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许行云

归鹤鸣之前让人调查过许行云,纯粹是出于职业原因的习惯性怀疑。

毕竟整个警队的心理咨询师,一个掌握警队所有秘密的女人,一听就颇有猫腻。

不过,看完许行云的平生履历后,他也对这个女人有几分佩服。

许行云出生在临州的乡下家庭,父母中年过世,余她和姐姐许璧月相互扶持长大。

梦想着当一名警察,她靠自己的努力考上警校,结果发现刑侦专业对女性颇为歧视,于是同修了犯罪心理专业。

大学还没毕业,许行云未婚先孕,男方身份特殊,只想和她谈恋爱,不想结婚生孩子。许行云拿了男方经纪人的封口费走人,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但怀孕的事终究被校方知道了,那个年代的学院保守,决定给她处分,心理学系的教授爱才惜才,便将她转到心理学院。

毕业后进入刑侦大队,她很快因为出色的侦查能力而崭露头角,一时显现出前途无量的风光。

没想到,在工作的第五个年头上,儿子出了事,她也因此放弃了警察生涯。

之后成为心理咨询师,接连考出含金量极高的催眠师与精神分析师,因发明新疗法而名声大噪,白手起家创办心理咨询中心和咨询师培训机构,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想到许行云,归鹤鸣有了主意。

“给临州公安局长打电话,让他去交涉。最好让武警大队停在外面,只带狙击手和谈判专家进来。”他对阿刽吩咐。

“告诉他们,还有山庄的其他住户们,歹徒是我之前抓过的一个罪犯,为了报复绑架了我弟弟。绑匪精神失常想法偏激,如果武警大队开进来,可能会激怒他。”

阿刽明白他的顾虑。

如果武警大队开进来,黑衣人看到自己陷入重重包围,更加没有带走千列星宫的希望,可能会一气之下杀掉归远岫泄愤。

不过,“为什么要把谈判专家叫进来?我感觉我们不需要……”

“这个许行云是可信的人,让她进来分析一下歹徒画像。我们现在对黑衣人的身份一无所知。”

“好,我明白了。”

“等等……”归鹤鸣又说。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你先问问,许行云是自愿来的,还是看在警局面子上不得不来的。如果她不愿意到现场,我们不勉强她。”

“为什么这么问?如果她对局面有帮助,直接征召过来就行。”刺隐走过来说,“外人过来,我们需不需要隐藏一下?”

“不用,留在这里待命。”归鹤鸣说。

“许行云的那份调查档案,你没看吗?”皮影一边整理着装备,一边回答刺隐的问题。

“怎么,她还有什么故事?”

这时候,外面响起嘈杂声,显然是武警大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赶到了。

阿刽急忙给公安局长打电话,请对方出面交涉。

皮影告诉刺隐:“十二年前,许行云处理一桩持枪绑架案,也是出任谈判专家的角色。”

“由于狙击条件不足,绑匪已经挟持人质三个小时,警员们无奈想出了交换人质的方法,打算在交换的时候趁机击毙歹徒。”

“只有许行云能胜任这个任务,因为她是唯一的谈判专家,就算狙击不成功,她也能趁机和绑匪交谈,获取一些信息。”

“谁都低估了那个绑匪狡猾老辣的程度,当时不但狙击失败了,他甚至一抓住许行云就把她的嘴堵住,不想听她说半句话。”

“入门爆破也没成功,反而把绑匪惹怒了。对方反侦察意识极强,带着警察在城里遛了整整三天。这三天许行云一直被堵着嘴,滴米未进滴水未沾。”

“三天没喝水?”刺隐说,“那是够有心理阴影的。”

“不光是这样。”

皮影回头看了看,很远的人堆里站着一个女人,四十岁上下,面容年轻漂亮,打扮干练优雅,默不作声地待在那里,不抢一点风头。

正是刚刚随武警赶到的许行云。

“许行云有一个习惯,出门的时候会把孩子锁在房间里,以防他单独在家遇到什么意外。”

“交换人质的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许行云落在绑匪手里,嘴一堵就是三天。许行云在警局从不说自己未婚先孕的事,几乎没人知道她还有一个孩子。而为了不让她家里人担心,警局也没把她被绑的事告诉她姐姐。”

“那个被锁在家里的五岁孩子,也就整整三天无人搭理。”

刺隐一怔。

“那后来呢?”

“后来,多亏了那孩子有个跟他同岁的表妹。”

“许行云的大姐许璧月是跑外贸的,跟着老公带着孩子天天在外地飞。那一次又要出差,女儿闹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去,离家出走跑到许行云家,在门外哐哐砸门。”

“邻居报了警,小姑娘不说自己父母是谁,非说这就是自己家。民警查到住户是许行云,给刑侦大队去了电话,刑侦大队一头雾水地来领人,结果小姑娘哇一声哭了,说自己是来找哥哥的,哥哥就在家里。”

“大家这才察觉不对,破门而入,发现了被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没吃没喝的小男孩。”

在场众人皆沉默了。

归鹤鸣道:“从那以后许行云就不做警察了,偶尔帮警队的忙,也从不接触这种案子。这谈判专家的身份,她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扛起来了。”

“我是担心,如果在抵触心理下被迫接手这个案子,她可能发挥不出原本的实力,反而得出一些误导结论。”

他话音才落,就见阿刽拎着两只对讲机走过来。

“张局那边出面了,武警大队暂时不会进来,狙击手已经就位,另外,谈判专家答应了。”

“答应了?是自愿的?”

