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飞蒲(5)
学堂内,飞蒲和自家父亲沉默地对视片刻,在对方拿起手机的时候,低下头凑到肆江面前询问道:
“小江,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肆江抖抖叶子,扫了眼对面严肃板正的中年人,疑惑发问:“你们关系不好吗?”
“嗯……”
飞蒲失落地点点头。
他和父母早已不是单纯的关系不好可形容的,他们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巨大裂痕。
更何况他两年前才化形没多久便闹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更是将本就崩裂的关系置于无法挽回的地步。
“确实是不好。”
肆江平淡地说道:“你看,二胎都抱上了。”
肆江轻飘飘一句话宛若千斤砸在飞蒲脑袋上,让他惊醒,他猛地看向自家父亲,发现对方肩上坐着一棵小蒲公英。
对哦!这里是学堂,他就说为什么能在这里见到这死老头!
“飞蒲啊,你要不要……”先回家。
中年男子跟所有的亲朋好友请教完问题,清清嗓子开口询问,他是真的想和飞蒲缓和关系,因此说话的时候刻意温和。
但被点燃愤怒情绪的飞蒲此时听不进去,他只觉得,他爸妈大概是真的要彻底放弃他了。
于是飞蒲红着眼眶,愤怒地喊道:
“滚呐!死老头!你把我当儿子吗?你说说我家在哪啊?”
飞蒲说着说着,鼻头泛酸,心里也酸溜溜,只觉得自己委屈无比。
不想自己的丑相被看见,飞蒲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
“抱着你的新宝贝过去吧!”
旋即跳窗朝远处飞去。
“不是,我……”
中年男子甚至都来不及解释,只能看着飞蒲倔强的小身板逐渐离去。
一如两年前,飞蒲也是这般不接受任何解释,毅然决然地离去。
“那个……”
钧建看着飞蒲突然离去的背影,不知所措地伸出手。
“我的学生……至少把我的学生放下啊。”
吵架就吵架,跑就跑,为什么要把我的学生带走啊!
钧建今天,过得也很辛苦。
“你要带我去哪里?”肆江被飞蒲握在手里护着,此刻也是十分无语。
“或许你的小脑瓜记不住,我今天是要读书的。”
“啊……?”
飞蒲一愣,从空中坠下,掉入一处灌木丛中。
肆江早在刻意激怒飞蒲的时候,就想到了对方情绪上脑就记不住任何事。
因此面对这种情况,他没有慌张,只是默默爬到飞蒲毛茸茸的卷毛脑袋上。
“飞蒲,别哭了,跟小草聊聊天吧。”
肆江跳起,跺了跺飞蒲的脑袋,轻声劝说。
“谁哭了……”
飞蒲闷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少年带着委屈的沙哑嗓音听着就让人莫名心酸,肆江第一次没有挖苦飞蒲,只是静静等待。
良久,缩在灌木丛的卷毛少年情绪终于平静,才缓缓开口:
“小江,你有没有被区别对待过?”
“我才出生不到一周。”
就算加上上辈子的几年,肆江也没有被区别对待过。
毕竟没人对待他,自然也没有什么区别。
“是我疏忽了。”飞蒲抽抽鼻子认错,情绪被这般打断,他感觉心里稍微没那么堵得慌了。
“我其实,有过一个哥哥。”
“他要大我五岁,破壳早化形也早,有稀缺的攻击属性,体内能量也充沛。”
“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肆江仔细听着,没在飞蒲的话语里抓到丝毫不满的情绪。
“哥哥他人也很好,温柔善良,对谁都真诚,尽管是面对我这样性格顽劣的弟弟,也很体贴。”
“但他就是太好了……”
“战争爆发那年,他丝毫没有犹豫,放弃了去主星学院读书的机会,选择了参军。”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飞蒲的声音再度哽咽,他低下头,将脸埋在臂弯里。
战争吗?
肆江在心里默默划上重点,他记得索焰说过,温稍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
原来看似这么和平的世界,在不久前也爆发过这么大规模的战争吗。
“从那之后,父母就再也没有看过我,偶尔看一眼,也是用一种极度失望的眼神。”
“那眼神,好像在说,为什么死的是更讨人喜欢的天才哥哥呢?”
“为什么我不能像哥哥一样懂事厉害呢?”
