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断袖
不多时,谢晅已换好了一身常服。
季语抬眼看他。
谢晅站在清晨如血的红霞下,整个人好似镀上了一层暖暖的荣光。眉目如画,一双狭长的桃花眼自带风情,偏偏眉梢眼角多了一层拒人于千里外的清冷。
可季语知道,这只是假象罢了。即使他看起来多么无害,骨子里依旧流淌着自尸山血海中一路杀出来的猩红戾气。
“你这次救了我,我心里记着。我不喜欢欠人情,以后自然会还你。”
谢晅冷声道:“不用还了。”
季语扑哧一笑:“非得让我欠着,心里不好受才行?”
这笑与旁的笑都不同,有着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真实。
谢晅怔了怔,半晌,方一板一眼道:“在下既是大人的亲卫,保护大人的生命安全,自然是分内之事。”
季语敛起嘴角笑意,漫不经心道:“我欠你的人情太大,一时想来,只有一件事可以抵偿。若韩衍当真被扳倒,我自会修章上奏给圣上,举荐你为下一任骠骑大将军。你如今有渡河一战的声望,又有翊麾校尉的身份作为跳板,届时接手边关兵权自然名正言顺。你又赌对了,谢晅。”
谢晅不语。良久,方轻声道:“你是这样想的么?”
声音沙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这样生死与共的情感,确实是季语二十年的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不得不承认,谢晅倒下去的那一刻,她会害怕失去他。
但她还是太过理智,只慌乱了不到一天,她又开始冷静地分析利弊。
季语闲闲掸了掸衣角的灰尘,漫不经心道:“不然呢?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舍身救我。”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季语将收拾好的行囊递给他:“这段日子养下来,你的伤已恢复得差不多了。走吧,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不知何时才能赶得上。”
谢晅接过行囊,沉默半晌,冷声道:“上次刺杀并未成功,此后必定会有更多次刺杀。没有我在身边,大人在军营里寸步难移。大军已继续向北方开拔,我身受重伤,自然不能随大军一同北上。你主动留下来,表面上是心生不忍留下照顾我,实际上是躲开韩衍的明枪暗箭。”
季语浅浅一笑:“何必如此计较。你我二人终有几分主仆情义,我留下来照顾你,总归有那么一点担心。”
季语以为谢晅舍命救她是假,谢晅以为季语留下照顾他是假。或许,假情假意里掺杂了几分真,他们自己也分不清。
二人随后骑快马一路狂奔,期望早日追上北上的大军。路上遇见一家客栈,二人便在此借宿一晚,也让马儿好好歇一歇。
店小二正百般无聊地擦着桌子,季语缓步走到那人跟前,沉声道:“小二,可还有空余的客房?”
店小二暼一眼二人颇有些精致的衣裳,谄媚道:“二位客人要一间客房还是两间?”
季语淡淡道:“两间。”
谢晅原本便面无表情的脸此刻阴沉的可怕,一双漆黑眼眸里满是丝丝缕缕的猩红,瞳仁里倒映着季语身着常服的小影子,似乎要用这些蜘蛛网般的血丝将她牢牢束缚住,直至退无可退,无处可逃。
季语心里有些发怵,出声喊他:“谢晅?”
谢晅缓过神来,又是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清冷,哪里还有方才猩红着眼的狠戾模样。
“一间。”
季语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没再坚持:“那就一间吧。”
二人前后脚进了房,季语关上房门,闲闲倚着门框,低声道:“说吧,为何只要一间房?”
谢晅笃定道:“这是一家黑店。你若自己一间房,又没有武功傍身,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季语抱着手臂,斜睨他一眼:“你如何能笃定,这是一家黑店?我看了字号宅基,是个百年老店。”
“我方才瞥了一眼,后院里养了几只狼狗。客栈人来人往,狼狗难免伤了客人,一般客栈为了避免麻烦,绝不会养这种大型犬。而且,桌上有一点暗红色污渍,像是擦过的血迹。”
“就这些?”
“从我们踏进门的这一刻,店小二眼睛里暗藏的杀意,我绝不会看错。”
季语好奇问道:“还有其他原因么?”
