世界被卷入了没有尽头的漩涡。
眼前又有了光,他极慢极慢地睁开眼睛,又闭上,滴滴滴的声音还在响,他后知后觉,原来是医院的心电监护仪,那些滴滴滴的声音是自己的心跳。
耳边有人在说话,很吵,他在这吵闹的说话声中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周围安静了许多,只剩下滴滴滴的声音在响了。
他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俞均的脸,对方瞪大了眼睛看他,好像受了很大惊吓一样,过了会儿,对方长出一口气,“你可算是……”
奚和光浑身都疼,也就没觉得哪里特别疼。他眨眨眼睛,终于回过神来,声音很小地说:“嗯?”
“能听懂我说什么吗?”俞均冲他摆摆手,“这是几?”
“你的表好难看。”奚和光迷迷糊糊地说:“换一个吧。”
“你知道这表多贵吗!能不能有点品位!”俞均瞪他,“我去叫大夫,等会儿官城来了你给我好好装,啊,听到了吗?最好装的马上就要死了,要不然他真把你打死了我可拦不住。”
奚和光终于清醒了点儿,“你说什么啊。”
“我说你最好别惹官城。”俞均心有余悸地摇摇头,“你完了,别怪哥没提醒你,你真完了。”
“什么完了……”奚和光的理智回笼,忍着疼痛不安地看着他。
“郑图伤得没你重,比你早醒一天,他可都交代了,你们俩但凡晚点儿跳下去绝对就当场被炸死了,砸一身砖头算是运气好,知不知道?”俞均说:“我是没见过官城发那么大火,你就自求多福吧,他要是真想收拾你,我可拦不住。”
他这幅态度,搞得奚和光也很忐忑,过不多时,官城和大夫一起进来,奚和光越过白大褂往他身上看,大夫说的什么他都没心思听,但是官城的脸被挡着,他看不见。
等大夫走了,官城走到他床前,伸手摸了摸他输液那只手的手背,把被子盖在了上面,奚和光动了动手指头,“老婆。”
官城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病房门被关上,俞均长出一口气,“我也走了,晚上再来看你啊。”
“等一下。”奚和光急了,头嗡嗡直响,难受地问:“他怎么了?”
“……”俞均说:“这个我没办法和你解释,因为我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我真走了啊,电话都快让人打爆了。”
“郑图——”奚和光终于反应过来,“他怎么样了?”
“他也没死,你放心吧,有那精力多担心担心你自己,拜拜。”
他走了,奚和光有些不安地躺在病床上,也不知道是因为药物原因还是身体太疲惫,他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奚和光下意识想抬起手揉眼睛,却马上被人按住了手腕,官城居高临下地看他,奚和光反应过来,小声说:“老婆。”
手背回血了,官城按了床头的呼叫铃,没过多久就有人进来处理,针被拔出去,官城帮他按着胶带,奚和光没由来地紧张,没有底气地说:“老婆,我饿了……”
官城终于回了他一句:“五点半吃饭。”
“你怎么了。”奚和光说:“你是不是——”
“自己按着,别松开。”官城起身,“饿了就睡觉,少说话。”
奚和光只好闭了嘴。
晚上七点,俞均果然来了,官城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他坐在病床边,沉默一会儿干咳道:“那个什么,你想看综艺吗?我给你找个什么节目看啊?”
“我不看了。”奚和光偷偷瞥了官城一眼,“有点头晕。”
“你脑袋被砸成脑震荡了能不晕吗。”官城说:“幸亏你那是脑袋不是豆腐脑。”
“……”奚和光说:“哦。”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奚和光说:“你还是找个节目给我看吧,我其实也没有很晕。”
“看什么看?”官城说话了,他起身看着俞均说:“出去。”
俞均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点头,“那行,你请我吃个夜宵,回来再陪小朋友玩儿。”
官城冷淡地说:“陪他玩儿什么?”
“老婆。”奚和光有些无措,“你也走啊?”
官城终于看了他一眼,“我留在这儿干什么?”
“你……你留下来陪我啊。”奚和光越说声音越小,“你不陪我了吗。”
官城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下,“你用得着我陪吗?”
“走走走。”俞均往外推官城,“咱们先去吃饭,让他自己睡会儿吧,有护工进来看着。”
奚和光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很无助地看着官城,官城脸色更加难看,俞均一看要不好,赶紧说:“官城!”
“你急什么?”官城说:“我能把他怎么样?”
“你们是亲两口子,你能把他怎么样啊。”俞均干笑,“这话说的。”
官城似乎觉得这话很讽刺似的,冷笑一下,“我担待不起。”
奚和光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完了。
官城推开俞均走到奚和光床前,面无表情地说:“奚和光。”
奚和光心脏紧缩,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嗯。”
“如果和我在一起这件事让你很为难,你大可以直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强人所难,你想要自由,我给你自由。”
“说什么呢!”俞均赶紧拉着他往门口走,“你再吓着他,这话能乱说吗。”
官城甩开了俞均的手,转身看着病床上的奚和光,“你在乎吗?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东西,你会被我一句话吓着?”
