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赵翊回到帐中与众将军们商讨下一步的作战方略,似乎是打算派兵佯攻白马。
商讨后,又独自处理了军政,待闭眼休息时夜已经过了大半,天边隐隐的亮起了鱼肚白。
他的睡意仿佛也渐渐地散掉了,从怀中抽出来一把匕首,他行军向来是夜不脱铠的。
他将匕首□□,反射出凛凛的寒光,透过匕首的刀面,他看见了自己那双狭长而又充满锐利的眼睛,他就这样看了一会儿,而后将匕首入鞘,冷冷地道:“来人”
值夜的小兵进来:“大人”
“将司马煜叫来”他如此吩咐。
“诺”
不一会儿司马煜就匆匆忙忙的进来,他这才睡了几个时辰,困的头上像是坠了铅,慌慌张张地道:“大人”
赵翊坐在榻上,半低着头,整张脸都陷在黑暗里:“去,派一队斥候穿过颍川,到江东去。”
司马煜的困意瞬间被抖没了,提剑惊诧道:“大人!”
“去”他地声音有些喑哑。
他的脸埋在光线的死角里,埋在黑暗里,他还是没有办法相信她,相信他们。
他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
“诺!”司马煜一行礼,转身便去了。
终于,天边的太阳升了起开,第一缕阳光串过窗口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眯了眯眼睛,方才适应这光照,蓦地,他穿着一身战甲起身离开了。
又是一夜未眠。
……
五日后,清晨
“夫人,该走了。”金儿叫她。
邓节挂上剩下的一只珍珠耳环,起身上了马车。
金儿随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一个八角食盒。
待马车行驶起来,金儿先是给邓节倒了一杯热茶,而后将食盒打开,里面是几块摆放整齐的精致的糕点。
“这是……”
“夫人猜这是谁送来的?”金儿笑眯眯地问。
“天子”邓节也不知自己是中了哪门子邪,脱口就说了出来,兴许是她一直都在想着他,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又犯错了。
“天子?”金儿皱着眉头:“怎么会是天子呢?夫人您糊涂了吧”她说:“这是太尉大人命人送来的。”
邓节拿起来一块,是软的,喃喃道:“太尉大人”她没想过赵翊会事这样心细的人。
“是啊,太尉大人送来的”金儿道:“夫人您怎么想的,竟然会想到天子哪里,天子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赏夫人糕点。”
邓节舒展的笑了笑,说:“是,金儿说的有道理”说着举起手里的糕点,道:“这一块就够了,剩下的赏你了。”
金儿如获珍宝:“谢谢夫人。”她已经好久没吃上这样的糕了,一得赏赐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糕点是甜的,然而邓节此刻吃起来却觉得索然无味,她此刻已然和邓盛断了联系,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不知邓盛是否还会依照原先的计划趁着赵翊出兵官渡攻打颍川。
她不知道。
或许天子可以得到邓盛的消息,她望着不远处天子的马车如此想到。
突然间,马车一阵颠簸,战马嘶鸣,邓节左肩重重的撞在了车壁上。
“没事吧夫人”金儿慌乱的搀扶她。
却听车外响起了阵阵厮杀声,叫喊声,哀嚎声。
“不好了,夫人!”车夫在外颤抖的说:“夫人,又敌军突袭!”
邓节一把推开了车门:“你说什么?”然而话未落地,她便眼见着不远处一个士兵的头颅被长戟一击砍落,鲜血喷洒出来。
她的脑中一阵空白,像是被抽光了魂魄。
“夫人”“夫人”她的耳边是金儿哭喊的声音。
车夫仍在叫她:“夫人,快走吧!是吕复的兵!”
邓节方才缓过神来:“吕复”她所在的位置是行军的最后方,这里押送的全是粮草,吕复这是要断赵翊的粮道。
“太尉呢?太尉大人在哪里?”邓节叫道,仿佛失了心智,她看着不远处天子的车架道:“天子呢?天子还在这里!”
“夫人,那辆天子的马车里其实并没有天子!是空的!”车夫喊,满头大汗道:“快逃吧!夫人!”说着用力的将邓节扯下马车。
邓节似乎是失了神,她眼见着车夫一边厮杀,一边拉扯着她逃跑,她还看见一旁被砍到在地的士兵,看见他的肚子被豁了开,看见血和肠子流了出来。
她的脸上喷溅上了滚烫的液体,她身上穿的锦缎破开了,到处都是哀嚎惨叫的人,可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好像失去了听觉。
“夫人”
“夫人”
恍惚间她听见了金儿的哀嚎,她回过头,看见金儿还在刚才的马车旁,金儿没有跟上来,她们之间越隔越远,金儿的脸上全都是血,正伸着手,仿佛是要抓住她,又仿佛是在向她求救。
然而邓节却没能回去,她被车夫越扯越远,金儿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终是不见了。
……
“大人!”