谢晅一本正经道:“还有一个原因。我带的钱,不够住两间。”
季语咯咯笑了半晌,语气娇俏:“怪我怪我,忘了带钱。这几日花你的银票,他日必加倍偿还。”
待季语笑够了,又正色道:“既知道是黑店,为何不直接离开?”
谢晅起身去铺好被褥,沉声道:“我们需要一个投宿之地。”
季语抱着手臂看着他忙活,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你不怕店小二杀人越货?”
“我听那店小二呼吸绵长,确实是个练家子。只可惜,打不过我。”
季语不再言语,转身端坐在桌边,自顾自拿出一卷书细细研读。房间中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模糊了季语柔软的轮廓。
谢晅出声提醒:“大人,书拿反了。”
季语从未与男人同睡一张床,心中难免有些焦虑。她恶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气急败坏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谢晅一板一眼回她:“这句话,不是用在这种局面下的。况且,前几日大人还和那什么红寇美人共枕而眠过。”
季语忍不住睁大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你还记得这档子事呢?告诉你多少次了,我有我的思量,红寇不会影响你我二人的共同利益。”
谢晅忍不住勾起嘴角,眉眼也稍稍带上了几分笑意:“我知道。”
谢晅平日里总是绷着一张清冷面容,美则美矣,但缺少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稍微靠近了些,就被那冰渣子扎了手,鲜血淋漓的。此刻浅浅一笑,正如早春时节冰雪消融,直迷得季语三魂七魄都被勾了去。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季语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酥软了几分。她三两下脱了鞋爬到床上,声音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暧昧:“我改主意了。和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郎共枕而眠,也不失一番情趣。”
谢晅不声不响走至床边,自上而下看着小奶猫般蜷缩着身子的季语。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她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小巧精致的鼻尖,和一抹嫣红的唇。
谢晅不声不响吹灭了烛火,背过身躺在床上,缓缓闭上眼睛。
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中,季语紧紧贴着谢晅的后背。鼻尖是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让人无处可逃。
谢晅眼神沉下来:“你……你过去些……”
季语睁着眼睛说瞎话:“没空了,过不去了。”
谢晅毫不留情拆穿她的谎言:“有空。”
“我冷,靠着你能暖和一些。”
谢晅能清晰地感受到季语吞吐在自己后颈处的温热气息,说话时带起一片濡湿水痕。他攥紧了指尖:“忍着。”
季语偏不,懒洋洋道:“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季语近一步,谢晅便退一步。季语索性一把抱住他:“再往外靠,你就掉下去了。”
谢晅叹口气,回转过身来。
季语微微仰着头看他,不经意露出一截脆弱白皙的脖颈。一身纤瘦身段微微蜷缩着,越发显得羸弱纤盈。
半开的窗棂泄出半边皎洁月色,谢晅的脸藏在阴影里,眼神晦暗不明:“我不习惯别人靠这么近。”
“为何?”
“靠我这么近的人,都死了。”
若寻常人听了这等骇人的话,就算不惶恐难安,也少不了一番后怕。季语面上却毫无波澜,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谢晅的声音难得带了几分无可奈何:“你为何还不松手?”
季语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浅笑,一双水波盈盈的眼眸里闪着某种兴奋的光芒:“你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十分有趣。”
谢晅不再理会她,闭上眼睛假寐。
季语见此也没了兴致,待要往后靠一靠,指尖却不小心扎进了一枚木刺。想来是木质床板太过粗糙的缘故。
指尖骤然传来一阵刺痛,季语下意识偏了偏身子,额头不经意撞向谢晅的胸膛。
谢晅闷哼一声,喉结滚动了一下,借着窗棂处微弱的月色,季语看得一清二楚。
季语心下微惊。此时月色又亮了一些,季语终于看见谢晅透粉的耳垂,紧抿的嘴角,和双颊不自然的绯红。
季语猛然往后退到墙角,大惊失色道:“你……是断袖?”
谢晅闻言看向季语。细腻的肤,纤瘦的腰,一双娇滴滴的含水杏眼水波盈盈地望着他,更添几分楚楚可怜之态,直让人神魂颠倒。
他有些难堪地闭上眼睛,声音带着难掩的隐忍:“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