“你说什么啊……”奚和光整个人都懵了,“你要和我分手吗。”
官城走到他身前,拿虎口卡着他的下颌,冷声道:“你觉得我们在一起过吗?你要是真觉得我们在一起过,好歹也要把我稍微往心里放放吧?你呢?你要是真的有一点良心,就不应该出那个门,奚和光,谁和你在一起,谁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这个人一点良心都没有,你真该庆幸自己这回伤得重,我不好动你,要不然我真想打死你!”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奚和光却被吓到眼泪都要流出来,只一个劲地摇头,“不是的,你听我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官城放开了他。
奚和光下意识抬起脸咬住了他的手,官城微微皱眉道:“放开。”
奚和光不松口,反而咬的更紧了,官城抬高了声音,“我叫你放开!”
他这样实在是太可怕,奚和光吓得缩了缩脖子,慢慢地松了嘴,官城转身要走,奚和光急了,踉踉跄跄起身下床,脚刚一挨地就稀里哗啦地摔倒了,监护仪滴滴滴乱响。
官城回身把他抱回床上,抬手按了呼叫铃,再开口时神情竟有些暴戾,“你闹什么闹?!”
奚和光想哭还不敢哭,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无力地抓着他的手腕,官城帮他把被子盖好,冷声道:“再掉下来一次就自己爬上去,没人管你,地上舒服就在地上躺着。”
大夫推门进来帮他把监护仪弄好,又把人挨个训了一顿,奚和光挨训的时候偷偷看官城,官城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大夫走了,气氛沉闷到快要凝固,奚和光倒在枕头上无措地看他,官城走到门口,突然听到了一声很明显的抽泣。
他开门的动作顿了顿,还是摔门走了出去。
奚和光一个人躺在床上,觉得浑身都疼,简直没有一处不难受的地方,又害怕官城真的要和他分手,简直不敢细想,哭都没心思哭,无精打采地看着窗外,开始数数。
他头晕脑胀的,数错了好几次,数到了四千多,官城才回来。
奚和光眼巴巴地看着他,又不敢说什么,官城坐在沙发上不说话,奚和光大着胆子开口:“老婆,医生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官城瞥了他一眼,没回答他。
奚和光的声音小了下去,“能不能来得及去你家过节啊。”
“不去了。”
奚和光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拿眼睛在被子上蹭了蹭。
官城起身,慢慢走到他身前,声音冷淡地说:“你哭什么哭?”
奚和光摇头,“对不起。”
“你确实对不起我。”
“所以你想和我分手是吗。”奚和光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你觉得自己很委屈?”
“我没有、没有觉得很委屈。”奚和光哽咽着说:“我舍不得你。”
“这会儿知道舍不得我了?”
奚和光挣扎着坐起来,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胸口,哭到话都说不清楚,官城只能分辨出一句含糊的“不要分手。”
官城皱着眉说:“你再哭我马上就走。”
奚和光哭得更厉害了,头都开始发晕,他一边哭一边说:“你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你是在威胁我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奚和光简直要崩溃了,哭得一抽一抽,“我不要、不要分手……”
他真是一点面子都不要,恨不得撒泼打滚地拦着官城不让走了,眼泪把官城的衬衫都打湿,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官城低头看他微乱的短发,强忍住回抱着他的冲动,冷声道:“奚和光,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现在知道害怕了,之前想什么呢?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你哭几下就能过去的。”
奚和光鼻涕都哭出来,偷偷往他衬衫上蹭,“那你答应不和我分手。”
官城把奚和光推回到床上,拿纸巾给他擦了脸,奚和光攥着他的手腕,泪眼朦胧地着看他,想去抱抱他又不敢,只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官城低头看看他的手,“手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奚和光想清楚了他为什么生气,也就不敢胡乱回答,过了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
“现在是我在问你。”
“……”奚和光小声说:“我怕你担心。”
“不要用这句话当借口。”官城冷着脸说:“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我没有不信任你啊!”奚和光急了,“我、我和你说不清楚。”
“你可以回家了以后再好好找个理由敷衍我。”官城说:“我等着。”
他说完,低头看看自己的衬衫,面无表情道:“你往我身上蹭鼻涕干什么?”
“你说不嫌我脏的。”
“蹬鼻子上脸。”
奚和光哪被他这么一句一句地说过,又害怕又委屈,却也知道是自己先不对的,说什么都是错,他忍了一会儿,越想越难受,突然说:“反正你不能和我分手。”
“我为什么不能?”
