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佳人弄巧反成拙

崔珩出门,本就是一桩难得之事,更不要说来这人来人往的市井之地,这天生的贵气如何能遮掩地住。故而,酒肆的众人都看傻了眼。

有些见识的都在猜测他是不是传说中的博陵五郎,没有见识的则在咬着耳朵猜测他是哪家的豪门贵子。

不仅连路人都好奇地很,就是袁晖他们也傻了眼。当日袁晖撂下了话便一走了之,他那话可不是说给崔珩听的,谁让景麟对这些事情一贯充耳不闻,可谁能想到,崔珩竟然来了,还如此高调。

舒茂虽然不认得崔珩,但是也猜的出来此人颇有来历。心中暗自嗔怪,袁晖不是说给他引荐三两个故交给他吗,可从未说过是这般身份贵重啊。

一位新晋的新科进士,一位是天子近臣黄门郎中的爱子,而这一位,想必份量不会比头两位低的。若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好生准备准备,至少不该来这长乐酒肆的。

崔珩望着众人惊诧的模样,微微一笑,“不进去吗?”

诸位才方如梦初醒。慌忙不迭地往里走去。也就是说,众人都自动将谢姮给无视了。

“你先回去找阿媛,我今日有宴。”舒茂匆忙地向谢姮交代了一句,便跟着上楼去了。

望着那倨傲的背影,明明走路还得靠人扶着,却还能走得这般理所当然。谢姮如果听了姊夫的话回去就是傻了,一定有阴谋!否则这些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人,怎会聚在一起。

“桂官儿,桂官儿,”谢姮一把拿下了幂篱,对目瞪口呆的桂官说道:“劳你替我同刘掌柜说一声,我今日回来上工了。”

舒茂定下的雅居是长乐酒肆最为清幽的一间,自然要价也是最高的。即使如此,比起燕春楼的陈设,恐怕还是稍显单调一些。

几个大男人在室内就着酒菜,闲聊起来,没有一个女人抚琴弄舞的,也没有一个酒侍近身服侍,加上舒茂本不是一个能言善语的,所以这气氛就显得不甚热烈。

“我听说博陵郎君有柳下惠之风度,坐怀不乱的工夫,着实令小可佩服至极。”因为没有什么话题,舒茂就拿坊市间最新流传的段子出来同崔珩套近乎。

大家一听,差点一口老酒没有喷出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市井传言嘛,岂能轻信。我们景麟其实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年轻人嘛,坐怀不乱这种能够名垂青史的男人,景麟还没想好要不要接收呢。”

袁晖赶紧出来调和气氛,一边拿眼睛看了看崔珩,只见他淡定自若地饮酒,唇边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看上去心情惬意至极。

“所以传言不实了?”舒茂偏偏就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位投怀送抱的佳人,最后是怎么收场的?”

“被骂哭了呗,还病了大半个月呗。”裴素在心中腹诽,一边喝着闷酒。

而在场的众人都装作很是饥饿的样子,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起来,竟没有人给舒茂答疑解惑。

“只是偶遇了一个痴痴傻傻的丫头,竟然在市井中会有那么不着调的传闻,着实令我惊讶。”崔珩终于开口了,他笑望着舒茂。

“我曾听父亲说过,舒典仪的双陆棋技艺超群,宫中的待诏们也常常与典仪切磋一二呢。”

“哪里,哪里,这双陆是父亲闲暇时的消遣,只是略比常人要下得好些罢了。”

说起这个,舒茂便有些得意起来,这双陆棋虽说上不得正经台面,奈何宫中贵人喜欢,父亲的棋艺确实好他自然知道,家中还有许多珍藏的双陆棋盘。可如今这话从博陵五郎崔珩的嘴里说出来,真是令他浑身舒坦。

这时,只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位娉婷袅娜的女子,低眉顺目地手持一个托盘,上面装着两只西域来的锡壶,款款而来。

众人一起抬头望去,她的头压地很低,便只能看见那堆鸦般的墨发,白如初雪的额头,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水葱般的十指。

偏那托盘是朱漆绘成的,这一白一红,赏心悦目如画卷一般,只要是个男人,都会猜测这位小娘子,若是抬起头来该有怎样的风情。

向众人行了一个礼,她终于将脸抬了起来。一张耀如春华的面庞,欺霜胜雪。只是那体态虽然恭顺,可那眼神中闪烁的,却没有那么柔和了。

她拿起了酒壶,走到了舒茂的案前,为他红袖添酒,“郎君,慢用。”那声音亦如出谷的黄鹂,清雅可人。

“你……”舒茂眼睁睁地看着小姨子抛头露面替他斟酒,急得汗珠子都要冒出来了。心里不断地嘀咕:若被阿媛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若刚才因为戴着幂篱的缘故,只有舒茂认出了谢姮。那此时,在场的诸位都认出了这位姿色超群的酒侍便是那日被崔珩给骂哭的那位。

