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六章 意外(2)

随后方峥说出了更多细节。

“打人的人,叫沈舰,是禾言心理咨询中心的病人,找的咨询师就是吕明明,一共咨询了不到两个月时间。我们已经调到了沈舰的病例,他?去?过精神卫生中心治疗,诊断结果是偏执型精神分裂症——这个病具体是什么意思,和一般的精神分裂一样吗?”

方峥停了下来,看向徐扬。徐扬将未吃完的蛋糕放到一边,淡淡地说:“精神分裂症有好几?种分型,其?中最常见?的,就是偏执型,症状以多疑、幻觉与妄想为主。患者往往认为周围的人要害他?,比如有人觉得身边的人都是外星人,或是认为他?处在情报组织内,身边的一切都是处心积虑的计划,目的是要夺取他?的性命……”

“了解,”方峥说,“沈舰就是这种病,他?把所有人都看成?坏人,所以他?的无故伤人,在他?的眼里,反而是替天?行道……我稍稍研究了一下病例,他?的病是要吃药的,严重的话还要住院。

沈舰以前是住过院的,后来病情缓解了,就放出来了。精卫中心的医生说,在病情稳定期是可以辅助心理咨询的,但前提是稳定期。”

他?看了一眼徐扬,继续道:“你们咨询中心的吕明明是个新人,缺乏经验,在接待沈舰的时候,没有做背景调查,也没诊断出他?有重性精神疾病,只把他?当作一般的情感问题处理……”

徐扬嗯了一声:“偏执型精神分裂患者的逻辑虽然异于常人,但在生活中,还是很难看出来的,经验浅的咨询师也很难识别。”

方峥伸长胳膊,从?果篮里翻出一只苹果,他?也不洗,只是翻开外套,将苹果在里面的毛衣上擦了一擦,就往嘴边送:“吕明明考出证书不到两年,之前都做免费咨询,这是他?第一份正式咨询师工作,到你们单位上班也不过两三个月时间,沈舰算是他?第一个病人……现在他?命没了,你们机构也要被?严查,对双方来说,都是无妄之灾。”

他?说得轻巧,眼里的遗憾与无奈倒是十分浓郁。相比之下,徐扬的眼神淡得多,几?乎没什么波澜,他?只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方峥说:“现在沈舰被?扣在局子里,他?折腾了一整个晚上,说警方是被?他?老板买通的,要诬陷他?坐牢。吕明明也是他?老板的眼线,要夺取他?的秘密……简直笑掉大牙!现在他?杀了一个人,伤了两个,但他?是疯的,法院都没法判刑,照这么想,受害者的家?属该有多憋屈,就因为杀人犯是精神病人,就无法得到法律的制裁——换句话说,他?们的亲人白白死?了,白白伤了!”

薛齐也有同感,当他?见?到徐扬后,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但当这口气松开之后,他?开始感到愤怒,甚至想要杀死?沈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徐扬慢慢地说,“他?确实病了。”

屋内安静下来,有那么一会儿,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从?理性上,他?们知道徐扬说的是对的,但从?感情上,他?们都没法认同这个事实。

吕明明自?然有他?的过失,他?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没有诊断出来访者的重症,而是将他?当一般轻性心理疾病治疗——这是不专业的,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不仅会延误来访者的病情,还会为自?己带来危险。

在初期访谈时,确认来访者的既往病史,并?确保重症患者已经在医院获得适切的治疗,而可在此基础上进行语言类访谈,是最基础的原则。如果来访者不适合进行语言类咨询,或是他?的病情超出咨询师的能力范畴,转诊就是必须的。

吕明明是个新手,或许太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个案,又或许是太想表现自?己,他?忽视了太多危险的信号……他?确实做得不够专业,也确实犯了错,但不应该以他?的生命为代价。

这是任何人都付不起的代价。

也没有任何人能为此负责,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行。

薛齐扯开话题:“沈舰伤了三个人,现在一个死?了,一个在这儿,还有一个是谁呢?”

方峥愣了一愣:“他?叫吴睿智,是吕明明的另一个病人,那天?晚上正好在他?的咨询师里做咨询。他?们听见?外面有异响,就出门来看——吕明明见?到沈舰伤人,想拦阻他?,不料吕明明六亲不认,反而追着他?们去?了……幸好他?调转了攻击对象……”他?停了下来,看了徐扬一眼。

“吴睿智怎么样了?”薛齐问。

方峥说:“他?没什么事,榔头都没怎么打到他?,他?只是自?己摔了一跤,摔骨折了,他?缺钙——粉碎性骨折。吕明明本来也是可以逃走的,就是为了救他?,慢了一拍,被?沈舰活活打死?了……走廊另一边的监控把整个拍下来了,画面太过惨烈,不方面公?布给大众。其?实吕明明作为一个咨询师,对病人还是挺好的。”

说到这里,方峥忽然转头看向徐扬:“如果是你,会像他?一样……保护你的病人吗?”