“我怀孕了。”奚和光脑袋一抽,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按。
“……”官城沉默片刻道:“奚和光,我们还没睡过呢,你真怀孕了孩子也不是我的。”
他越冷静,奚和光越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太不好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把他的手放开了,官城坐了会儿,看看他哭花的脸,起身走了。
奚和光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又唰地一下流了出来。
奚和光哭得眼前模糊成一片,脑袋里也嗡嗡直响,心想官城是不是真的要和他分手,他知道官城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回头,别说他撒泼打滚,就算是他真的跑去天台跳楼官城也不会妥协的,但官城不是说喜欢他很多年吗,应该也会有点舍不得他的吧……不过这次官城好像真的很生气,都不愿意搭理他了,是讨厌他了吗,怎么办……
他对着官城一向是没什么冷静自持的,想哭就哭,想闹就闹,这会儿不敢闹了,只好悄无声息地哭,哭了半天,突然觉得脸上一热,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脸上蹭了蹭,他睁开眼睛一看,是官城回来拿了条干净的热毛巾给他擦脸。
“老婆……”奚和光马上就不哭了,“你不生气了啊。”
“谁告诉你我不生气了,你单方面决定的?”官城仔细地拿毛巾把他的脸擦干净,又去擦他的手,语气很冷漠,“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冷血,好歹也在一张床上睡过这么长时间,说把人扔了就扔了,你不会良心不安,不代表别人不会。”
奚和光稀里糊涂的,也听得出来他在骂自己,吸了吸鼻子道:“那你到底怎么才会不生气。”
“你是在让我教你怎么多点良心吗?不好意思,我教不了。”
奚和光小声说:“你干嘛啊,我们能不能好好说。”
“觉得我不讲理是吗?”官城捏着他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好,那我就和你好好说,我生气是因为你心里完全就没有我,你想去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都没想过如果自己出事了之后我要怎么办,会给我带来多少痛苦,甚至是把我的下半辈子都毁了,如果你真的被炸死了,我可能以后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个念头就是后悔,我后悔那天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但是你连后悔的机会都不给我,因为我从头到尾对这件事都毫不知情,我甚至没有机会去阻止你,你如果觉得我和你分手这件事让你害怕难过,那请你换位思考一下我是不是也会害怕,也会难过,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不会和你分手,我的感情没那么不值钱,说丢就丢,但是这件事没这么容易就过去,你哭也没用。还有,不要问我关于郑图的事,我不想提这个人,以后你也别再去插手他的事了。”
奚和光本来还想问问他郑图到底会不会进去,听完后也只能沉默半晌,哼哼唧唧地说:“那你先别生气了。”
官城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奚和光郁闷到很想咧着嘴大哭,一边哭一边满地打滚,滚够了就滚过来抱着官城的腿,他什么时候说不生气了才放开,但是他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又做了什么惹得官城生气,想了半天,才说:“你晚上要不要陪我。”
“你一个人很害怕?”
他语气不善,奚和光苦着脸说:“不是害怕,我就是想让你陪我啊。”
“那我没什么必要陪着你。”
奚和光简直要被他搞到崩溃,眼睛一闭,大声说:“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官城说:“你去报警吧。”
“你把手机给我。”奚和光伸手。
官城把自己的手机给他,他点进了通讯录,官城低头一看,他搜到了官明霖的电话。
“你不是要报警吗?给我哥打电话干什么。”
奚和光说:“我让老师劝劝你,他是家长,他说话你要听。”
“你要是想听我哥训你你就打吧。”
奚和光只好把手机扔给他,开始干嚎,“我真的报警了!你精神虐待我!”
“别在这里无理取闹,你几岁了你?”
“我刚过完二十二岁生日。”奚和光嘟嘟囔囔,“我过生日那天你还管我叫宝贝呢,你给我买了那么大的蛋糕,送了我一个一看就很贵的胸针,还抱着我睡觉。”
“所以呢?”
“……所以你是不是死活都不肯原谅我。”奚和光看着他。
“你连自己的错误都不肯承认,我凭什么要原谅你?”
“我已经和你承认了啊,我就是不想让你担心才不说的,我说了你又告诉我这是借口,我说什么你都骂我没良心,哦……我确实是没良心,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但是我哪知道那里那么危险啊,我要是知道我死也不会去的,你这么好,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
“你不知道很危险吗?难道你不是因为知道郑图有可能杀人才去找他的吗?这在你眼里都不算有危险,奚和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大?”
奚和光终于看出来了,官城好像在讲理,但是他根本就不想讲理,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能找理由教训人,偏偏自己理亏,总能被他揪住小辫子。
而官城只是想骂人而已。
想通此节,奚和光彻底萎靡了,他看着官城说:“老婆。”
“别这么叫我。”
奚和光心想,哦,果然是这样,原来只要一个人想找茬,无论如何都能找到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古人已经看懂了这个道理,他怎么还看不懂。
“我想尿尿。”
说这个总不会挨骂了吧。
官城看了他一眼,掀开被子,伸手去脱他的裤子。
“……你干嘛啊,我要去卫生间。”
“去什么卫生间?”官城说:“尿壶没用过吗。”
“什么啊!我不要用那个!”奚和光简直没办法把尿壶两个字和自己联系起来,一时之间只觉得急火攻心,也忘了自己的地位,抬高了声音说:“你别拿那个东西给我!”
他说完,看见官城的脸色,突然觉得背后一凉,瞬间安静了,过了片刻才说:“其实也没有很想尿,你不用麻烦了。”
“你不用的话我就走了,晚上你有两个选择,尿床上,或者叫护工帮你拿尿壶。”
“……”奚和光觉得很委屈,“我真的不想用那个。”
“奚和光,你如果去卫生间就要把身上的东西拆掉,然后医生就会过来骂你,你是挨骂有瘾吗?”
“那你走吧。”奚和光自暴自弃地把脸转到了一边,“不要你管。”
官城冷着脸去脱他的裤子,奚和光瞬间爆炸,居然狗胆包天地大声说:“你别拿那个东西碰我!”
“这是新买的,买回来之后就洗过了,还是我能买到的最贵的,你不要觉得它配不上你尊贵的尿。”官城说:“还有,虽然你很看不上我,但我在外面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男人,给你接尿也不算辱没了你的公主身份。”
奚和光欲哭无泪,闭着眼睛干嚎,“我真的不想用那个,老婆我求求你把它拿走吧,明天医生把我身上的东西拆了我就可以去卫生间了,我用不到它。”
官城懒得和他废话,强行把他裤子脱了,奚和光到底还是没忍住,只能一边撒尿一边干嚎,嚎着嚎着就真的很想哭,他伤心地问:“老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官城帮他提上了裤子,面无表情地说:“你但凡有点良心,就不会对一个刚刚给你接过尿的人问出这句话。”
“……”奚和光崩溃道:“啊——!!”
