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马车一路疾驰,木轮之下似有一团纯白的雾气,悄悄托举着旋转的车轮,令原本笨重巨大的车厢变得轻盈,朝前行驶的速度更快。
出了山门,原本团团围在马车附近的兵将顿时散开,只留下四五名暗卫缀在马车之后,紧紧跟随。
两匹高头大马拖着车厢一路狂奔向前,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车夫这才拉紧缰绳,将前进的速度缓下来。
钱老板为了省钱,特意把粮庄修在了城郊,粮仓分散在一大片空地上,更外围处还分布着排列整齐的稻田。稻田之中一片青葱翠色。
烨城城郊一片荒凉,就连最宽阔的那条黄泥路,都是靠着粮庄进出运货的马车压出来的痕迹。四周一片漆黑,星幕低垂,只有每个粮仓的尖顶处缀着单薄的纸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等到敖战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粮庄的钱老板早已在田埂旁等候多时。
小路上尘土飞扬,在钱老板的裤脚布鞋上沾了一层黄泥。
“稀客啊稀客,”眼看着贵客到来,钱老板赶紧上前几步,笑眯眯地看着马车撩开的幕帘,殷勤问好:“敖公子,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敖战半只脚踩在田埂上,闻言抬眸,朝着站在自己斜前方的钱多宝看过去。
借着月色,只见钱老板脸上的两团肥肉随着动作颤动,身上的丝绸长衫上印着一个个铜钱花纹,腰间的玉佩更是明显,直接雕成了金元宝的模样,摇摇晃晃地缀在裤腰带上,一摇一摆,很是惹眼。
站定在路边,敖战面色平静地朝着面前的粮庄老板点点头,算作招呼。
前些日子突如其来的暴雨差点将烨城边陲一些地势较低的小镇淹没。
随着暴雨而来的洪水将许多屋宅彻底毁坏,时节又接近立夏,气候闷热潮湿,闻言那受灾的村镇甚至已经有了瘟疫蔓延的迹象。
敖战为了平息灾祸,先是化为原形,到那边陲之地收服雨势。如今又用自己的凡人身份,找到粮庄预定了千石米粮,用于赈灾。
如今不是收割的季节,秧苗才刚刚播撒不足一月。因此粮庄调度来的大多是四周各地存储着的去年的陈米,价格也比平时更贵——意图同敖战交好,钱老板还特地自己花钱,垫付了其中的两成。
为了保证米粮的质量,敖战这才答应钱老板的邀约,亲自到粮仓验货。
虽说钱多宝知道敖战此行的根本是为了亲自监督查验运来的大米,但是能够让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家亲自验货,已然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于是他根本没计较敖战的冷淡,更多的是高兴自己居然能够请得动这样的巨富出山。
脸上微笑如常,钱老板伸出右手指了值前方的某条田间小道,微微躬身,礼貌道:“这边请。”说完便主动向前迈开步子,走在敖战的斜前方,为人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田埂走向粮仓。
敖战下马的地方距离第一个粮仓不远,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仓库门口。为了保证调来的米粮不被偷盗,钱老板特地雇了护卫,在每个仓库门口轮流站岗。
轻轻推开粮仓的木门,一股稻谷的清香味扑面而来。
敖战跟在钱老板身后走进粮仓,发现仓库内只留下了很窄的一条道路,两旁边是堆积着的糙米。米粒并未脱壳,黄澄澄的一片。其实并不算新鲜,却好在能够填饱灾民的肚子,用于救急。
在仓库内逛了一圈,确定里面的大米没有问题之后,敖战这才朝着钱老板点点头,淡声道:“有劳。”
“分内之事,分内之事。”见敖战满意,钱多宝松了一口气,一边赔笑,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前的汗水。
等到两人从粮仓离开,门口站着的护卫探身将粮仓的大门重新锁起。
就当二人正要朝着下一间仓库出发时,却是被一个满脸愁容的小厮拦住,急切道:“钱老板,不好了!出事了!”
钱多宝闻言心下一惊,赶紧抓住小厮的手臂,顶着敖战淡定沉静的眼神,讪笑着将人拦下,附耳过去,听对方将事情原委道来。
原来,钱老板为了将敖战的订单全部吃下,特意在烨城周边大肆收购米粮,这才凑够了敖战开口要求的千石粮食。
只不过从临近的城镇运送米粮过来之时走的是水路,白天只运达七成,入夜之后,行至半路的货船行驶不慎,船身触碰暗礁,受损处虽然不大,却暂时不能继续前进。
因此剩下三成的米粮就此滞留在距离海岸还有一二十里处,动弹不得。需要待到工人将货船破损处修复完成,才能继续前进。
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半个时辰。
“老板……你看这……”小厮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得同钱多宝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钱多宝心下懊恼,脸上的笑容僵硬。
敖战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望向两人,心下虽是有些不耐这些办事颇不牢靠的凡人,面上却不显丝毫。最后也只是淡然道:“钱老板,你待如何?”
