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演出
贺乘开车来的,到的时候景繁已经等在楼下了,穿着牛仔裤帆布鞋,戴着鸭舌帽,遮住半张脸。
“怎么突然要出去?”贺乘问坐进副驾驶的景繁。
“烦。”景繁系上安全带,头偏向车窗眯起眼。
看她不耐烦,贺乘也不再问,“那家酒吧每天都有乐队演出,很热闹,既然出来了,哥就带你好好嗨一夜。”
“你才满十八多久?”景繁坐正,“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一个多月了。”贺乘回答,“放心,技术没问题。”
“切。”景繁瞥他一眼,笑了。
传说中的靖川三区确实不同于其他地方,大大小小的深夜活动场所覆盖了这片区域,帅哥美女进进出出,停车场放眼望去没几辆车是叫不上来名字的。
那家叫炽荒的酒吧不难找,坐落在整个三区的中心,门面不大但真的显眼,复古风格的外装修,“炽荒”两个大字狂放得格外特别,从一众招牌里脱颖而出。
景繁在门前停住了,贺乘以为她不想进去了,偏头问她怎么了。
“我没满十八。”景繁目视前方,说。
“……”
“能进吗?”她看向贺乘。
“按理说不能。”贺乘平静地回答。
“我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傻逼。”景繁抿着唇,强忍尴尬。
“噗,”贺乘没忍住笑了,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往前走,“能进,走吧。”
景繁被他半推着往前走,疑惑地看他,“你想干嘛?”
贺乘没说话。两人走到门口,看见了查身份证的小哥,贺乘才把入场券拿出来,递给她,“人家送票可不是为了客气客气,让你摆着看的。”
景繁低头,昏暗的灯光里,她看见了纸张上的两个马克笔写的字。
字迹狂放得似曾相识。凑近盯了半天才认清:宋寒。
“老板签名版。”贺乘说。
果然,小哥看见那两张票直接让他们进去了。
里面空间很大,灯光昏暗到刚好能看清人的地步,能坐的地方全坐满了,角角落落里也都是人,目测有三百人左右,都各自交谈说笑着。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景繁想像中的狂欢场景并没有出现,现场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安静和谐,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和贺乘肩并肩,从人群里挤进去,一路说着抱歉,好不容易才到了他们的位子。
景繁之前并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但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里的与众不同。
刚坐下象征性点了点喝的,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灯光瞬间暗下来。他们循着人群的视线看向舞台的方向,一束灯光落下来,打在抱着吉他的女孩身上。
贺乘眼皮一跳。
一段吉他旋律划破躁动的人声响起来。
很熟悉。景繁手指下意识动了起来。
贝小池的声音并没什么特点,唱功也同样不出彩,但开口的一刹那,还是爆发了一阵欢呼声。
“你说那里有谁的阻挠
我说我就要
才不想再逃
管你笑不笑”
景繁嘴角上扬,果然是她的词,一个字都没有改。
这几句唱完,是三秒左右的安静。
然后,是一声鼓棒敲击的声音,接着另一束灯光撒下来,架子鼓后,是穿着黑色牛仔外套的女人,侧脸的轮廓被自上而下打下来的灯光衬得分明,她闭着眼,嘴角扬起的弧度张扬无比,鼓棒被她握在手中,轻轻一磕。
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景让景繁觉得浑身的神经都颤栗起来,五指下意识地收紧。
键盘手谈忱和随便拉来的贝斯紧跟着露脸,整个酒吧里的气氛随之进入高潮。
“……匆忙的停顿
被抓住马脚
放慢的紧张
往哪里逃
顷刻之间
圣殿的崩摧
近乎完美……
有人大声说不知道
谁知道……”
这首歌有两个高音,贝小池差点吼到破音,现场的观众却丝毫没有在意。
他们和景繁一样,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鼓手身上。
黑色及肩发散下来,随着动作摆动,不时挡住本就看不太清晰的侧脸,可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让人发麻,超强的爆发力和气场让人忽略了主唱最后一句歌词的撕裂。
舞台上,只有一个王!
直到她最后一个音落下,鼓棒跟着主人的手臂划出一条弧线,景繁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呼吸。
她之前觉得少了些什么,现在知道了。
宋寒今晚就这一首歌,下面的场子交给了无常。
贝小池从台上蹦下来就往外跑,被宋寒一把拉住领口,“干嘛去?”
“我刚看到我女神了!我去找她!”