官城走了,没过多久又回来了,奚和光一副很警惕的表情,“你洗手了吗,多洗几遍,要拿消毒洗手液好好洗。”
官城没忍住用力捏着他的脸说:“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欠揍?”
“你不要碰我的脸!”奚和光闭着眼睛喊:“放开我!”
官城捏得更用力了,奚和光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没洗手。”
“我洗了两次。”
“为什么洗两次啊,你嫌我脏吗。”
“……你刚才不是还说让我多洗几遍吗?”
“我说和你说是不一样的啊,你就是嫌我脏吧。”奚和光说:“老婆,你还是回家去睡吧,我不留你了。”
“你给我闭嘴!”官城恨不得掐死他,“非逼我动手吗?”
奚和光怕真的挨揍,只好把嘴闭上,官城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沉默不语,过了会儿,奚和光突然小声说:“老婆啊,你真的洗手了吧。”
官城猛地起身,奚和光吓得大喊:“你别冲动!我就是问一——”
他话没说完,嘴唇就被官城堵住,奚和光紧张地睁着眼睛,却动也不能动一下,他唇舌都有些发痛,过了好半天才被放开,舔舔嘴唇道:“你舍不得打我啊?”
官城嗤笑一声,“你可以等出院了以后再问这句话。”
“那时候你就不生气了。”奚和光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一定会哄好你的。”
“你不把我气死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怎么气你了……”奚和光去抓他的衣服,“你要是生病了我也会照顾你的啊,你对我这么凶,不怕以后老了我报复你吗,你比我大五岁,等你动不了了还是能动,我还能拿拐杖敲你的头,但是你放心,我不会的。”
“你倒是敢。”
“我舍不得。”奚和光厚着脸皮说:“你吓唬我要分手,我可担心你了,你不和我在一起,被别人骗了怎么办,他们都对你不好,只有我是真的爱你。”
官城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点儿,“你少在这儿花言巧语,别人对我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真的没有良心。”
奚和光沉默片刻,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你把我的良心掏出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你。”
官城:“……”
“我没有在哄你。”奚和光看着他,眼神很真诚,“我知道我做错了,你想发脾气就发脾气,被你骂几句又没什么,你不生气就好,但是你不要说我心里没你了好不好,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就是你,你非说我心里没你,我还是觉得有一点委屈的。”
“你委屈什么?”官城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了,别说了,睡觉。”
“那你抱我睡。”
“你这样怎么抱?”
“哦。”奚和光说:“那你把那张床推过来,我们拉着手睡,这样我做梦也能梦到你了,你可以在梦里打我,我不会还手的。”
官城终于遇上了对手,欲加之罪也没了借口,只能无可奈何地把床推过来,攥着他的手睡觉,奚和光晃了晃胳膊,低声说:“老婆,你以后不能拿分手吓我了。”
官城说话的语气终于没那么冷了,“你还怕这个吗?”
“我当然怕啊。”奚和光说:“我从小就很害怕一个人的,你不要我的话,我就去找姐姐了。”
官城皱眉道:“你胡说什么?”
“哦,那我就只能被别人欺骗感情,我这么招人烦,除了你之外别人都不会真心对我好,我会被骗得很惨,说不定还会被卖去搬砖,要不然就是去要饭,反正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官城说:“你到底睡不睡?”
奚和光消停了一会儿,突然抬高了声音说:“我的老婆啊——!”
官城忍无可忍地捂住了他的嘴。
奚和光本以为自己昨天折腾了那么一通之后就算是把人哄好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他被鼻血呛醒,枕头都被打湿一大片,官城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脸色又难看下去,奚和光欲哭无泪,废话说了一大堆,官城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好不容易等到吃饭,官城扶着他坐起来喂给他吃,奚和光眼巴巴地看着官城,官城也许是被他看烦了,终于开口道:“看什么看,好好吃饭。”
“老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没兴趣听。”
“这个秘密就是,我流鼻血不会死,但是老婆不理我我就会死。”
“……”
“你再不理我我马上就死掉了,3,2,1——”
官城冷着脸说:“理你了,赶紧吃。”
奚和光咧嘴一笑,“你早上吃了什么好吃的啊。”
“还没吃。”
“那你先去吃啊,我自己来就行。”奚和光有些费力地伸手去拿碗,看见官城的脸,一时语塞,沉默半晌道:“你是不是瘦了。”
“话这么多,还吃不吃了?”官城把勺子送到他嘴边:“张嘴。”
俞均来的时候,就看见官城正坐在病床边给他切芒果,奚和光吃了一块,拽着官城的领带让他低头,撅着嘴在官城脸上亲了一口。
而官城非但没有摆脸色给他看,反而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又给他喂了一块芒果。
俞均目瞪口呆——你那个表情是微笑吧,是吧是吧是吧!那天站在抢救室外面又急又气恨不得冲进去补刀的人是你吧!我劝你等人醒了不要发脾气毕竟是两口子你是不是还说“等他醒了我们就没关系了!”,昨天你还恨不得摔盘子砸碗扯证离婚,人家躺病床上吓得直哭你都不管,好歹你也多坚持几天,怎么过一个晚上就又在这儿给人家喂芒果!
