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植物蛋(1)

“经过五年的努力,植物界幼儿基础教育的普及任务取得阶段性成果,但仍远远不够。”

“植物幼崽是我们植物界的希望,义务教育,刻不容缓!”

十五英寸的老式电视机里,一名气质儒雅温润的俊秀男子挥舞着手臂,粉白相间的眼眸里满是豪情壮志。

下方新闻配字:【莲主席在纲大代表大会上激情演讲,呼吁加强幼儿普及教育。】

“啊?”

狭小且破旧的单人沙发上,温稍面露嫌弃,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夸张地皱成一团。

“这朵破荷花指定是有什么大病。”

“才出生还没化形的幼崽懂什么,还要强制他们去学堂上学,真的是……”

他一边嘟嘟囔囔地吐槽着,一边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从桌上捏起一颗莲子,放入嘴里用力咀嚼。

温稍个子纤长,此刻是以缩成一团的姿势侧躺,身上长袍胡乱敞开,一头及腿的绿色长发只能委屈地垂在地板上,还沾着点点食物残渣。

毫无形象,邋遢至极。

说到幼崽,今天是每年一度的领养崽子日。

有条件的家庭可以为自己挑选孩子抚养。

温稍思及此处,慢条斯理地起身收整自己,完毕后晃晃悠悠地朝圣堂走去。他倒不是去领养孩子,他没领养资格。

但可以去混点免费的营养液喝喝。

自五年前新上任的星系主席大力推行《幼儿植物基础普及教育》,数以千万计的植物学家被派往各大星球的各个城镇,担任植物幼崽的老师。

远在植物星系角落的宜朝星接受了改革,而通荫城作为该星最贫穷的城区,只能拥有一名老师。

而这位珍贵的老师,每天都想跑路。

“同学们,上课了,大家静静。”

钧建站在讲台上,扫了一眼下方叽叽喳喳的植物幼崽们,提醒无用后长叹一口气。

植物的幼儿时期是植物态,缺乏大部分活动能力,因而精神极其活跃,易兴奋,交流欲强烈。

简言之,植物幼崽,话多!

“安静一点,老师要上课了!”幼崽之中,一声辽阔粗厚的怒吼,瞬间将场面控制住。

课堂霎时安静,钧建看向一处角落,一株三叶酢浆草乖巧地端坐着,小巧可爱的外表与方才粗狂的声音十分不符,违和感强烈。

“咳咳,同学们,我们今天学习植物幼崽的孵化。”

“众所周知,我们植物是由起源树诞下的,起初是蛋状,孵化后就是植物形态的幼崽时期,长大化成人形。”

钧建在讲台上来来回回地边走边讲,下方的幼崽们跟随着他走动来回转移视线。

这是钧建研究出的教学方式,通过吸引幼崽的注意力来消耗他们的多余的精神。

“孵化最重要的一步,在起源树被严重污染的如今,每一颗蛋都弥足珍贵。”

“一般情况下,蛋不论种类,都要放在温暖潮湿的孵化箱里,每三个小时灌入营养液,每六个小时更换营养土,每天对孵化箱进行消毒。”

“才能保证孵化出植物幼崽。”

钧建讲完,看着台下形状各异的植物幼崽,他们一脸懵逼,显然没有听懂,钧建叹了一口气,略带期待地看向那株酢浆草。

体型娇小的酢浆草将自己的叶片埋进柔软的毯子里,脆弱的茎秆大咧咧地搭在座椅边缘。

……

嗯。

在睡觉呢。

钧建才停下一秒,原本安静的课堂便瞬间喧闹起来,钧建控制不住局面,只能转身,鼻下两片下垂花瓣状的白色胡子无力地抖了两下。

今天也是想辞职的一天。

正如钧建所说,植物星系所有人的诞生点——起源树,因为过去几十年的环境污染严重,诞下的植物蛋越来越少。

因此,植物幼崽们现在是十分珍贵的存在。

哪怕是通荫城这样贫困到需要政府时刻扶贫的地方,也会为每一个幼崽破费,请瓜瓜打车护送幼崽回家。

今天送小酢浆草索昌回家的是一名南瓜先生,南瓜一族大部分瓜天生自带化车的运输属性,因此南瓜们是瓜瓜打车的大户。

索昌坐在温暖柔软的南瓜车肚里,还能闻到浓郁的南瓜香甜。

看来这位先生还有食用属性,可以用自身能量置换可食用的南瓜。

索昌这样想着,饥饿感传来。可惜他还是幼儿,不能摄入食物。

“宝!”

索昌告别南瓜先生后,就被人从后端着举起,他回头,是一个头发暗红、皮肤古铜的健壮男人。

他便是索昌的父亲,索焰。

“爸爸。”

酢浆草的植物幼崽十分娇小,索昌只有索焰的巴掌大,索焰麻利地将他放到自己肩膀上。

为了保护脆弱的幼崽,索焰在肩膀上做了个柔软的小窝。

“我们今天要给温稍叔叔送饭吗?”索昌看见索焰手中拎着的饭盒,就知道自家爸爸又要给那个颓废大叔送饭。

温稍是索焰五年前参军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酢浆草,凭借着一张惊为天人的完美脸蛋让索焰一见钟情,并对其展开强烈攻势。

哪怕后知后觉温稍脾性顽劣、颓废懒散,索焰依旧愿意为其上刀山下火海,赚钱为其疗伤、把老宅给他住、定期送饭嘘寒问暖……

索昌不免为自家舔而自知还要舔的阿爹叹息。

“嗯。”索焰应了一声,往一个方向走去。

一打开门,就看见温稍摊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狭小的沙发安放不下他的长腿,修长笔直的腿搭在桌子上。

本该是赏心悦目的景色,但堆满垃圾的桌面让索焰眼睛疼。

“你能不能做点对得起你这张脸的事情?”

