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道歉
回到宿舍,常莜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金发女人的形象,明亮的金色,波浪般的长发,明明只是一个短暂的、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对上了的对视,居然就这样在脑海中留下深刻的记忆,就像是原本就刻在记忆深处,只是被拂去一层因为久不见天日而覆起的灰尘一般自然。
[不不不,是今天的糟心事太多了,才让我总是忍不住想起她吧,毕竟......]
那是一个几乎无视性别、无视国界的审美差异的美人。
[咦?]
后知后觉地发现宿舍里,明亮的灯光正从房门上方的小窗口隐隐透出,常莜第一反应是自己出门的时候忘记关灯了,可仔细一想,自己早上起床的时候分明都没有开灯,又哪来忘记的说法呢。
这么说来......
“哦?......啊,你好啊。”
打开门,披散着头发的女生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梳子打理自己刚刚洗过,还在湿漉漉滴水的长发,桌面上放着一副叠起的眼镜,以及一个正闪烁着画面的平板,隐隐可以听见一些声音,不大,有些像韩语。
门被常莜打开的时候,女生看向门外,一张算不得十分美丽,但可爱异常的脸落入常莜眼中,看见她进来的时候,女生先是有些惊讶的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是反应过来了,对常莜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我叫舒悸,舒服的舒,悸动的悸,一号床,你是之前就来了的四号床吧?我之前还在想,谁来得这么早呢。”
名为舒悸的女生过于熟稔的说话方式让常莜有些不适。并不是不喜欢,只是不习惯。
积压了太多的压力,让常莜的脸上很难像普通人那样露出丰富多彩的表情,并不是刻意的让自己看起来冷酷、做出扑克脸,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面无表情]成了她最自然的神态。
“你叫什么名字啊?”许是见自己说了那么多,对方却没有一句回应,舒悸的脸红了红,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太自然熟了点,有些不好意思的结束了自己滔滔不绝的话。
“常莜,平常的常,莜的话......悠闲的悠换成草字头。”如果卖弄文采一点,倒是可以引用“荷莜隐耕艺”这样的诗句来进行说明,不过......有点傻。
“常莜......”舒悸的手指在桌面上比划了一番,“这名字写起来真好看!”
常莜不知道该回她什么,只能装作没有听见,从柜子里翻找换洗衣物准备洗澡。
“哎,对了,你是几号来的啊?我以为我今天来已经够早了呢。”舒悸好奇地问道。
“嗯?啊......26号。就早了几天。”
有名大学的开学时间是9月10日,此前还有一个大二学生的军训,从8月26日开始,到9月9日结束,为期半个月。因此宿舍也是从20号之后可以入住,而新生则是要再26日之后才能办理。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们到的都挺早。
只不过舒悸是为了提早感受一下大学生活,而常莜则是为了尽可能的不给院长女士添乱。
从有记忆以来,常莜就在孤儿院里,记住的第一张脸是亲切和蔼的院长女士,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在她四岁的时候被有钱人家领养走的小哥哥,虽然现在已经想不起名字了。
小学初中高中,常莜都是尽可能的不给院长女士添麻烦,因此,上了大学她就彻底从孤儿院搬出来了。其实高中的时候她就这么想了,只是没有成年很多事情都很麻烦,也处理不好,只能在院长女士的劝说下一直搁置。
“26号?!”舒悸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里面闪烁着某种常莜理解不了的光芒,“这么说的话,你在这边已经都走过了吧!”
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常莜有些尴尬,嘴唇不自然地抖动着,纠结着如何让对方理解自己现在的状况,在尽可能短的述说中。
“嗯......啊......其实......”
“那么,我们明天去走走吧?我想去盈坛大厦看看,我刚刚查过,这边过去走二十分钟就到了!”
“不行!”拒绝的话脱口而出,说完了才在舒悸疑惑不解,还带着淡淡受伤的表情中,意识到自己的拒绝说的实在太过坚定、果决,就好像和她逛街是一件多么令人难受的事情一样,常莜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抱歉......我总是这样自说自话,让你感到困扰了吧?”
“......没有。”常莜抿了抿嘴唇,感觉情况复杂了起来。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觉得要是一个人住就好了,要说起来,她还是蛮享受孤独的。
大概。
“我没有时间。”常莜在舒悸低落伤神的表情中这么解释,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要去打工。”
“打工?!”舒悸兴致又上来了,眼睛里的黯然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兴奋的情绪,又带了些许说不清的新奇感,“是去做家教吗?有意思吗?你什么时候去打工啊?我可以去看看嘛?”
常莜:“......你头发不吹吗?”
“啊啊啊,我忘了!”
看着舒悸手忙脚乱插插头,找梳子,吹头发的全过程,常莜长长的舒了口气。
[感觉比高中时候不好过多了呢......]
......
9月2日,早晨6:20——
常莜准时从床上起来,继续前一天的作息习惯,从穿衣到洗漱,整个过程就像是被输入了程序后严格执行的机器做出来的。
“唔......”