还喂!
他又看了看奚和光,瞬间觉得这个小孩不简单,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当不成这个嫂子,只有他能当。
换一个人——不对,换一个人,官城估计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别人作死和他有什么关系?
奚和光见他来了,叼着小叉子冲他招手,他一笑,走过去说:“今天挺好的啊?”
“好什么好?”官城把芒果放在一边,语气冷淡道:“早上还没睡醒鼻血就流了一枕头,呛得直咳嗽。”
俞均哎了一声,“怎么搞的?”
“他老是不理我,我一着急就上火了,上火了就流鼻血。”奚和光很严肃地说:“真的。”
俞均再一次被震撼——这是什么等级的甩锅天才!
官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的错吗?”
“……不是不是。”奚和光赶紧说:“你不理我那肯定是我不好,我罪有应得,你别生气。”
俞均再一次被震撼——居然这么能屈能伸!
官城似乎是彻底被奚和光搞到无奈,扶着他躺好,低下头道:“我先走了,中午尽量赶过来,俞均可能坐一会儿也要走,等会儿有人来照顾你,有什么事千万不要不好意思说,听到了吗?”
奚和光哦了一声,又去拽他的领带,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只得在奚和光脸上亲了亲,“好了吧?”
俞均彻底无语——你吗的,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看到这个!拿走!我不想看!
官城终于走了,俞均神情复杂地坐在沙发上,他看着奚和光,奚和光很坦然地与他对视,“干嘛呀?”
“官城怎么就碰上你了呢。”俞均摇摇头,“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说他倒了八辈子的霉才碰上我了。”奚和光说:“据我分析,他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他之前的八辈子都特别倒霉,所以这辈子就特别幸运,和我在一起了。”
“……”俞均说:“你还挺会自我安慰。”
“那我怎么办啊,他都要和我分手了。”奚和光苦着脸说:“我哪敢惹他,不自我安慰一下我还活不活了。”
“你放心吧,他也就是说说气话,你真往外迈出去一步,他马上拿个链子把你锁起来,到时候你想跑都跑不了。”俞均一敲二郎腿,开始吃芒果,“他这么多年身边都没人,还不是因为你吗,因为这个就放你走了?想的美。”
“他心很硬的,你不知道。”
“哥教你一招。”俞均凑过去,“等出院回家了,你就往他被窝里一钻,第二天早上起来说你怀了,不负责不让走。”
奚和光唉声叹气,“你这招我已经用过了,他非说孩子不是他的。”
“……”
奚和光生无可恋,“我的老婆啊——”
俞均陪他长吁短叹了一会儿,也被人一个电话叫走了,奚和光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身上又疼又麻,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他躺着躺着就睡过去了,午饭也没好好吃,下午官城来了,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脑,奚和光侧过头去看官城的脸,把这个男人和自己认识这么久以来的事情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除却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两个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好像并不算长,但即使是这么短的时间,他感受到的幸福也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多了,他清楚完全是官城一直在付出和迁就……所以为什么当初完全就没有把这件事和官城提一提的打算呢?
如果他是官城的话……奚和光想了想,估计会真的气死吧。
奚和光忍不住叹了口气,官城抬头看看他,“叹什么气?”
“老婆啊,你真的不带我回家过节了吗。”奚和光说:“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呗。”
“你这样怎么回去?”官城说:“你知不知道自己那天有多危险?出院了也得在家养着。”
奚和光总算确定了他不想和自己离婚,一直在心里挥散不去的郁闷也没了,并且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错误,决心不再唠唠叨叨地讨人烦,让官城拿了个耳机给他放歌听。
他这样安静,官城反倒觉得不习惯了,没过多久就起身走到他床前,捏了捏他的脸道:“想什么呢?”
“我想我老婆。”奚和光说:“我要给老婆写作文,我的老婆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他做饭很好吃,长得很好看,肩膀很宽,赚钱很多。”
“……”官城说:“那你接着写吧。”
奚和光很快就适应了无聊的住院生活,每天都坚持给自己找点乐子,躺在床上看完了二十多本书,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躺到地老天荒的时候,他终于被医生允许出院,回家继续躺着去了。
他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官城又照料的精心,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儿报废,这会儿也能自己溜达着遛狗了,这么长时间不见,狗长得飞快,脸变得长长的,搞得他很郁闷,官城安慰他等狗再长大点就好看了,他只能故作镇定地摆摆手说没有关系,我又不是看脸的人。
周五这天官城起得很早,奚和光还缩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不肯动,官城拍拍他的屁股,“起床了。”
奚和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起这么早干嘛。”
官城与他对视很久,“没什么。”
可嘴上这么说着,官城却没下床,好像在等他说什么似的,奚和光疑惑地说:“嗯?”
官城不说话,过了会儿才无奈地摇摇头,“我去给你做饭了。”
奚和光哦了一声,爬起来刷牙洗脸,吃完了官城做的早饭又往沙发上一坐,继续看他的科幻小说。
官城走到他身前说:“宝贝,我走了。”
“拜拜呀。”奚和光冲他招招手,“哦对了,晚上咱们出去吃呗,我还想吃螃蟹,我去公司找你——我能开车吗?”
