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正午将过,一中常侍行色匆匆的穿过廊院,左右环顾,只见阳光将墙壁晃得像是镀了层薄光,稍稍定睛,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闪进后门。
“当真?”蒋姚的声音从密密的珠帘里渗出来,她已是压得极低了。
“千真万确”中常侍手微微挡嘴:“赵翊已经将邓节关在了地牢里,听闻正在严刑拷打,夜里还经常能听到地牢中传来的哀嚎声。”
蒋姚顿时打了个冷战,面露难色:“不然还是作罢吧,姐姐她与我无冤无仇……”
“夫人!”中常侍打断了她:“行大事,最忌优柔寡断,如今赵翊的所有兵马均集在官渡一线,倘若真的能将龙虎精骑引开,那颖都就是我们的了。”
蒋姚仍是心中惴惴,道:“父亲那边呢?”
中常侍说:“大人自然是站在夫人一侧的,如此更是增添起兵的胜算,夫人不要再犹豫不决了。”
蒋姚听此,才下定决心道:“好”
……
邓节被关了有十日了,虽然是关,但吃食用度无一亏待,那日赵翊走后,司马煜便又送来了几床被褥,还有一盆炭火,地牢中的阴冷被驱赶殆尽。
邓节心中暗暗掐了掐时日,觉得已经过了有十日,此刻外面应快该到了寅时,侍卫刚送来了热水,她便起身清洗。
一打湿脸,耳边便传来了脚步声,邓节取过帕子擦净脸,方才看清眼前的人:“大人”语气并不惊讶。
赵翊自从那日离开后便再没来过,邓节一见他便清楚,十日前投下的饵今日终于要钓上大鱼了,那条大鱼或是天子刘昭,或是贵妃蒋姚,又或是别的所谓的汉室忠臣。
而他此来,表示请她去当看客的,亦是为了敲打警醒她。
杀鸡儆猴,是他惯用的手段。
“大人,可有事?”她随心知肚明,却仍然沉声问道。
“请夫人上早朝”他面带笑容,纵使他已收敛了刀锋,但他的眼中仍然冷冽异常。
他挥了挥手,奴婢便送上了华丽的衣裙,为她更衣打扮。
赵翊不急,就随意的坐在这牢房的榻上等她,看着奴婢们为她梳妆。
奴婢们手脚麻利,一会儿的功夫便已将邓节打扮完毕,赵翊懒散从榻上起来,随手理了理朝服,笑道:“请吧,夫人”
邓节随在他身后,方一出牢房,那初生的朝阳便照得她睁不开眼,她站在原地目眩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大人,您真要如此做吗?”她的声音平静而又哀凉。
赵翊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刺目的阳光下他亦轻眯了眯眼睛。
邓节凝望着他,开口说:“大人,血染朝堂是会留下千古骂名,为千夫所指的,大人,您就不怕吗?”
赵翊也在看着她,他那双见惯了战场杀戮,朝堂风云的眼睛在没有了笑意时显得格外的冷酷无情。
他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他的手掌本是干燥温暖的,但她却觉得犹如蛇一般冰冷,他微带着笑意说:“我是为铲除逆党,匡正朝堂,夫人说,我有何可惧?”
邓节闭上眼睛,只轻轻叹道:“罢了”
……
另一边,宫墙内则显得各位的压抑,蒋贵妃的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色,即便身着华服也难掩憔悴,她一遍遍的询问:“父亲那边怎么样?”
中常侍便回答:“夫人放宽心,只待赵翊进京上朝,长水校尉种辑便会立刻包围皇城,只凭司马煜手中的一千禁卫军,赵翊无论如何是活不了的,况且宫中还有您的父亲和三十名死士,您的父亲是车骑将军,赵翊不会是他的对手。”
蒋贵妃仍觉心中忐忑:“可是这是都没有提前知会陛下,陛下他……”这次行动原本是想等到赵翊离开颖都陈兵官渡时再发动,突然的打乱计划,是蒋贵妃和她父亲两人做的决定。
蒋贵妃此刻心中不安。
中常侍打断道:“夫人”叹了口气:“夫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五日前赵翊真的将部分的龙虎精骑抽调南下,另一部分则陈兵颖都城南的许地,只要我们奋力一搏,胜算总会比起先计划的要大,况且那赵翊再老辣,也不过弱冠,又能强过他父亲多少?这是多么好的机会。”
中常侍又道:“您是陛下的贵妃,您的腹中是陛下的骨肉,是未来的天子,只要能除去了赵翊,陛下又怎么会同您计较这些呢?况且,如果让陛下知道您利用了那邓氏长女,陛下就算不动怒,心中难道就不会有所芥蒂?”
