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梦难就难在‘清醒’和‘梦’同时存在。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听懂——”

“大脑是个不听话的小作精，它还有一个舔狗小报告。你清醒的时候，小报告告诉小作精：他醒了别作了。于是大脑就老老实实接收外界信息生成感觉，当没有外界信息的时候就不生成感觉，比如你闭上眼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而在你不清醒的时候，小报告就告诉小作精：睡你麻痹起来嗨。大脑就开始作天作地了，在没有外界信息输入的情况下，自己随便生成感觉，把各种牛鬼蛇神都搬到你梦里。”

“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是什么呢？首先在做梦时清醒过来，摁住小报告，静静地看着小作精自己作。”

“接着一步一步地调/教它，把它从一个没有逻辑的抽象派，□□成情节详实的生动派。最后让它完全为你所用，跪在你上喊你主人。”

“这就是从入梦、到知梦、再到控梦的过程。”

许振望着他妈，“你对自己的来访者也是这么解释的吗？”

许行云耸肩，“你当谁都是我儿子？”

她又道：“理论上来说，从清醒梦中获取潜意识信息是可行的。认知学派认为梦具有处理信息的功能，就是说人们可以在做梦时整合白天接受的信息，进行无意识学习。”

“生物学派又认为，梦是神经元的随机活动，并不具备规律性。这个说法有其在理之处，但事实上，人的哪一桩想法不是神经元随机活动呢？规律并不是天然存在的，而是被人类定义出来的。”

“这个观点的意义在于：如果想要清醒着做梦，脑神经元的兴奋度是个重要指标。”

许行云从包里掏出她的装备，一一摆开。

“这是脑电波检测器兼全景骨传导耳机，”她拿起一个头盔模样的东西说，“它的内壁上分布着36个骨传导发声装置，利用特殊的音乐来诱导入梦，同时能够实时监测脑波。”

“正常梦境发生在睡眠的REM阶段，需要等到入睡后至少一小时。现在时间紧张，我会让你服用一粒催眠药物，在半梦半醒的情况下直接进行诱导。这样诱导清醒梦的成功率更高，但这种药不能多用，有副作用。”

“按揉头部能起到促进放松、加速血液循环、刺激特定脑区的作用。同时我会用言语引导你，我们先进入半梦半醒状态，再利用头盔的微电流激活自我认知。我会在外面监控你的大脑状态，随时调整。”

她让许振服下药，躺在一张舒服的躺椅上。

“这也太专业了吧。”许振惊奇道。

“要不然你以为咱家二百平的大house怎么来的，你妈我是怎么发家的？”许行云一边为他按揉头部，一边说，“闭眼。”

在母亲的轻按和耳语中，许振逐渐感到昏沉。

当按摩结束，头盔戴上来时，他懵懵懂懂，已经听不清许行云究竟在说什么。

眼前很快呈现了画面。

*

别墅外，阿刽不断调整着收音设备的参数，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懊恼。

最后他对归鹤鸣说：“没声，黑衣人肯定把许行云带到别的房间了，太狡猾了。”

“没关系。”归鹤鸣说，这种情况在他的意料之中。

“为什么要拖延一个小时的时间？”千列星宫问，“一小时能改变什么吗？”

“这里只是一个用来监视常玉荣的临时基地，我们的许多装备都不在这里。一小时后会有队员送来全套装备，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先制定作战计划。”刺隐说。

“等一下，在制定作战计划之前，”归鹤鸣说，“千列先生，不应该先对我们解释一下吗？”

外星人苦笑，“你们还是叫我星宫吧。”

“我们不关心你叫什么，只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不知从何说起。”

“不如就从你和另一位千列先生的关系开始说。”

千列星宫沉默。

“听他们说，我和岁杀曾经是情侣。”

“……”

“曾经？”刺隐疑惑。

“情侣？”皮影惊奇。

“听说？”阿刽诧异。

“我不知道这个说法是真是假，我把关于他的记忆都洗掉了。”

千列星宫坐在路边花坛上，神情有些疲惫，“一切的起因，是一场战争。”

“一场延续了数百年岁月，将仙女座横向打穿，令中央星糜烂不堪，几乎灭亡人类的战争。”

“战争是仙女座的背景，我们在战争中出生、长大、繁衍，生活中的一切都围绕战争。”

“人类的对手是一群自称‘神裔’的恐怖生物，我们管它叫‘诡裔’。顾名思义，诡裔的能力奇诡非凡，纯科技文明难以匹敌。”

“数百年来，由于拼命研发战争科技，仙女座勉强也能自保，战争始终维持在平衡阶段。”

“但是就在十年前，诡裔当中苏醒了许多沉睡上万年的强大族群，整体实力大增，一下子把人类逼到了绝境。”