他出院已经有一段时间,恢复的相当不错,官城想了很久,才犹豫着点点头,“可以,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的老婆!”奚和光头也不抬地说:“再见。”
官城这一整天都很注意自己的手机消息,尤其是奚和光的,但是他只收到了一次,是奚和光拍了自己正在看的书,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堆吐槽,官城听了好笑,回复他:那你就换一本看。
晚上七点,奚和光在公司楼下给官城发消息:下楼。
他发完了,突然觉得自己很帅,真有了点接老婆的感觉。
官城下楼,发现奚和光打扮的很用心,好像还特意理了头发,他坐上副驾驶,奚和光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条领带,把他的眼睛遮住了。
“……你干什么?”
“我今天要带你去一个超级好吃超级好吃的店,我和你讲,以后每次我们去这家店,都只能由我带你去,你自己是找不到路的。”
官城由着他折腾,眼前漆黑一片,语气平淡道:“你不知道手机里有个软件叫地图吗。”
“回头就把你的地图卸了。”
奚和光把车开出去,官城只听见耳边熙熙攘攘的声音逐渐小了,他就这么沉默着被奚和光带走,也不知过了多久,车突然停下,奚和光走到副驾驶边帮他把车门拉开,拉着他的手说:“下车。”
官城的动作顿了顿,“这个可以摘了吗?”
奚和光伸手帮他摘了,官城过了几秒才适应了外面的光线,这会儿快要天黑,不远处已经有街灯亮起。
奚和光把车停在一处空无一人的游乐场前。
他拉着官城走到游乐场售票处旁边坐下,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官城,很认真地说:“官城哥哥,你好。”
这是那年他约好了和奚和光见面的地方。
“我不会怪你骗我,见个面吧,我很想看看你。”
这样的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在这里等了一晚上,什么也没有等到。
奚和光双手撑着下巴,盯着回不过神的官城看了会儿,开口道:“非常抱歉骗了你,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出来和你见个面吧,现在你应该也发现了,我不是女孩子。”
官城沉默半晌,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不是女孩子,你是不是很失望呢?”
“……没有。”官城轻声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在骗我。”
“知道我在骗你还和我聊这么久,你喜欢我啊?”
官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点头。
奚和光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来着呢,你老是对我凶巴巴的。”
街灯亮起来,一盏接着一盏,蔓延到很远的地方,长街像是没有尽头的河,载着无主的船驶向海的边缘。
奚和光的眼睛里映出了许多灯,也像是许多小小的星星,官城和星星一起飘在他的眼里,荡来荡去。
“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还没成年呢,我妈不让我早恋。”奚和光伸手去拉官城的手指,“你过几年再和我在一起吧,虽然那时候我也不太会谈恋爱,还老是惹你生气,但是最起码,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是会觉得开心的吧,不知道到时候你还会不会喜欢我啊?”
七点半,游乐场的灯亮了起来,点亮了漆黑的夜空。
繁花一般。
官城转过头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闷,“会。”
“哦。”奚和光攥着他的手举到自己眼前,“那我送你个东西,你天天看着,就能记得喜欢我了。”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戒指。
“这个是不是很好看。”奚和光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个套在官城的手指上,“我卖了一首歌,给了我版权费,我就把所有的钱都拿来买它了,你可千万别弄丢了,我没钱买了。”
他低头在官城的手指上吻了吻,轻声道:“生日快乐。”
奚和光说出那句话,官城半晌没有出声,他看着官城,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怎么了?”
官城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奚和光躲了一下,“不要动手动脚的,我要回家吃饭了。”
“别回家了。”官城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跟我走吧。”
“为什么要和你走,我们也没有很熟。”
“你不是不喜欢写作业吗,去了我家的话就不用写作业了。”
奚和光觉得好笑,“哦,去你家我就为所欲为了?”
“是。”官城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骗我。”
“没有骗你。”
“你就是在骗我——”奚和光拉长了声音,“昨天你还不让我熬夜呢。”
官城说:“今天可以晚点睡。”
“那好吧,我和你回家。”奚和光起身,“但是我还没成年呢,你要是被抓起来可不怪我。”
他刚走到副驾驶旁边,官城就打开了后面的门,低声道:“进去。”
奚和光哦了一声,坐到了后面去,很快就出戏了,“老婆,我们去吃饭吧,我定好位置了。”
没想到官城也坐在了他身边,奚和光还没来得及说地址,官城就将他推倒在座椅上,强势地吻住了他。
奚和光唔了一声,懒洋洋地回吻,突然觉得官城的手撩开了他的衬衫,在他身上不住抚摸。
车里太小,奚和光又被官城整个抱在怀里,动也动不了,他气都要喘不过来,哼哼唧唧地推官城,“你咬我干什么?”
不远处有车经过,朦胧的灯光把奚和光的脸照亮了一半,他半睁着眼睛,神情有些茫然,本以为官城会放开他,没想到官城居然把他的衬衫扣子解开了,奚和光吓得差点儿滚到了地上去,赶紧说:“还在外面呢!”
官城又用力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才放开他,“回家吗?”
奚和光有些紧张地舔舔嘴唇,“回家干什么,不去吃饭吗。”
官城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奚和光瞬间脖子都红了,躺在座位上动也不动一下。
过不多时,车开了出去,奚和光勉强坐起来,从后面看见官城的侧脸。竟有些坐立不安,低头看看自己乱七八糟的衣服,伸手慢吞吞地把扣子一个个系好。
半个多小时后,这件衣服又被脱掉,和官城的外套一起被随手扔在了地上。
夜里十一点过,奚和光趴在床上,手指也不动一下,眼神竟有些呆滞,官城把他抱到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宝贝,你没事吧?”