恐怕他们是遇见了一位女侠客。寻常女子会这样迎难而上,不怕受辱犯险吗?几位年轻的客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谢姮落落大方地为他们一一斟了酒。最后,才走到崔景麟的身旁。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即期待又害怕地看着谢姮。总觉得她端着酒壶的样子随时都会往景麟的身上浇下去。

这里,裴素的身手最好,但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若这小娘子真出了手,在不伤害景麟的情况下他绝不出手相救。

“我听说有一次皇上向舒典仪讨教双陆之道,典仪如是说:‘双陆之胜负,全在骰子,行止之间,贵善用之;又曰,双陆是为手足而设,三两成梁,别人便动它不得。设若放单不能成梁,别人行时,即被打下。即若手足同心,别人焉能来辱,倘若各存己见,别人安不乘虚而入?’皇上听了此话,虽无褒扬,但亦沉默良久。此后,朝中便有人将此话传扬开来,都说舒典仪堪比谏臣。”

敢情崔珩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对他怒目而视的美人儿,他的全副心神都焦灼在舒茂的身上。

所以他这次大驾光临,其实是对舒典仪这个小儿子有所图?既然如此,别人小姨子的婚事他总该有点儿表示啊。

然而崔珩的话头,舒茂却不敢接。父亲闹得朝野皆知的所谓向皇上“劝诫”之事,又有谁知道真相是他是怕被皇上责怪一个臣子贪玩误事,才绞尽脑汁想出的一个应对法子呢。

做了几十年的闲职,在官宦如云的洛阳存在感如沙砾般渺小,再加上完全没有上进的意思,只对游乐玩耍报着浓厚的兴趣,这便是他的父亲。

父亲糊涂,朝中之事一向不甚关心,竟然如此没有嗅觉力,在皇上频频降罪皇子的当下搬出了那一套长行为手足所设之语。若不是祖宗保佑,如今他们舒家满门都换个皮囊投胎了。

这事在舒家一直讳莫如深,如今这位博陵五郎性质高昂地提出来,也不知道打地是什么主意。

如此国仇家恨的当下,自然有不合时宜之人做不合时宜之事的。谢姮端着酒壶,跪坐在崔珩的案边,轻轻一拉袖口,露出一节白玉无暇的细腕,亲启朱唇,笑道:“让奴为郎君斟酒吧。”

崔珩笑吟吟地望着这位美貌酒侍,好整以暇地看着谢姮往他的酒杯里道酒,才倒了一半便用他的那柄玉骨折扇轻轻地碰了碰谢姮的手背:“这便行了,在下不善饮酒。”

“既然来了长乐酒肆,怎么还有不善饮的呢,我看郎君是在拿奴打趣吧,若这酒斟了才一半,奴唯恐被姐妹们耻笑呢。”

说着,谢姮端起满满的酒杯,巧笑倩兮地送到了崔珩的唇边,大有一副你不喝完我便没完的架势,那模样,活脱脱就是青楼楚馆的酒姬。

崔珩有些讶异。或许是从小打大也没有遇见过这么孟浪的女人,而且在场这么多人,只有自己才受到了这种特别热情的服侍。他便粗略判断,这小娘子对他有兴趣。

而裴素他们,都一副你眼睛瞎了的神情望着他。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崔珩面前晃荡,他不领情也就罢了,最不能忍的是他居然压根没有认出来她是谁。

“那个,姮……酒侍,若是崔五郎确实不胜酒力,如此便罢吧。”舒茂哭丧着脸,望着谢姮,他有千言万语,只能通过眼神告诉小姨子了:姊夫给你跪下好吗?你这副模样要是传扬出去,还是在我的宴席上,阿媛一定会将我挫骨扬灰的!

“郎君忒不懂怜香惜玉,”谢姮完全没有理会姊夫的内心语言,自顾自地在崔珩身边吐气如兰,“奴的手,都举酸了呢。”

崔珩盯着姮娘的脸看了半晌,倏地接过了酒杯,却是放在了案上,另一只手,竟然拉起了谢姮的手,在众人吃惊的眼神中俯下身来,在谢姮的耳边低语:“既然手举酸了放下便是。今日在下有要事在身,休要胡闹,你是哪家的酒娘,若有意去崔府寻我便是。”

姮娘吓了一跳,亟欲抽回手来,可那人话音一落,便已松了手。一阵滚烫与炙热从她的腮边烧了起来,他刚才说了什么,说她对他有意?还邀她去崔府?

谢姮难以置信地望着仿佛片叶不沾身,又兀自与众人说话的崔珩,一张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再看着对她一脸关心的姊夫,突然她心里萌生出一股无地自容的感觉。

跌跌撞撞,几乎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