“仙女座的执政政权叫做‘二十大军团联盟’，千列家族位列二十军团之首，而我是族长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换算到地球上，你们可以认为，我的身份等同于大夏或白鹰的实权王储……假如这两个国家是帝制的话。”

“之所以能够位列二十军团之首，是因为千列家族保管着上一个文明纪元留下来的遗物——”

“沉星小径。”

阿刽问：“也就是你在寻找的神器？可是为什么，它到底有什么神奇的？”

千列星宫道：“我起初也不明白，为什么区区一件古董拥有这么高的地位，直到后来列席一次机密会议，我才知道那不是什么古董，那是一把钥匙。”

“你说过，那宝贝的外形是一把钥匙。”

“不单指外形，它真的是钥匙，一把能够开启超凡文明的钥匙。”

“超凡……文明？”归鹤鸣轻声重复。

“是的，超凡文明。也是在那次会议上我才知道，仙女座的上一个文明纪元，就是超凡文明。”

“在那次会议上，有几位军团领袖联合提议，找出沉星小径的秘密，开启超凡盛世，利用超凡之力对抗诡裔。”

“但我父亲坚决不同意，也拒绝交出沉星小径。”

“二十大军团联盟就此分裂成两个派系，左/派主张开启超凡，而右/派以我父亲为首，抗拒超凡。”

“十年来，战况愈发糟糕，中央星几度沦陷，人类几乎灭种，但我父亲的态度始终不曾动摇。左/派想方设法窃取沉星小径，也从未成功。”

“直到那一天，沉星小径终于失窃，窃贼是我的枕边人，千列岁杀。”

*

黑暗。

一望无际的黑暗。

但黑暗中仍有几缕浮光，点滴星光交织成数条美丽光带，绕动在许振周身。

许振身着一件单薄的黑色长袍，行走在透明地面上。

长袍从脖颈遮到脚踝，只露出他的头颅和双手双脚。

他的血肉之手与金属之手交握在一起。

白皙饱满的赤足踏前一步，青灰嶙峋的骨足再踏前一步。

浑噩之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株灰色火苗。

这株小火苗兴奋地跃动着，焰尖明暗闪烁，不停变换形状。

许振伸手一抓，它便毫不挣扎、老老实实跳进了他的拳心。

他摊开手，火苗已经不见，掌心只余一抹灰色流光。

流光在暗色中上下翻飞、几不可见。

辨认了好久，许振认出，那是一把钥匙的形状。

“钥匙、钥匙……能开什么？”

这时，一声从极远处传来的飘渺呼唤在耳畔响起。

“圩镇……虚……震……许振——”

许振恍然不觉，继续端详钥匙。

“钥匙……能开什么……该怎么开……”

他被这个问题迷住了。

仿佛只要解开这道题，便能破解万物之谜。

“开、开启……开启……”

平地乍起狂风，将黑袍吹得猎猎作响。钥匙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几步狼窜窜到了他的头顶。

许振抬手掩住风沙，从眼睑细缝中看到了令他震撼无言的景象。

只见黑暗中拔起了九座巍峨的巨碑。

它们从黑暗莫名处如同利刃般突出，初时才只有一丁点大，很快变得同许振一样高，进而长到十米、百米、千米……

巨碑在许振眼前八字排开，左边四座，右边四座，正中间一座。

在直触天地的巨碑面前，凡人是那样渺小。沧海一滴，沙山一粒，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便不过如此。

狂风从巨碑后方摧枯拉朽地袭来，怒吼着驱赶他。

“不、我不——”

许振死死咬着牙对抗狂风，恨不得足下生根扎进地里。

“碑上有字，”他赫然发现，“我要去看看！”

“去看一眼，到前面看一眼——不，不能后退，向前！向前！向前！”

终于，他向前走了一步，但是下个瞬间，场景剧变。

许振茫然地看着四周，他变成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正呆在一个普通的房间里。

黑暗、巨碑、狂风全部消失不见，一切都平平无奇。

除了奄奄一息的身体和将人逼疯的饥饿。

“水，我要喝水。”他强烈地感觉到，再不喝水就要死了。

但是哪里有水？找遍了整个房间，连一只玻璃杯都没有。房门被紧紧锁死，无论怎样砸门也出不去。

幼小的身体蜷缩在窗下，他迷惑地抬起头，望着窗外一线天空。

对死亡缺乏概念，所以平静地等待着，冥冥之中他知道，只要等到某个时刻来临，就再也不会饥饿了。

突然，窗外飞过了一只鸟！

许振用最后的力气跳起来，艳羡地追随着那自由肆意的身姿。

“变成鸟……好想变成鸟……”

终于，他哭道：“妈！你在哪！”

“振振，妈妈在这，妈妈来救你了……”

天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小男孩的脸上划过一丝迷茫，下一秒，房间门被一股巨力撞开，母亲冲进来紧紧抱住了他。