奚和光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微红的吻痕,过了会儿才说:“嗯。”
官城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脸,“想休息吗?”
奚和光的眼神从手腕上转移到官城的脸上,突然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依依不舍地吻上了官城的唇。
凌晨一点半,奚和光终于彻底失去意识,缩在官城怀里昏睡过去。
他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周围很热,刚一动就被官城抱得更紧,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又开始哼哼唧唧,“老婆。”
官城嗯了一声,“睡醒了?”
“嗯。”奚和光迷迷糊糊道:“好饿。”
他抬头去看官城的脸,想到昨晚的事,瞬间失语,官城在他身上摸了摸,“还疼吗?”
“……”奚和光说:“嗯,有一点。”
这段时间两个人朝夕相处,他受伤以后官城又亲自照顾了他这么长时间,奚和光竟有种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对彼此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已经不会因为什么事不好意思了,他发了会儿呆,突然哎了一声,“给你买的蛋糕也没吃。”
“没关系,等等再吃。”官城说:“你再躺一会儿吧。”
官城帮他盖好被子,起身穿衣下床,走到门口,又走了回来,奚和光说:“干嘛。”
官城从地上捡起那个小盒子,打开,把剩下的那枚戒指套在了奚和光的手指上。
“好幼稚啊。”奚和光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突然撇撇嘴道:“幼稚死了。”
“哪里幼稚了?这不是你买的吗。”
“戴情侣戒指就很幼稚!我这是配合你,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买,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戴戒指不幼稚,一边哭一边蹬腿很幼稚。”官城说:“你怎么像小孩一样。”
“……我那不是疼吗!要不然你试试啊!”奚和光拿枕头砸他,“你一点都不爱我,我算看出来了,我要离婚。”
“不知道是谁哭着求我别分手。”
“你有证据吗?你录像了?”奚和光凶神恶煞地坐起来,“我算看出来了,老婆就是不能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惯老婆的男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以后你和我说话放尊敬点。”
“你说的很对,老婆就是不能惯。”官城捏了捏他的脸,“下礼拜开始上班。”
奚和光马上无事发生一样躺了回去,哼哼唧唧地说:“听不见,我再睡会儿。”
官城觉得这是他有过的最混乱却也是最幸福的生日了——哪怕其余的一切都没发生,只有奚和光在意乱情迷时带着哭腔说出的那句“我爱你”,一切也都值得了。
过了几天,奚和光又去医院做了次体检,他和官城一起等结果的时候突发奇想,“老婆,你说如果我得绝症了怎么办。”
官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如果!”奚和光开始脑补,“如果我真的得绝症了,我就先给你生个猴子,你留在家里带猴子,有点精神寄托,不要想我,然后我就去北极,不是,南极,啊还是北极吧,我去散散心,什么时候我觉得活够了,我就把衣服脱了冻死,但是这样有点猥琐……我得带一套睡衣去北极,你买一个那种连体的恐龙睡衣给我。”
“你还是给我好好活着吧。”
“哎,老婆,说真的,我要是真死了,你会不会很快就再找一个。”
官城沉默片刻道:“如果你真的不在了,我会尽量活着,因为我还有属于自己的责任要去承担,但也只是这样而已了,没有你,其实很多事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意义。”
他这样说,奚和光觉得很伤感,靠在他肩膀上道:“你和我在一起很开心吗。”
“当然。”官城说:“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怎么会不开心。”
奚和光捏捏他的手不说话了。
检查结果出来,奚和光一切正常,他马上恢复活力,跳起来大声说:“你不用担心我得绝症了!”
“……”官城说:“我真的要带你去看看精神科。”
奚和光才不管他说什么,拔腿就跑,在回家的路上也不消停,一个劲地烦官城:“你要带我回家的!”
官城居然开始怀念他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了,无奈道:“你能不能把安全带系好?”
三天以后,奚和光终于如愿,打扮的非常正式,拎着选好的礼物跟着官城回了家。
他站在门口,突然觉得有些忐忑,好像又没那么期待和官城的家人见面了,万一他们突然不欢迎他把他赶出去呢?
还没等他反悔,大门突然被打开,奚和光猝不及防看见了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官明霖,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圈就红了,过了几秒才勉强冷静地说:“老师。”
官明霖显然也有些难以自持,毕竟奚和光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在奚和光身上倾注的心血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两人见了面,他下意识就要往奚和光的手上看去,忍不住要为他感到心痛,可他到底比奚和光年长,又和官城一样不爱情绪外露,到底是没说什么,只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快进来吧。”
官城的家是奚和光小时候待惯了的,来这里倒像是进了自己家,更别提官城的家人对他还和从前一样,他更没什么见家长的感觉,搞得他还在心里犯嘀咕,官城到底有没有和家里说啊。
官城妈妈最疼他,坐在他身边长吁短叹他现在太瘦了,又问了他一堆问题,一边攥着他的手一边说:“你不知道,官城和我讲他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了,当时给我气的,我说你这么大不结婚不谈女朋友,就是因为喜欢男的啊?他说是,还要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我说你不要带,我不想看,他告诉我是你,当时我眼泪就掉下来了,我说你看见光光了?他好不好啊?怎么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结果呢,我问什么他都不说,说等把人带回来让我自己问。”
奚和光瞬间紧张,“我、我挺好的,现在挺好的,真的,你看我都长到一米八了,以前你们不是我说长不到一米八么。”
官城忍不住笑了一下,低着头喝茶。
官城妈妈却叹了口气,“你好就行,现在是在他公司上班啊?”