“是。”

归鹤鸣正待说话,这时似乎感觉到什么,抬头一看。

只见常玉荣家二楼的大落地窗前,那个看不清面容身形的黑衣人正站在那里。

一半暴露在阳光下,一半隐匿在窗帘后,高高在上地望着他们。

“他出现了!”阿刽忙举起对讲机,“狙击手!”

其实,如果能活抓这名黑衣人是最好的。

但对方有人质在手,机会又如此难得,所以阿刽果断下了命令。

子弹从枪□□出,刺破空间,穿透时间。

“砰”的一声,坠毁在黑衣人掌心。

黑衣人收拳将子弹握住,把手从太阳穴位置移开,毫发无损。

狙击手懵了,在对讲机里连连说:“这他妈是个什么怪物?”

“我就不信他真刀枪不入。”阿刽咬牙道,“再来!”

“不行,没条件了。”

只见黑衣人冷冷向下一瞥,便转身离开了狙击镜的视线。

过了几秒,一个人影突然从里面被扔出来,后背撞到落地玻璃上,慢慢滑落下去。

正是归远岫,他取代许振之前的位置,进入了可狙范围。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许振回身,走到千列岁杀的身体旁边,蹲下身皱眉端详。

刚刚,就在他思考是否该把千列岁杀的人头割下之时,一件奇事发生了。

常玉荣终于磕头磕到昏厥,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而满屋子的尸体,突然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上一秒还是地狱景象,下一秒就变得空空荡荡。

除了血肉模糊的千列岁杀还在提醒着刚才的事不是错觉之外,房子里再无半点血腥恐怖的东西。

许振有些回不过神,归远岫更是彻底傻眼。

事实上,归远岫现在还能保持清醒的神志,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任谁经历这样的事——好好的学着习突然被绑架,被绑到一个宛如地狱的房子里,然后地狱之景又在瞬间消失不见——都会心肝脾肺肾齐齐颤动,恨不得一口气闭过去,假装自己从没活过似的。

归远岫多少也算见多识广,在心里安抚着自己,慢慢镇定下来。

被许振一把抓起扔到玻璃上,又哐叽摔下去,他扭动几下身体,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半躺着。

“你也是外星人吗?”他问。

许振检查着千列岁杀的身体,检查到了手指的位置。

他皱了皱眉。对方一只手指甲碎裂插进肉里,另一只手的指甲却非但完好无损,甚至滴血未沾。

他端起那只手。莫非这就是满屋尸体离奇出现又离奇消失的原因?

至于归远岫的询问,他理都未理。

“我之前见过有特异功能的人,不过那是一名外星人哎,你这么厉害,刀枪不入,不会也是外星人吧?”

“或者是生化战士?特种兵王?人间兵器?我去,这样一想可太帅了吧。”

“我之前在草丛射中的那个人是你吗?”

“你没事吧?对不起啊,我当时看你击中我哥,太紧张了,才一时失手开了枪。现在我觉得你不是坏人,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你绑架了我,但我总觉得你……你不是真的愿意做这些事的。”

“你有什么苦衷吗?”

归远岫一边满口胡诌,一边以说话声为掩护,用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敲击玻璃。

楼下的几个人都眼尖,一眼看清了他的动作。

“远岫在敲什么?”刺隐说,“摩斯电码?”

“玻……璃……”

“对了,打碎玻璃!”

只要击碎玻璃,窗边的归远岫不就可以趁势坠下来吗?

从二楼坠下来,至多也就是个骨折,总归没有性命之忧。

“远岫太聪明了!”阿刽兴奋地提起对讲机。

然而他还没开口,只见黑衣人闪现在窗边,一把将归远岫提了进去。

“不要搞小聪明。”许振平静地说。

他当着归远岫的面,拽下楼梯上的铁艺栅栏,团成了一个铁球。

归远岫:“……”

许振不懂摩斯电码,也没分辨出敲击声。

然而,他能听见楼底下人的说话声。

也正是在这时候,他听见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让我试试吧。”

“许女士,我们把你请来,主要是想让你针对犯人做一个画像侧写。”

“画像不是那么容易的,现在两相对峙,里面的人不说话,我无从观察,自然也无从画像。”

“你的意思是?”

“近距离接触,才能分析出更多信息。”

归鹤鸣并不打算让许行云接触黑衣人。

因为只有他们知道,那根本不是普通人,这桩案件也根本不是普通的绑架。

事实上他们都是国内顶尖的特勤人员,装备和技术样样不差,这次只是被对方诡异的手段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顾及人质,才会一直拖到现在。

稍微给点时间,他们绝对有办法打破当下僵硬的局面。

“不用了。您还是请回……”

“归警官,让我试试吧。”

许行云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含笑,眼里却含了一包泪水。

“十二年前能力不足,做出了错误的决策,制造了严重的后果。这十二年来,儿子与我看似亲近实则离心,我看得很明白,他从潜意识里不信任我。”

“这十二年来,我无时不刻不想再回到当初的情景,弥补过去的错误。”

“让我进去,交换人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