窝在温暖的怀抱里，许振逐渐恢复成年人的智商。

“我这是在哪？”他想，“我要……对了，看字，看碑上的字。”

“咔嚓——”场景碎裂，黑暗再度降临。

九座巨碑仍旧沉默地矗立，狂风依然席卷着大地，甚至更加猛烈，更不近人情！

许振被一道风吹翻，尚未栽倒在地，整个身子向上倒卷着提起，在风中剧烈翻滚。

但是这一次，任何事都不再成为阻碍。他享受着飓风的摧剐，在半空中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

“来吧！沙做我的阶梯，风是我的羽翼！”

“让我飞起来！让我到高空去！！”

刷——

一切倏然平静。

许振身子一沉，翻滚的身躯竖立过来。

他平稳地漂浮在巨碑跟前的万米高空中，黑袍无风自动。

睁开眼，看到了九座巨碑上的碑文。

“亘、火、燃、灵……”

“梦、幻、灭……生？”

“亘火燃灵，生灭幻梦。”

他喃喃道。

“中间的字是什么？”

无数沙砾从下方飞来，在他身前垒成一道坚实阶梯。

许振踩着阶梯，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中央巨碑的跟前。

铁画银钩的大字扑面而来，每一片墨汁的倒影深处都映现着碑前的身影。

碑上的字赫然是——

我。

“我……是什么？”

许振迷惑不解。

突然，他听到了那个从天外传来的声音。

“许振！”

一瞬间恍然大悟，他彻底清醒过来。

“我是许振。”

“这里是我的梦境！”

为什么他的梦里会有九座巨碑？

如果梦境真的能够通向潜意识，而潜意识里投射着神秘世界的规则……

那么这碑文该如何解读？

他的视线转向碑文的第一个字。

“亘，亘古的亘……”

一道莫名声音在他心底浮起。

“上法神秘，下相凡尘，而炽阳在中；今古不断，生生不息，是为亘火。”

“亘火燃灵，超凡而启。”

“亘火燃灵……灵？”

许振飞到中央巨碑的顶上，缓缓降落下来，盘膝而坐。

“如果亘火可以用灵来点燃，那么灵是什么？”

“莫非是真气一样的东西？”

他想起自己最初使用超凡之力时，身体里那种怪异的蓄力感。

如果坐在“灵”字碑文前继续参悟，许振知道，他迟早能参悟出这个“灵”字是什么。

但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不再犹豫，他尝试着将身体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力”引向头顶。

小火苗化成的流光钥匙已经在头顶安家，刚一接触到这股“力”，便欢快地跃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连钥匙形态都维持不住了，“嘭”一下变回了火苗。

只见这朵火苗越烧越旺，转眼就变成熊熊烈焰。

在许振的“力”枯竭之前，火焰将他整个人包住。

然后，蓦然一收，消失在空中。

许行云一声惊呼，从椅子上跳起来。

“哐当，”这是头盔落地的声音。

只见许振原本所在的躺椅上，已经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

“所以，千列岁杀盗取沉星小径，是为了研究怎么开启超凡。而你追捕他，是不想开启这个超凡之力。”

“是的，所以我们必须早点抓住岁杀，还有早点找到沉星小径。否则小径一旦开启，首先获得超凡之力的就是地球，地球会乱套的。”

“我很好奇，所谓的开启超凡，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家族里只有一星半点的记载，大概就是……”

千列星宫斟酌着说道：“会有许多人获得超凡力量，许多生物变异，世界被慢慢改造，文明的走向随之改变……这样子吧。”

归鹤鸣道：“超凡开启，会有什么征兆吗？我们能第一时间发现吗？”

说到这里，千列星宫倒是舒了口气。

“你放心，获得超凡之力的人头顶会出现火苗，非常明显。”

“假如有人开启了超凡，我们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可以及时应对。”

“那就好。”归鹤鸣说。

在只有许振能看到的视野里，他头上的火苗轻轻一扭。

“也不必那么担心，”千列星宫安慰道，“沉星小径虽然是开启超凡的钥匙，但并不能单独起作用。”

“怎么说？”

“钥匙毕竟只是钥匙，它还需要一把锁。”

归鹤鸣有些意外，看着他道：“锁？”

“岁杀得手小径这么久，就因为不知道锁在哪里，才一直没能开启它。”

“那它的锁在哪里？”

“不知道……”

千列星宫有些恍惚。

望着天空，他慢慢说道：“没有人知道沉星小径的锁在哪里，我们连它的样子都不知道。”

“有人说，锁是一座监狱的锁，监狱是用来关押超凡力量的。有人说，锁是一颗星星，一颗沉在海底的星星。还有人说，锁是一座……”

“一座什么？”

光幕降下，许振从当中慢慢走出来。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不在梦中。

但他宁肯仍旧沉浸在梦中。

只有这样，才能在望向眼前图景时，不至于震撼得心神皆失。

“一座城市。”千列星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