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锦渊待过最大的集体就是道观,他都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单位都像三医院一样,弥漫着奇怪的八卦风气,而且具有浓烈的时代气息,肯定是年轻人在传。

再这么传谣下去,他恐怕要原地飞升了。

他看了刘淇一眼,刘淇默默看向天花板,作为八卦源头,他表示自己也没想到会传成这样……

患者家属就比较懵逼了,之前萧副院长就在黄总耳边说了几句话,主要是介绍他母亲被周锦渊治愈的事,可完全没提到什么“修仙”。

那个医生一说出来,其他人也都想起来了,没错,最近中医科应该就进了一个新医师,事迹在院内传得沸沸扬扬。

“就是他啊,基本没什么病人,在诊室里打坐?”

“画符的是不是他?”

“是他吧,全院找不出第二个道士了……”

不是他们不尊敬领导和家属的想法哈,但这样拿病人的病情当儿戏,不太好吧。

黄总本来还对萧副院长很信任,一听大家窃窃私语夹杂着的语句,立刻犹豫起来了。

他这个人,向来是不讲究迷信的,中医,他还可以相信,但道士?他就得掂量了一下了!

一个在办公室修仙的医生,可是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周锦渊也很无奈自己在新单位已经这么出名了,当然,好像不是什么好名声,他连连喊冤:“谢主任,我就没事打坐了两个周天,后来就没了,也没有上班时间画符,我的符都是私人时间画的。”

众人:……所以还是有画符!

“萧院长,你,你们医院是怎么回事?”黄总的脸绿了。

“小周是道士没错,但他的医术是家传的,这二者并不冲突啊!”萧副院长可不想背什么黑锅,立刻申明了起来。

“我能说两句吗?”此时谢敏忽然说道。

她在医院超过三十年了,平时各科会诊,与其他科室的同事合作不少,对她的人品和医术,大家还是信任的。

看大家都安静下来,包括黄总也盯着自己,谢敏说道:“我们把周医生的个人情况放到一边,无论是他的辨证还是治疗思路,我认为没有任何问题,甚至称得上恰到好处!而且他具备资质,由他来拟个药方,我觉得没有问题,我也会审慎药方!”

刚才她一直在想,如果彻底刨除偏见,小周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她暗中揣摩许久的“前辈”医者,至少有八成把握。

谢敏甚至有点期待,她考量过小周的辩证论治,实在无可挑剔。但要让她来拟方子,她只敢说三剂能看到效果,缓解病情,不敢说一剂而愈。

所以,如果小周真的是那位“前辈”,这次又能不能重现此前一剂平呃逆的绝妙用药呢?

用药如用兵,方药变宜间有无限可能!

病房内一时无人说话了。

谢敏都这么说了,众人都沉默下来。

一个道士来做医生的确会让人不安,但是人家真不是实习生,谢敏都作保水平,萧副院长和家属也同意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即使他真年轻得过分,但无论中西医史上,都不乏年少成名的天赋者。

“方子写好了吗?”半晌,谢敏打破了寂静。

“写好了。”周锦渊把方子递给了谢敏。

谢敏看过一遍,确认配伍和剂量上没有问题,就让刘淇跑一趟,盯着煎药。回过头来,再回味这用药与论治之间的丝丝关联。

黄芪,丹参,补血活气,陈皮,清半夏,温胃……

此方不可谓不严谨了,风格与谢敏看到的萧母医案中的制方风格一致。八成把握现在已经变作十成了,谢敏犹为感慨。

谁能想到,她幻想中稳重老成的医者,会是这样一个年轻人。还是那句话,少年成名的中医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可周锦渊的另一个身份太迷惑人了。

但仔细想周锦渊是家传医术,又觉得这样才符合世家子弟、自小学医的身份啊,只不过之前大家误会他罢了。

在药煎好前,有的医生还被叫走先行忙碌了,三医院作为一个三甲医院,病人还是很多的。

周锦渊就没什么可忙的了,中医科人气不高,他自己也没什么病人。

黄总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真的是道士?怎么年纪小小,就做了道士……”

“我爸是道士,我爷爷是道士,我家几代都是道士。”周锦渊听他说的自己仿佛误入歧途,或者年纪小小万念俱灰一般,立刻说,“孙思邈,陶弘景不也是道士,京城中医界四大女科流派之一,还是从一个道观传承下来的呢!”

黄总还真不知道这个,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用手机查了一下,居然确有其事,内心顿时放心了许多。

……

待到药煎好了,送到病房来,老人家便被扶起来,慢慢把药汤喝了下去。因为这些天一直反胃、呃逆,因此花了十分钟左右,才分几次缓慢喝完。

喝完后黄老爷子继续卧床休息,再过了会儿,到了他吃饭的时间,心梗病发后几天内都是要持续心电监护,少量多餐的。

因为呃逆、反胃、食欲不振等毛病,黄老爷子一直吃不下多少东西,这次饭才端到床边,他就脸色一变,喉咙发出声响。

护士一看反胃了,立刻把痰盂拿来。

谁知黄老爷子歪着头,一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嗝,“呃——”

一秒,两秒,三秒。

大家瞪着他看。

无事发生,不但没有吐,那持续不断的呃逆声也没有再次响起了!