好在钱老板商海浮沉多年,脑子转的快,人也会来事。沉默片刻,随即果断道:“敖公子,既然这粮食一时半会不能运到,不如索性将宴饮提前,先到庄园里的芳兰苑休憩片刻,再做其他打算?”
敖战闻言,朝着钱老板投去一个不置可否的眼神。
像是特意考验对方一般,又过了片刻,敖战这才微微颔首,冲着满脸堆笑的钱多宝道:“钱老板,带路吧。”
话音落下,只见钱老板肚子前的肥肉都随着主人松下的一口气抖了三抖。
……
粮庄的前身是个由前朝官员修建、专门用来避暑的大庄园,被钱老板买下来以后经过不少改造,方才成了今日的这番模样。
虽是修葺改建颇多,但中心处颇为精巧美观的亭台楼阁最终还是保留了下来,作为钱老板宴请各路同行贵人之地。
芳兰苑坐落于整个粮庄的中心,青瓦白墙,小桥流水。整个院落修建得风趣雅致,大气而又不失精巧。
小厮为走近的两人拉开了院落门口那扇沉重厚实的木门,随着“吱呀”一声闷响,芳兰苑内部的景色随之展露在外人面前。
院子环境清幽,偶有几声鸟叫蛙鸣,配合着潺潺的流水声,极有一番意境。
院落四周修建着纯木制的九转回廊,中心则是一方极为宽敞的青砖石台,石台中央一簇篝火熊熊燃烧,篝火之上则横架着一只半生的全羊。围绕着篝火,五六个蒲团零散地排列在周围。
只见几个和钱多宝相似打扮的中年男子早早地等候在一旁,见到大门打开,立刻从蒲团上站起来,满脸堆笑地朝着敖战迎上去,七嘴八舌地开始介绍自己。
原来,在场的几人皆是钱多宝的好友,早早便听说他从敖府得了个大单子。一面是眼热心动,另一面也想借着钱老板的牵线搭桥同敖战交好。于是几人一合计,齐齐找上自己的老友,为的就是今天这场饭局,能够有机会同敖家搭上些许关系,分一杯羹。
敖战冷眼看着面前一个劲阿谀奉承的几人,心下冷笑。
他自然不可能不清楚这些人存的什么心思。或许就连之前说的“货船破损,时间延迟”,说不定也是钱多宝为了给这群人牵线搭桥而找的拙劣借口。
倒也不至于因为区区几个凡人而动怒,最终敖战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给钱多宝递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钱老板到底是个人精,不一会儿便品出了其中警告意味,后背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脸上露出一个心虚的微笑。
几人将敖战团团围住,送至主座,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敖战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面前摆着一方精致的紫檀木桌。木桌之上放着一方青铜酒樽,一只白玉骨碟,骨碟旁则是把轻薄锐利的雕花弯刀。
到底是费了心思准备的宴席,青砖石台中央,篝火燃烧,火光映亮了横架于其上的全羊。羊肉被大火炙烤,散发出阵阵诱人肉香。
那些客商本就是靠着嘴皮子招揽生意,上了酒桌,自然更是如鱼得水。不一会便开始推杯换盏,侃侃而谈。期间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同敖战搭话,意图十分明显。
一时间觥筹交错,本来清冷的院落之内变得好不热闹。
敖战半阖双眸,只是捏着那青铜酒樽,偶尔回应几句那些个富商无关痛痒的问话,心下却是愈发烦闷起来。
忽然,不知是谁拍了拍手,发出一阵清脆的击掌声。
随着掌声响起,原本平静的院落之中顿时出现了十来个舞娘,穿着轻薄纱衣,面覆薄纱,踩着鼓点鱼贯而入。
那些个舞娘伴着鼓声起舞,舞姿灵动。衣裙之上坠着几个小巧铜铃,随着舞娘动作,铜铃声清脆悦耳。
待到一曲舞毕,衣着清凉的舞娘们竟是纷纷自发来到那几个中年富商身边,跪坐下来,柔媚地依靠在男人怀中,脸上露出娇羞的笑容。
“……”敖战拿着青铜酒樽的动作顿时一滞,眉头微不可查的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