“不许去。”宋寒说,拿起旁边一杯水喝了个干净。
“为什么?我就要去。”说着就跑了出去。
“死丫头!”宋寒冲着她背影叫到,但人已经不见了,她不爽地放下杯子走了出去。
“嘿!”贝小池一路跟人击着掌走到了景繁对面。
“学姐!学长!”她笑得灿烂,冲两人打招呼。
“很棒。”景繁笑着说。
“特别棒。”贺乘也笑着,夸奖到。
贝小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自己什么样心里当然有逼数,“谢谢。”
“待会儿还唱吗?”贺乘问。
“不唱了,今晚就这一首,接下来是别的乐队了。”贝小池回答。
景繁觉得有点失望。
“叫你别跑。”宋寒从后面走过来,在贝小池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低头教训一句,才抬头看景繁他们,“就贝小池这唱功,真禁不起你们夸她。”
“我觉得很不错啊。”景繁脸上带着柔和的笑。面对这个女人,她的防备不自觉地重了一层。
“得了吧,”宋寒笑笑,“还想再待的话也别喝酒,看够了就回去,知道吗?”她冲两人交代,从鼓手到家长的转变竟然毫不违和。
“放心吧宋老板。”贺乘答应。
“行,那你们玩,要走的时候我找人送你们。”宋寒语气里带着丝熟稔,揽着贝小池的肩将人强行拉走。
“你和她认识?”景繁问贺乘。
“我哥和她认识,我见过几回。”
贺乘的哥哥贺延是贺氏的现任总裁。
“延哥常来?”
“这一片儿他都熟。”
午夜过后,整个场子的气氛越来越高涨,台上的乐队挥汗如雨,台下欢呼不止,觥筹交错。
“过去玩吗?”贺乘笑着问她。
“不去。”景繁瞥了一眼人群,眼里都是淡漠。
“那不是白来了?走!”贺乘说着,拉着她的手臂走进了人群。
“诶……”景繁没来的及挣扎,就被拽进了一片欢呼声里,没一会贺乘就不见了。
倒也没有手足无措,这样的氛围很能麻痹人,置身于这样的喧闹里,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远去,慢慢地人就放开了,跟着人群一起欢呼呐喊乐队的名字,笑容逐渐放大。
无意间瞥了一眼吧台,正看见宋寒把一个玻璃杯重重放在一个西装男面前,红色酒液被震得洒了一半,那男人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灯光晃眼,但景繁还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脸上的表情,一侧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眼睛微眯,向前倾身,隔着这么远她都能感受到那人的攻击性。
“怎么了?”贺乘突然出现,见她发呆,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看到了这一幕,那男人正悻悻离开,“估计又是哪个登徒子吧,没眼色的。”宋寒虽然不爱浓妆艳抹,但那颜值也不是盖的,少不了有人觊觎。
“随便得罪?”景繁疑惑,在这里开店不应该八面玲珑吗?
“那可是宋寒!”音乐到达高潮,贺乘冲她耳朵吼,“整个三区,没人敢惹她!”
“什么!”哪怕提高了音量,要在这样的场合交流,也是不容易。
“待会出去跟你说!”贺乘扔下一句,走进了人群。
本性暴露无遗。景繁冲他背影翻了个白眼。
“嫌太闹?”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肩上落下一点不轻不重的力道。
景繁下意识回头,眼神警惕。看到是宋寒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宋寒似乎没看见她的眼神,冲她做了个口型:“跟我走。”说着转身。
景繁愣了愣,还是跟上了她的脚步,在人群里艰难的前进。
也不过绕过了几个卡座,两人停在了舞台边的一片小区域,这里被隔开,乐声更清晰,人群的声音却远了一些。
周身的灯光不再摇晃,让人有一种突然浮出水面的清晰感。
景繁环顾四周,这里装修和外面一个风格,但看起来更旧一些,不过可能故意做成这样的,因为这里,所有的架子上,都摆满了专辑。
复古风格的音像店啊。这家酒吧还真是神奇。
宋寒找了个地方靠着,指间夹着一支已经燃了半截的烟,看起来很不好惹。
“外面是挺闹腾,第一次来难免受不了,就这里还安静,不适应可以在这儿待一会。”她说话时带着笑,客气疏离,还带着股痞气。
“谢谢。”景繁露出礼貌的微笑,顺手拿起一张专辑。
“觉得不错的话就买几张吧,最近销量差得很。”宋寒说。
“你这里生意这么好,专辑会卖不出去?”景繁问。
“有人来嗨是一回事,真正喜欢听歌又是另一回事。”宋寒把烟送到嘴边。这是事实,不过炽荒的客人和别处确实不太一样,至少那些出来找乐子的富二代公子哥儿们不会来这儿。
她背靠着陈旧的蓝木书架,随意搭着的右手边就是一张画着夸张线条的专辑封面,黑色袖口里露出一截手腕,修长手指夹着烟,一点黄色亮光明明灭灭。
舞台上的乐声传进来。无常主唱的唱功比贝小池要好太多,鼓手却远不及宋寒。
那个在灯光下敲响鼓棒的动作猛的从脑子里闪过。
宋寒低头吐出一口烟,感受到对面投过来的视线,抬头看过去,景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帽子戴上了,灯光本来就暗,帽檐再一遮,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了?”她问。
“你的乐队叫什么名字?”景繁问。
“没有名字,也没正儿八经地玩,就过过手瘾。”她笑了一声,回答道。
“你鼓打的很好。”景繁说。
“谢谢夸奖。”宋寒扬起嘴角,掐了烟,朝外走去,“也不早了,玩够了就回去,别让家里人担心,到底不是你们这些学生该来的地方。”
景繁没说话,看着她走出去。
待了一会,她转身拿了张专辑,看了眼封面上胡乱缠绕的线条,照着价钱翻出零钱,放在了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