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君子微恙

见着钱荣出去,那丫头忽的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桌前,回头看见墨车疑惑的目光,竟“扑哧”一声笑起来,挤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那丫头端了粥碗走到床前坐下,将墨车抽起来坐着,腰间垫了软枕,她拿明亮的眼睛盯了墨车一会儿,舀了勺粥送到他嘴边。

“我自己来吧。”墨车接过碗,在这她的目光里不自在的吃了几口。

“朱儿,谢谢你。”墨车把碗递回朱儿手里。见他只吃了几口,朱儿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把碗搁回桌上,嘴里却不停嘟哝道:“以前就吃得少,现在根本就不怎么吃了。”

“你有什么就问呢,但别太晚了,大夫说你醒了之后也不能隔太久,要好好歇着。”朱儿回身过来坐在床下的脚榻上,瞪着两大眼睛瞅着他,浅浅的酒窝挂在唇边。

墨车愣了一下,也带出一抹笑,笑朱儿的坦率直接。

“我是叫墨车吧?哪个墨?哪个车?”他想了想,抛出第一个问题。

“公子真是全忘了,朱儿不识字的,我听少爷,啊不,现在是老爷叫你墨车的。”朱儿脸上有几分羞赧,大概是为着自己不识字儿的缘故。

“哦,那……我与你们老爷,是什么关系?”

朱儿这次并未马上答话,只是饶有深意的看了墨车一眼,脸上突然红了一片,那绯红一下窜到耳根。

“老爷的事儿,我们做下人的不敢随意打听,总之,总之是很好的关系就是了。”

“怎么好法?那我是什么来历?”墨车看朱儿吞吞吐吐,心里更加疑惑。

“哎呀,就是很亲密,比着兄弟还亲。”朱儿一下子急了,抛出这么一句就不再看他了。

“至于公子的来处,朱儿也不知道,只知道公子从十年前就住在钱家了。似乎公子,公子十年里一直是这么个摸样儿。”说到这儿,朱儿又扭过头来打量他的脸,眼里却似乎并未有一丝疑惑。

“我是三年前才调过来侍候公子的,之前那小厮说是偷了东西,叫打了几十板子,撵出府了,别的我也不知道。”

“哦。”墨车低头沉思了一下,又问:“我是怎么中的毒?”

“公子两天前跟老爷去郊外骑马,清早出去还好好的,可傍晚却是被老爷抱进府的。已是人事不省,老爷慌慌张张的叫了大夫,急的痼疾都要犯了,却硬生生看了你两天。”朱儿说着抓住墨车的手腕,翻过来撸起袖子,借着昏黄的烛光便看到一个诡异猩红的小点儿。

“是针孔,听说是为了救老爷中了什么什么针,我也不太清楚。”

墨车看着那红点儿,用手指按了按,略微有些刺痛,并没太大不适,又凑近前来看了看,被朱儿一把抓住。

“按什么呀,这好好的,再小也是个伤口呀,行了行了,你早些睡了吧,等下我端杯茶给你漱漱口。”

墨车抬头看了看朱儿有些微恼的摸样,便点了点头。

“我就在外屋,夜里有什么事儿叫我就是了。”漱了口,朱儿拿小竹签儿拨暗了烛芯儿,端了托盘出去,一夜无话。

***

再睁眼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床上糊了明纸,柔和的光散进来,屋里倒也一片敞亮。墨车抬眼打量这屋子,墨案锦瓶,案上一只白瓷儿的花瓶,里面歪了几支粉桃儿,屏上是四季君子。小几软榻,布置的倒也是清新雅致。他感觉了一下,全身并无不适,便兀自披衣下床,书案往上的墙上,张着一副水墨山水,空灵自然,可见作画之人的心思通透,目光落在画上的几行题字:

“雨下空川,行行但觅故人伞。桐油蕴紫,懒懒只待故人还。”落款是“墨车字”。墨车?他看了两眼也并未太多在意,兴许是自己以前画的。目光下移,便又是一行小字:

“锦年三月,携伞共游,作此画以赠子生。”下有一方篆章,草篆圆滑,内有“君子惜生”四字,想必是那钱荣的私印。还未细嚼,朱儿便端了铜盆进来,清水冒着热气,她见了墨车,赶紧放下跑过来,语气尽是埋怨。

“呀,公子咋自己起来了?衣服也不穿好,再着凉了怎生是好,快去坐下。”说着把墨车拉到床边坐下。

扣上领口最后一颗扣子,珠儿又拧了块热帕子给墨车擦脸。

“我还是洗洗吧,这样总觉得不太清透。”墨车把帕子递回去,站起来就想往水盆那里去,,被朱儿一把拉住。

“不行,大夫说了,伤口好些天不能沾水。”朱儿假装小脸儿绷着,让墨车看了好笑。

“又不碍的,就这么个小孔。”

“那也不行,等过两天,过两天就行了。”朱儿又递上来个茶碗儿叫墨车漱口。漱着漱着,竟又和着温水吐出一口献血。

“呀!”朱儿吓得小脸儿都白了,赶忙把墨车扶到床上靠着。“你等着,我叫老爷和大夫。”说完,一溜烟儿向屋外冲去。

“唔,墨公子体内的毒是已经解了,不过……”白胡子老头儿顿了顿,高深的看了钱荣一眼。

“公子似有内腑郁结之象,心力不怠,再有毒素刚从体内拔出,身体较为虚浮,此时虚火犯肺。”说罢又看了看钱荣。

“本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三分治,七分养,全看治病的心思,今冬过去,大致就能调回来了。”钱荣看他话中有话,眼神也颇有深意,便挥手让朱儿拿笔墨给那大夫促方儿。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钱荣走上前去倚在床侧,眼神笼住床上的墨车不放。

“呵呵,也没什么,只是希望墨公子今后切不可思虑太过,新近似有历经忽喜忽悲,情志不稳,以后万不可如此,以免落下病根儿。还有——”老大夫话锋一转,声调陡然转低,“今后动情思,劳神劳力之事也许慎有,此症此时虽轻,但若反复发作,则可能万劫不复。”

朱儿本备了纸笔立在床边侍候着,听到此处脸上刷的红了大片,低下头去狠盯自己脚尖。钱荣却只是表情平淡的点点头,目光却并未移开半分。

“忽悲忽喜?”墨车见他眼中闪过一抹怀疑,只是他现在前事皆忘,再怎样的思虑,也只能当做别人的事儿来看,当下叹了口气,对老大夫道:

“那便谢谢先生了。”说罢要从床头坐起,钱荣一手扶他肩头,一手抽在腰间,拿了软枕垫上,然后接过方子扫了几眼便递予朱儿煎药去了。送走那老大夫,房中便只剩下墨车和钱荣两人,气氛一时安静得让人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