重重地将手中的饭盒放在满是瓜子壳的桌上,索焰闻到屋子里淡淡的恶臭味,无力地控诉道:“你又放了多久的垃圾没扔啊?”

“别念了别念了。”

沙发上的人早在听见开门声的时刻就醒了,此时正费力地转身将头埋进沙发缝里,试图逃避唠叨。

“宝,这种人就是你人生中的反面教材。”索焰指着温稍的背影,对肩膀上的小酢浆草说道:

“年纪一大把,还活得不像人样。”

“喂,别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温稍这下也不睡了,坐起身子,挠着后脑勺,因为没睡好而满脸烦躁。

“桌子上有上个月的房租和饭钱,你翻一翻吧。”

“……”

“嗯。”

索焰在装莲子的碗下面找到一叠纸币,一眼望去大约有小几千,拿在手里还挺有分量。

一叠纸币的分量仿佛有千斤重,索焰沉默着,神色晦暗。

“叔叔,你在煮东西吗?”

索昌这时出声问道,直接打断他阿爹的悲伤施法。

沉默下来的屋子里,水烧涨的咕嘟声格外清晰。

“还有这种事?”温稍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精神一些。说着,他站起身子朝厨房走去。

“啊……好像火开大了。”

温稍关了灶台,看向索昌。

“小昌啊,你读过书,过来帮叔叔看看。”

索焰带着索昌过去,一看锅中的景象,瞬间吓得寒毛倒立、血液倒流。

“温稍!!!”

怒吼声响彻酢浆草小村,村民们纷纷摇头叹息。

索焰那小子今天也没在盲目的爱情旋涡中找到自我。

“怎么了?”

温稍扯着破锣嗓子稍微提高了些音量,脸上染上烦躁之意。

村民们默默戴起耳塞。熟练且整齐划一的动作,像是提前演练过无数遍。

索焰伸出颤抖的食指,先指了会儿锅,又指着温稍,硬朗的脸上满是焦急,一时居然组织不出言语。

还好索昌是个聪明孩子,在熟练地躲避自家阿爸的高音攻击后,他开口问道:

“叔叔,这是植物蛋吗?”

小而旧的锅里,赫然躺着一颗灰绿色的蛋,蛋壳上纹着酢浆草的图案,显然是一颗植物蛋。

只是这颗蛋相对普通植物蛋要小一圈,颜色也灰扑扑,十分黯淡。

“对啊,我捡到的。”

温稍说着,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锅中的蛋,被烫到后默默摸耳垂。

“在圣堂后边捡到的,不知道是不是长得比较难看被圣百合丢了出来。”

“我就拿回来丢锅里,打算孵个孩子养养。”

“小昌啊,是不是应该开中火。”

索昌没想到温稍这种自己都养不活自己的老废物还能有养孩子的宏伟志向,只能敷衍点头:“喔,应该吧。”

给锅中加了些水,温稍又戳了戳那颗鸡蛋大小的植物蛋,再次把锅放在灶台上,开火。

“不是!你在干什么!”

“孵幼崽不是这么孵的!!!”

索焰这才组织好语言,边崩溃大叫,边要上前关火。

他领养索昌的时候因为看着五大三粗,经受过圣堂的“亲切指导”,因此对于孵化幼崽这一套流程格外熟悉。

根本就不是这样!

这个笨蛋以为是孵幼崽是蒸鸡蛋吗?!

“你这颗头颅唯一用处就是安放这张美丽的脸吗?”

面对索焰来势汹汹的质问,温稍只是抬起手,按下索焰准备关火的手。

“哪有那么多穷讲究。”

他声音沙哑,微微放缓时像是在人心口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两下。

索焰因他难得温和的语气失神片刻,张着嘴还想争些什么,还未组织好语言就被温稍提前堵死。

“喏。”

“你看吧。”

原本灰暗的蛋壳外泛起莹莹绿光,让这颗灰扑扑的小破蛋瞬间充满生命力。

蛋壳上的酢浆草嫩绿鲜活,充满希望。

灰蒙的天空落下淅淅沥沥的雨点,滴向破旧肮脏的街道,打在街道边缘躺着一具瘦弱到极致的身子上。

身子的主人约摸六岁不到,此时已然没了呼吸。

他叫肆江,死于贫穷。

死后肆江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泊许久,在数不清的日夜过去后,他忽觉意识清醒,眼前也明亮了许多。

这就是寂云常念叨的人死后会去的地狱吗?

肆江看着逐渐明亮的周围,有些明悟又有些困惑。

……

为什么这么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