“嗯嗯。”奚和光点点头,“现在他是我老板。”
晚饭后官城爸爸妈妈出门散步,阿姨端了水果过来,奚和光吃着吃着突然觉得有人在看他,抬头一看,是官明霖。
官明霖与他对视片刻,笑着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每次和阿城坐在一起,你饭都不敢多吃。”
“……”奚和光说:“他老看我,我以为他嫌我吃多了。”
“他那不是喜欢你吗?”官明霖似乎觉得很有趣,“我早就看出来了。”
奚和光惊呆了,“真的假的啊?”
“也就是你那时候太小了看不出来吧,其实我们家人都能看出来一点,要不然我妈怎么一听是你就这么快就想通了?他小时候我还找他谈过。”
奚和光看看官城,“老师和你谈了什么?”
官城说:“你很想知道吗?”
“当然想啊!”奚和光用力点点头。
“我哥说你太小了,让我死了这条心。”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奚和光说:“你肯定冷笑了一声就走了。”
“我说我可以等。”官城递给他一瓣山竹,“等你长大了再说。”
气氛实在太暧昧,奚和光浑身不自在,他故意咳嗽了一声,官明霖也适时转换了话题,“你姐姐男朋友那件事怎么样了?”
奚和光虽然答应了官城再也不去插手,但是哪能说不管就不管,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偷偷跟进,郑图的律师也是他辗转帮忙找的,在医院的时候警察来过几次找他录口供,他知道郑图已经交代了自己做过的事情,但是律师说这中间可以周旋的余地很大——谁也不知道那个人自己把自己炸死的时候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
但是这话他当然不好当着官城的面说,只好含糊道:“不太清楚,看律师靠谱不靠谱吧。”
官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花那么多钱找的律师,怎么会不靠谱。”
“……”奚和光说:“钱也是他给的啊,反正都要还回去的,花在他身上也一样,我赚的钱都要给你花的,那是我们俩共同财产,不给别人花。”
官城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官明霖又看了看他的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能治吗?”
他突然提到这个,奚和光愣了一下才说:“很难。”
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出狱之后去医院检查过几次,大夫给他的回答都差不多,很难,希望不大……当时难受到每次听见这几个字都会窒息,现在却也有点麻木了。
“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官城说:“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时治疗的不及时,医疗条件也不好,一直拖到现在才告诉我,要不然也不会——”
说到这里,官城摇摇头道:“下个月带他去德国看看,我朋友帮忙联系了一个医生。”
奚和光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吗?”
“先去看看而已,你真的拖了太久了,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完全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官城怕他期望太高,没再多说,“还吃不吃山竹了?”
奚和光倒是想窜到官城身上搂着他亲一口,但是官明霖还在,他总要悠着点,只好偷偷在桌子下面摸官城的手。
摸一下,再摸一下,官城脸上没什么表情,突然反手将他的手攥住,用力捏了捏。
晚上两个人留在了家里住,奚和光又被官城妈妈拉着聊了好久的天,等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外面下起了雨,奚和光和官城回了他的卧室,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昏昏欲睡。
“老婆,其实我一直都对你的房间很好奇。”奚和光抱着他的枕头说:“原来就是普通的房间啊。”
“那你以为是什么?”官城捏了捏他的脸。
“是盘丝洞呗。”
“你的房间才是盘丝洞吧。”
“放屁!”奚和光突然跳起来,“我不想睡。”
“不想睡你想干什么?”官城搂着他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亲,低声说:“要我出去买套吗?”
“……什么啊!”奚和光脸红脖子粗,“怎么能在你家里那个!”
他顾左右而言他,过了会儿才说:“我们去看下雨吧。”
官城拉开阳台的玻璃门,抱着奚和光坐在躺椅上,沉默着看向窗外。
“其实我有些时候会觉得有一点累。”奚和光把脸贴在他脖颈上,嘀嘀咕咕地说:“我不是很想去上班,你是不是也不想上班。”
“偶尔吧。”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上班呢。”
“现在就可以。”官城说:“我又不会让你没钱花。”
“哎,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没有负担地不上班呢?”奚和光的手指搭在他脸上,“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没有想过。”官城说:“别太抗拒,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
“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那我是不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官城低头看看他,“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你好肉麻啊。”奚和光有点不好意思,“你现在怎么这么坦诚啊。”
“坦诚一点不好吗?”
“没说不好。”
“那你有什么想坦诚的吗?”
雨大了点,全世界都不得安宁。
奚和光笑眯眯地说:“那我就说了,我爱我的老婆,因为我的老婆长得很好看,腿很长,对我很温柔,做饭很好吃,力气也很大,我的老婆没有缺点,他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心里只有我,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所以以后我一定会做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不会让老婆伤心难过,努力赚钱给老婆买车,只对老婆好,绝对不会多看别人一眼……还有什么来着?”
“没什么了。”官城忍不住笑,“已经够了。”
“那你和我在一起会觉得幸福吗?”奚和光坐起来,眼神澄澈地看着他。
官城点点头,“嗯。”
“嗯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很幸福的意思。”
雨下个不停,城市里是湿漉漉的灯火通明。
奚和光看着官城眼里倒映出来的夜色,笑眯眯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