他说:“陛下到底是善良宽厚,重情重义的人,夫人您也不想陛下将您视如蛇蝎吧?”
蒋姚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点头,道:“赵翊此刻人在哪里?可进了宫门?”
中常侍看了看窗外的日头,说:“恐怕还要三刻过后,他的车架才能驶入宫门。”
中常侍为蒋贵妃倒了一杯热茶:“夫人喝些水,坐在这里稍等便是,若是城门一关闭,便是种辑将军门成功了,剩下的便是身在太极殿中的赵翊,太极殿中已经部下了三十个功夫好的小黄门,还有老将军他们。”
蒋贵妃接过茶水,望着泛着层层涟漪的茶汤不做声。
中常侍说:“就算是失败了,种辑将军们被赵翊抓了去也不会供出夫人,无论受什么严刑拷打都不会,他们是汉室的忠臣,夫人只管放心就是。”
……
马车辘辘行驶,刚才还晴空万里,不知何时却已经乌云密布,层层压来。
邓节一路上都不曾开口,直到马车驶入宫门,邓节方才推开窗子,狭长的道路两旁是高耸的宫墙,从下面看去黑色的宫墙好似与乌黑色的天连在一起,一股骤然的压迫感让她难以喘息。
赵翊说:“将窗子关上,别再望了,兴许哪一面宫墙后早已埋伏了弓。弩手。”
邓节回头只见他正在翻看一卷竹简,说:“这皇宫上下不早就在你的掌控中?”
赵翊并不看她:“是,可是仍有我看不到的角落。”他说:“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就像你永远猜不到何时会从角落里蹿出一条毒蛇来。”
邓节说:“我以为你无所不知。”
赵翊这才抬眼看她,似是有些惊讶,而后笑道:“我不过肉。体凡胎,是夫人高看我了。”世人都高看他,然而他也是俗人,好女色,好美酒,热衷权势,同时他也怕死,就像这马车,厚厚的车壁不仅仅是隔绝声音供他寻欢作乐翻云覆雨的,更是为了防弓。弩手的暗箭。
马车一直行驶到了太极殿,所有的朝臣以及天子都已在太极殿内,此刻正等候着太尉赵翊上朝。
而他们年轻的太尉大人此刻正搀扶着他美丽的夫人下马车,俨然一副恩爱有加的模样,不疾不徐。
他愿装做好夫君,她也无所谓与他逢场作戏。
待太尉赵翊扶着他新婚的妻子缓缓迈进太极殿时,所有朝臣都直了眼,大汉开国前后四百余年,什么景象没见过,就在几年前西凉的蒋腾还曾在朝堂上与美姬巫山云雨,将庄严的朝堂搅得淫。秽不堪。
赵翊虽然时而行为乖张,但还不曾带女人上朝,此刻他们实在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太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连朝堂之上端坐的同样年轻的天子也轻皱了皱眉头,似乎他在不解外还有那么几分不悦。
最讲礼教的孔子的后人孔勤先开口,似是嘲讽:“太尉大人这是做什么?”
然而赵翊并没有理会,硬是将他晾晒在了一边。
赵翊一直扶着她的手走到皇帝面前,对刘昭说:“陛下可否赏赐臣妻软垫?”语气却没有半分请求,更像是在命令。
刘昭挥了挥手,中常侍便送来一张软垫,邓节于是坐在了赵翊身侧不远处。
赵翊不向皇帝和群臣解释,只一撩蔽膝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道:“陛下,该上朝了。”于是群臣叩拜,山呼万岁。
隔着十二条密密的冕旒,邓节也能看到刘昭那微微发白的脸庞,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大汉天子的威仪早就已经被这个年轻的太尉踩在脚下,甚至视如敝履。
群臣上奏,待讲完,便会等待赵翊开口,最后由天子例行公事一般道“准”或是“不准”。
邓节坐在软垫上,倏忽间,她的心口一阵刺痛,她能感觉到这个曾经伟大的王朝行到此刻的无奈和悲哀,也能理解刘昭何以短短七年间便瘦得形销骨立。
此时她亦觉得悲哀。
然而就在此时,太极殿的殿门忽然一扇一扇的被关上了,奏议声戛然而止,众人皆望向赵翊,唯独赵翊转头看向了天子,含笑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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