飞蒲把下巴搭在手臂上,透过面前的灌木叶子看着外边的小公园。
有一群孩子在嬉笑打闹。
“我努力过,想变成他们期待的模样,但是天分这件事终究有限。”
“他们对我越来越冷漠。”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飞蒲圆圆的眼里再度覆上水光,他终究只是没成年的少年,在最敏感的时期经历了父母的冷待后心态崩溃,选择离开这个让他压抑的地方。
“刚离家出走的时候,我其实很后悔,我想,如果他们愿意找我,哪怕就找一次,我就回去,回去再想想办法,变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可是他们没有,他们一次都没有找过我,一通电话也没给我打过。”
飞蒲语气里充满失落,如果没有遇见现在的组织,他最终也会灰溜溜地自己走回去。
但他终究想不通,他们怎么这么狠心。
飞蒲很要强,脾气也不好,暴躁易怒下是敏感脆弱的玻璃心,打击和漠视无疑是在凌迟处决他。
肆江能理解他为什么做出离家出走的决定。
但是……
“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要你变成你哥哥?你有问过他们吗?”
“没有……”
飞蒲眨眨眼,不满地嘟嘴说道:“但他们表现得很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人笨就要学会问。”
肆江卷起飞蒲的卷毛,又拔了一撮下来,他说话语调很慢,带着满满的无奈,配上稚嫩的声音,有种莫名的违和。
“眼睛会骗人。”
“就像今天,你就看不出爸爸肩膀上的不是他的新孩子。”
“我随口说说你就信了。”
“啊?”
飞蒲猛地从灌木丛中钻出,不远处玩耍的小孩被他吓到,尖叫着纷纷跑远。
“那你为什么骗我?”
“就想探探你有多笨。”
肆江仔细观察了那个中年男子,他在见到飞蒲后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发颤的手指和打字的速度,无一透露着他的激动情绪。
而且他在疯狂打字的同时,在不着痕迹地打量飞蒲,差点就要忍不住将心疼的情绪外露。
他必定,也非常想念飞蒲。
“找机会跟他们聊聊吧,别害怕。”
“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了。”
这个道理飞蒲也懂,但是不知为何,从肆江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地让他信服。
对方明明只是一只才出生的幼崽,小小的身躯却充满了可靠。
见人安抚好了,肆江也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所以,这是哪里?”
飞蒲看看四周,他当时太生气,根本不知道自己往哪飞,只能尴尬地回道:
“……”
“不太知道。”
“飞蒲,你想见识一下才出生没有多久的小草是怎么骂人的吗?”
那边肆江在礼貌问候飞蒲,这边的温稍跟随着圣百合给的地址,找到一家营养所。
这家营养所规模不大,总共就三层楼,所有的营养医师照片都贴在一楼。
温稍看着照片墙,细细打量。
反正现在不缺钱,他要挑出一个最好的给自家崽子。
目光来到最上方一栏,温稍火速选定了目标。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温稍选的医师是一个温婉的中年女性,此刻看着温稍,笑容礼貌又温柔,使人如沐春风。
“这是我崽的身体数据,麻烦看看。”
温稍面对医生态度要好了不少,他将手中厚厚一打肆江的身体数据递过去。
营养医生接过,细细端看了起来。这段过程十分漫长,就连温稍都等急了,换了十来个趴桌姿势。
“嗯……”营养医生看完,若有所思地抿住嘴。
随后合上资料,看向温稍,轻声说道:
“您孩子的情况属于先天亏空,光靠营养品很难补好。”
“那有办法吗?”
“有,但要做好心理准备。”
营养医生垂下眼微微一笑,笑意难测,温稍的心瞬间被提起。
难道他的崽子无药可救了吗?
十分钟后,温稍握着手中的收费票据,心彻底落了地,甚至掉入地心,他这下明白营养医生所说的心理准备是怎么回事。
他才约了一个疗程,就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好贵,好离谱。
得想个办法才行。
预约好了上门治疗的时间,温稍双目失神地走在大街上。没有钱的他失去了灵魂,他仅仅短暂地享受了几天快乐。
崽子的治疗需要三个疗程,他应该上哪去凑这些钱呢?
余光瞥见一辆低调奢华的豪车,看着里面那位熟悉的营养医生,温稍突然有了主意。
—
“老婆,我遇见咱家飞蒲了!就在学堂,他有孩子了!”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打开门,走进屋内,急切地说道。
坐在客厅的女人听他这么说,瞬间瞪大眼睛站起身。
“什么?小蒲都没成年,怎么就有孩子了?”
“那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
“这,说起来……”
中年男子转头,与坐在沙发上啃西瓜的温稍对视,愣了几秒才发问道:
“这位是……”
“这是我的患者家属,我今天开车不小心撞到他,带回来处理伤。”
女人解释道。
其实她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当时自己眼前一花,恢复的时候车前就躺了个人。
可能是最近工作太辛苦,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幸好被撞这位非常体贴宽容,没计较她的过错。
“怎么这么不小心。”
男人不放心地打量了两眼,确认自己老婆毫发无损,才转向温稍道歉。
“抱歉,是我们的过失。”
“没事,我没受什么伤。”
温稍利索地解决了一盘西瓜,擦擦嘴说道:
“不过……”
“你们说的飞蒲,我好像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