黄老爷子脸上常伴痛苦之色更是无影无踪,砸吧了几下嘴,声音细弱地道:“……饿了。”

黄总激动地原地蹦起来了,一击掌。

好啊,好啊,真的不再打嗝了,连胃口都有了!

“呃逆停止,食欲恢复。”主治医生脸上一喜,欣喜完后又生出感慨,竟真让这个小医师一碗药治好了。

不过想到自己刚才也参与了嘀咕他画符的事,他可是尴尬得很。

“咳咳,多亏了周医生,真是用药精妙啊。”主治医生这回改了称呼,不叫道士了,他和周锦渊握了握手。

周锦渊伸出手去,顺口道:“不客气,主要也是刚才我一直在念经祈祷。”

主治医生:“???”

众人:“???”

周锦渊被他们认真的样子吓到了,“干什么?我开玩笑的。”

众人一擦汗,就他那个身份,开这样的玩笑,能不吓人么……

“小伙子,谢谢你了。”这时候黄总的父亲,也低声说了一句。

“您别客气,应该的。”周锦渊点了点头,“没事我们就不打扰老人家休息了。”

“嗯嗯,多谢多谢。”黄总和他也握了握手,又拜托、感谢了一番主治医生,接下来可也不能就此放松呢。

众人走出病房。

萧副院长因为母亲的事,也对中医多了些了解,此时现学现卖起来:“中医常见一个词叫效如桴鼓,意思就是形容治疗效果像拿起鼓槌打鼓,一敲就响,疗效神速。”

“贴切!可不就是效如桴鼓!”黄总赞道。

谢敏也印证了心中所想,长舒一口气。一剂而愈,又是一剂而愈。

如果说用药如用兵,那么周锦渊无疑是位名将,调度有方,破病情如斩关夺隘,势不可挡。

……

回科室的路上,刘淇一直想说话,但因为谢主任还在,人家都没发问,他也不好意思。

反正刘淇觉得现在自己完全相信周锦渊会烧山火针法了,刚才辨证之快准狠,简直让他大开眼界。自己诊治时还比较含糊,听完周锦渊的思路,简直如同拨云见日!

“周医生,今天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巧用干姜平呃逆。”直到快到科室了,谢敏才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刘淇却是有点迷糊,不对啊,刚才方子过了他的手,主药什么时候是干姜了?整个方子里没有干姜吧,谢主任是不是说错了。

周锦渊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敏说的可能是萧母的医案中他所用的主药,他知道萧副院长把医案匿名拿去中医科了,但不知道哪些人看过罢了。

他无所谓地承认了:“谈不上巧,对症下药。”

谢敏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

她是一个很实在的人,之前她惋惜周锦渊小小年纪不学好,现在看法被颠覆了,立刻转为了惊叹和欣赏。如果他们科室能多几个这样的医生,何愁接诊量上不不去啊!

——虽然她好像没想起来,周锦渊的接诊量暂时也是个位数。

.

回到科室时,已经是午休时间了,好些人都已经去食堂了。

刘淇有点失望,他刚刚在一线目睹了一场精妙绝伦的反转,要把大神的事迹说出来,肯定会把各位当周锦渊是个弟弟的同事给吓懵吧,就跟之前的他一样。

唉,他好想八卦啊。

“大神,一起去食堂呗。”刘淇喊大神的口气已经多了几分尊重。

周锦渊把饭盒拿出来,“不了,我弟弟今天给我做了饭。”

“行吧。”刘淇依依不舍,“那个……大神啊,就是,下回你再用烧山火,我能观摩吗?”

周锦渊:“观摩干什么啊。”

刘淇内心一黯,唉,这个毕竟是绝技,不随便传人也能理解。

周锦渊话还没说完,接着道:“反正现在没什么病人,你要学抽空教你不就行了。”

刘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地道:“真,真的吗……那个……不是……你真愿意教我??”

“为什么不愿意,不过不包学会,得看你自己的悟性和练习。”周锦渊轻描淡写地道。对他来说,医术是弘道的方式,道家思想也建立了他在学医过程中,乃至人生中的态度。

在无论是道家还是中医都萧条的今日,敝帚自珍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刘淇愿意学,他就愿意教。

这一点上,那位毛医生可能技术不是特别好,但态度其实也是一样的,所以才允许学生讨教。

“那,那也太不好意思了吧……”刘淇还是震惊了,不太敢相信,听说之前毛医生上外地进修,报一个老中医的传承班学烧山火针法,七七八八的可是花了三万多块……

他本来只想能蹭到一点内容再自己练习就不错了,但周锦渊这个态度怎么像是要倾囊相授啊?

“嗯,不过,你要真的不好意思……”周锦渊摸了摸下巴。

来了来了。刘淇反倒松了口气,心想,只要不是太贵,他就咬咬牙认了,这个程度的烧山火,属于可遇不可求,你挥舞着钞票人家也不一定教。

周锦渊对刘淇招了招手,待他靠过来后,一手搭着他的肩膀道:“刘哥,你了解道教吗?你听过《清净经》吗?”

刘淇:“…………”

不能就许你们传谣啊,周锦渊笑容可掬地说:“你想三天筑基十天金丹吗?”

刘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