徐扬的表情没变,语调也一如往常,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说:“会的。”

薛齐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恐慌,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对徐扬说:“不可以的,遇到这种情况,你要先撒丫子逃跑!”见?到一屋子人诧异的眼神,他?又补充,“俗话说的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大家?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

方峥咳了一声:“薛齐说得对,遇到事故,如果没有处理的能力,要先保护自?己的安全,还有,一定要报警。你们大厅的墙上就有一个警铃,但是没有一个人去?按。”

方峥说的是实情,咨询中心大门口的白墙上,有一枚红色的警铃,只要按下去?,就会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同时将警报发送给大楼的保安和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但是这个警铃自?从?装上的那一天?起,就成?了一件不怎么美观的摆设,只有偶尔的时候,清洁工会用抹布擦一擦它。

方峥咧开嘴,对薛齐笑了一笑:“这次是你弟的病人,救了他?。”

薛齐这才记起视频里出现的黑衣男子,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抢夺那把锤子,只怕徐扬也是凶多吉少了,他?立刻问道:“什么情况?”

徐扬自?己给出了答案:“他?是我的一名来访者,之前治疗效果不佳,已经脱落。昨天?他?正好路过。”

薛齐点了点头,随即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会有人这么巧正好路过一间开设在高楼层的心理咨询中心吗?而视频里的那人,穿着一身的黑色皮衣……竟让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画面十分模糊,但他?仍是记得隐约看见?那件皮衣的肩部有小小的凸起——像极了他?在小巷中见?到的那个让他?浑身发寒的细长人影……这个救了徐扬的男人,会和跟踪了徐扬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

但见?徐扬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他?便没有追问,反正结果是徐扬没事就好。

没过多久,方峥便走了,走之前,他?吃了自?己带来的两只蛋糕,顺便带走了几?只水果。他?的工作十分繁忙,几?乎没有吃饭的时间。

薛齐坐了挺久的时间,期间秋秋带着一盒蛋糕和一篮水果来过,她坐了一会儿,也走了。薛齐坐着坐着,眯起眼睛,在徐扬的床边打起了盹。他?是被?徐扬拍醒的,徐扬温和地看着他?,对他?说:“哥,你回去?吧。”

薛齐坐了一夜飞机,确实感到累了,他?慢慢地看了徐扬一眼,起身告辞,在走之前,他?嘱咐道:“少吃点蛋糕,没营养。”

徐扬眯着眼睛对他?笑了一笑,说:“好的。”

薛齐回到家?,迅速冲了个澡,进入卧室,倒头就睡。等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他?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听见?门外徐秋实与父亲的谈话声。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提了徐扬的名字,他?便敏感地醒来了。朦胧之间,他?听见?徐秋实说,徐扬吐了,吐得很厉害,现在吃不下东西?。

明明下午他?还在吃蛋糕,怎么就吐了?薛齐简直怀疑自?己睡了不止一天?,他?一个激灵,从?床上下来,慌乱地踩上拖鞋,打开房门——徐秋实和薛炜站在他?们卧室外头,惊讶地转过头来。

“徐扬怎么样了?”薛齐紧张地问道。

徐秋实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他?没什么,你放心。”

没什么怎么还会吐呢?薛齐忽然想起自?己一点儿都没问过他?的病情,他?冲过去?,抢过徐秋实手中的袋子。她刚从?医院回来,袋子里是徐扬的病例。

薛齐在灯光下翻看着徐扬的病例,他?的身体确实没出什么大问题。

他?没有骨折,只是有些骨裂,养些日?子就会自?行恢复了。

他?也没有内脏破损,只是有些充血,稍加注意就没事了。

最严重的就是他?被?椅子砸到了后脑,有些脑震荡,脑震荡是会头晕想吐的。

薛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虽然松了口气,但心情很不好,彻底睡不着了。

薛炜捏了捏徐秋实的肩膀:“累了吧,先吃饭。”他?转头看向薛齐,“你也去?吃饭,我让阿姨把菜热热。”

薛齐和徐秋实几?乎是同时叹了口气,肩并?着肩地,下了楼。

这辈子到现在,他?们都没这样默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