从最里面靠左的床帘里,传出一个细微的呻.吟,常莜擦脸的动作顿了顿,这才想起这个在昨天还“只属于”自己的空间已经被一种名为“室友”的生物侵略了。
常莜动作如常地将毛巾挂在墙上,走出洗手间,看着从床帘里探出的那颗脑袋,莫名想到了小时候在孤儿院听姐姐们讲的恐怖故事,诸如“夜挂人头”“鬼娃娃”,似乎都有涉及到这样的场景。
“抱歉,我吵醒你了。”常莜如此说道。虽然是抱歉的话,语气中却并没有半分歉意,宛如输入了代码后应该执行的程序,是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
“唔,没有......”床帘里又伸出一只手来,在眼睛上揉了揉,而后,像是想起什么般,那颗脑袋缩了回去。
常莜以为室友这是又睡了,却没想到,大概几秒钟后,传出一声细弱的尖叫。
“啊——”
“呜呜呜,现在才6点多!”
“你起得也太早了吧......”
“抱歉......”
“你是要去打工了吗?!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那颗脑袋又探了出来,背着窗,寝室里又没有开灯,常莜看不清她的脸色,但从语气判断,应当是兴奋的,结合昨日的表现,她甚至能想象到那张可爱过头的脸颊上泛起的红晕。
[还没放弃啊......]
常莜叹了口气。从昨晚到现在,她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叹气了。
“我是去吃早餐的。”所以你就别想了吧。
“你很着急吗?”舒悸本想说“我和你一起吃早餐可以吗”,但转念一想,或许人家这会儿正赶时间呢,说出口的话便立刻换了。
“......有一点。”
去奶茶店的打工时间是9:00,而现在的时间是6:40,根本不存在什么赶时间的说法。但是一想到如果不这么说,或许就无法摆脱对方的纠缠,常莜还是违心地说了这样的话。
“啊,那算了吧,我还是再睡一会好了!”
舒悸并没有再说什么,甚至语气还上扬了几分,但常莜就是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失落的情绪。常莜嗫嚅着,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早晨的这个插曲让常莜有些混乱,也无法在宿舍消磨早餐后到打工前这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了,只能在食堂坐到了八点钟,然后去操场的看台上坐了大半个小时,最后提前去了奶茶店,在店门口等店长来开门。
常莜当然不是讨厌舒悸,但她确实不太清楚该怎样和这样的女生交往。
尽管并不曾了解舒悸的家庭背景,但毫无疑问,这是个生长在阳光下的幸福的女生,无忧无虑,从小到大最大的烦恼或许就是学习。
她热情、开朗、乐观,是和常莜完全不一样的人,也是常莜最渴望成为的那一类人。而这一类人,也是常莜最不清楚该如何接触的。
她的身上仿佛带有常莜一碰到就会被烫伤的温度。
喜欢阳光,却害怕被烫伤,于是只能逃避,远远的看着。
“今天来的很早啊。”没带着鸭舌帽的店长像是解锁了套在颜值上的枷锁,他朝着常莜走来,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最后像是打算放开一切般的,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太久没有修理而过长的头发被他揉成了一团,像个鸡窝似的,他视线飘忽,似是不好意思,不敢与常莜相对,嘴里含糊的说了句什么。
常莜没有接话,微微歪了歪脑袋,表达出内心的疑惑。
“我是说,”店长转过头看了常莜一眼,又立刻转开,“昨天的事情,不好意思......”
昨天,在那么多围观群众以及等待着的顾客面前,身为店长的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虽然没有任何法律规定他这个时候需要站出来维护店员,可回到家,想着女生当时眼中的不甘,失望,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又觉得,良心难安,今天便早到了几分钟想找机会道个歉什么的。
“如果我说‘没关系’的时候店长会觉得心里舒服点的话,那么......”常莜唇角勾了勾,露出一抹讽刺的笑,转瞬即逝,“没关系。”
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做,却在事后希望得到对方的谅解,仿佛这样,自己就变成了“好人”的那一方。
这是虚伪。
帮与不帮,维护与否本就不是强制的行为,做或不做都无可指摘,可明明没有做,却还企图以他人的体谅实现自我的升华,就像是在说“虽然我没有帮你,但我不是故意这样的,只是晚了一步”,实在是不要脸。
店长没有看到常莜脸上的表情,虽然觉得她的话有些奇怪,莫名的让自己有些不舒服,但总体而言,目的已经达到,他心满意足。
“那么,今天也好好加油吧!”
“对、对不起!”
店长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响起,就在常莜的背后。两人同时转头,入目的是一个瘦高的男生,苍白的皮肤,熟悉的声线,无一不说明着,这正是昨天的男生。
常莜皱了皱眉。
男生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身体的剧烈颤抖却像是在说明着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男生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一个卡住了的复读机一般,唯一的差别是,男生的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渐渐地反而更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了。
“对不——咳咳咳咳!”
最终,因为越来越快的语速,男生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又被口水呛到,总算是停了下来。
“喂,你——”
常莜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但是周围人的视线已经让她觉得不自在了,她很想快点逃离,脚却像是生了根,完全挪不动步伐。
“求求你,求求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呜——咳咳!我真的——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呜呜——”
男生猛地抬起头,泪水已经布满他的整张脸,涕泪纵横的样子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清秀的模样,眼睛也不复昨日的清澈,红血丝布满眼眶,他整个人看起来糟糕透了,仿佛随时都可能崩溃倒地。
“我......我原谅你了,原谅你了!”
常莜被吓到了,连连退了好几步,嘴里连声说着一样的话。
“谢、谢谢,谢谢你!!!”
男生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继而欣喜若狂,整张脸因为狂喜变得狰狞不堪,宛若一个癫狂的精神病人。
周围的人有些害怕地退了两步,正想报警却见男生唰的一下,整个人笔直地定在了原地,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发出肢体与地面碰撞的巨大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