“大人!吕复派兵偷袭了辎重部队!”司马煜焦急的驱马至赵翊面前报告。
赵翊骑在马上,他的眼眸异常平静,这平静在此刻甚至令人觉得冷酷。
司马煜抱拳道:“大人,辎重部队被团团围住了!”
“粮草呢”赵翊平静地问。
司马煜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转而回答:“粮草经大人吩咐,早在前几日就暗中转移了出来,辎重部队里并无粮草。”
赵翊勒着缰绳,道:“命赵爽围困,按原计划全部歼灭敌军。”
司马煜震惊地看着他,蓦地道:“大人,夫人,夫人她还在里面!”
赵翊漠然地看着他。
司马煜心中明了,低头一咬牙,道:“诺”
阳光格外的明亮,赵翊看着无云的碧空,一时沉默。
就在今早他收到了斥候的来报。
“江东确暗中集兵北上”
“邓盛以狩猎为名,以至柴桑”
“江东以水路抄至寿春”
赵翊伸出手来,似乎是要挡住那太阳,然而阳光依旧从空隙间穿过,照射在了他的脸上。
他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冷漠而又阴沉。
要杀她的并非是他,而是邓盛。他的狭长的眼睛刀锋一般凌厉。
良久,他方才放下了手。
但他的眼睛仍有些模糊,就在这模糊间,一人骑马而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人!不好了!天子……天子他不见了!”
赵翊眉间一紧,冷声道:“你说什么!”
“天子……刚才属下照例去给天子送早膳,叫了几遍都没有回应,就贸然的进去了,却发现天子……天子已经不见了!”
“废物!”赵翊突然震怒。
军师程琬驱马上前,说:“大人,此刻要紧的是找回天子,应当立刻下令给赵爽将军改歼灭为突击,否则万一天子在里面恐怕凶多吉少,大人即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等赵翊下令,程琬便立刻叫来裨将赵雄,道:“立刻通知赵爽将军,务必以天子平安为第一要务。”
赵雄遂令命而去。
……
车夫拼命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此刻他们躲在一个僻静的丛林中,茂密高大的丛林刚好挡住了他们的身影,是最好的掩护。
车夫的身上布满伤痕。
“你……得立刻止血”邓节说道,她似乎在努力的维持镇定,但发抖的声音却已经出卖了她。
“夫人,夫人”车夫制止了她,他的脸已经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他说:“夫人,属下已经活不了了。”
他靠在树干上:“夫人,您要逃出去,去找一个叫弋三的人,夫人您一定要找到他,只有他能帮助您回到江东的!”
邓节震惊道:“你!”
车夫摇了摇头:“属下对不住夫人,一直隐瞒着夫人,属下是江东的人。”他费力的咳嗽,身下的鲜血早已经流了一地,他道:“属下!属下没有想到赵翊他这么早就动了杀意,属下更没有想到他他竟然……”
他悔恨地说:“早在赵翊他把辎重部队的粮草调走,以枯草代替时,属下就应该猜到赵翊是要
引君入瓮,借刀杀人!更不要说他连天子都调开了,只留一架空车!”
他说:“是属下错了,是属下害得夫人身陷险地!”
“别说了,别说了!你的血……”邓节颤抖地道。
“夫人”他打断邓节,磕绊地,费力地道:“属……属下伤及脏器,难逃一死,夫人你必须快点逃,吕复的人就在周围,您不能被他们抓到,否则他们一定会拿您和赵翊谈条件,夫人凶多吉少。夫人您……您更要防着赵翊,赵翊他……他不仅不会派人来……来救夫人的,或许还会下令趁机杀了夫人嫁祸给吕复!”
“只有弋三”他紧紧抓着她的袖子,瞪着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只有弋三,他能带夫人安然无恙的回家!夫人一定去找他!”说吧,便去了。
邓节的后背已冰冷一片,她看着至死仍紧紧挣着眼睛的车夫,心口阵阵疼痛,她伸出手将他睁着的眼睛合上。
她的双腿早就没有了力气,弋三,就算她知道这个名字,可又要上哪里去找他,她抬起头,望着丛林顶的那一小片天空,透过层叠的树叶斑驳的光电照在她粘了血的脸上。此刻何去何从,她已全然不知。
吕复要抓她,赵翊想让她死,想让她死,她捂着脸,消瘦的肩膀簌簌发抖。
她是在笑,她笑她蠢,早上的那盒糕点,原来是他给她的践行礼。
她笑他其实一直都想杀了她,而她竟毫无防备,一次次被他算计。
她笑着笑着就笑出了声音来。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了沙沙的脚步声。
“念儿”
不远处有人如此道:“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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