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29章

阿香突如其来的失落,还是被傅瑾元看在眼里,只是男人没有心,硬是将这一幕从脑海中抹杀了。目光相交的刹那,他却哽塞的难以开口,回答是与不是,真的很难。

两个人的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尤其是傅瑾元,方才还一副血气方刚,蠢蠢欲动的摸样如今被阿香的一句问话,一个眼神弄失了兴趣,干巴巴的咳了两声,松开手。

阿香自嘲一笑,但很快又恢复平日里的冷淡。大大方方的从傅瑾元的腿上下来,端坐于他对面,眼神冷淡的瞥向别处。

虽彼此间也就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但在两人心中却像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很难跨越。

“吁——”厚实的门帘外是车夫混有力的驭马声,紧接着马蹄顿住。傅瑾元有些懊恼的看了阿香一眼,下意识忍住叹气的动作,掀开帘子。

这时,已是酉时时分,深秋的夕阳,红晕染遍了西山。柔和的光线折射在路边枯叶凋零的树枝上,自是一番美景。若是没有一汩汩暗藏的寒流将人物唤醒,只不知会有多少骚客青年迷醉其中。

傅瑾元不会被这景物迷惑,原因有二。第一,他不是文人骚客,挥刀使棒还凑合,提笔却磨不出半篇诗词;第二,吸引他眼球的是路边有些年岁的破楼房,上面挂着“王家小栈”的字号。

他动作敏捷的跳下马车,和商家车马又是一阵寒暄客套,这才又伸出手掀开帘子,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阿香。

阿香躲开他的目光,啪啪的拍了拍被自己压得褶皱的衣襟,毫不在意的将车内的包袱利落的砸到傅瑾元身上,单手按着车板跳了下来。

村儿里长大的女人,没有那许多的讲究,非要娇娇弱弱被男人搀扶着才能踩到地面儿吗?她不是!

傅瑾元手忙脚乱的抓住包袱,无语的望着阿香,只见她已神态自若的和车夫嘻哈起来。

这一队的车马一共有七八辆,除了赶车子的车夫外,其余十几名伙计都窝在马车的车棚里。到了浙江府,他们自会卸去车棚,装载货物。只是回去的路上,恰好赶上初冬,冷的紧,若是再逢上雨雪天气,更是要忍着冻伤的危险跟着车跑。

都说挣银子不易,其实这些人不过是为了生计,为了养家。

他望向阿香的侧脸,小酒窝甜甜的,跟她搭腔的车夫憨笑着,但是眼睛里全是光芒。

他在想,这个女人,从前是努力的种田,努力的生活,不过是因为有一分很执着的念想。如今,她的家没了,田恐怕不是被霸占就是变成荒,那这个女人目前的心里最大的念想是什么呢?看着阿香表情自然的笑脸,他忽然很后悔方才在马车里说的一些话。

是他,固执的认为阿香不应该属于那里,又被迫无奈左右纠结的将人带走。却从未问过阿香跟了她会有什么样的打算?

他不能娶,却也不忍她只做一个见不得天日的外室。那样,对阿香太过不公。

阿香没有注意到傅瑾元一脸的若有所思。反倒很欢畅的跟着车夫进了客栈。只刚一进屋,就有人毛毛糙糙的撞了上来,阿香跌倒在门板上,嘶的一声,后背的衣衫被划下好大一个口子。只伴随其中的还有被隔开的肉痛。

那与之一起进来的车夫,连忙扶过阿香,瞧着她后背上的点点血迹,脸上又是强忍着痛苦,心下一急,扭过头向正在傻愣着站在原地的傅瑾元喊道:“傅兄弟,你家小娘子受伤了,快些过来啊!”

傅瑾元抽回神,几步飞跃,便来到阿香身边。

车夫姓刘,阿香嘴里满不在意的说着:“刘大哥,没事儿,就是擦破点儿皮,不打紧!”

在刘车夫眼里,傅瑾元与阿香是夫妇。阿香被人一撞,后背恰巧挂在了门板露出些头儿的钉子上,伤口倒也不深,只是衣服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很大一片肌肤裸在外部。老实人的眼睛又不好意思瞅着不放,见傅瑾元跑来,急忙让了位子。

傅瑾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只手拖住阿香的胳膊,另一只手飞快的检查她的伤势,虽不是严重的伤,但在他眼中已经有了略微的火苗。在他心里,阿香是自己的人,保护好她那是根本。此刻却见她咬着牙吃痛的样子,心里更是愧疚了几分。对上阿香的脸,他忍不住关切道:“伤口不深,我待会去给买些要涂抹一下。”

阿香不以为然道:“不用,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有卖药草的?等下用热水清洗了伤口,包扎一下,很快就好了!”

傅瑾元吸了口长气,对着一直站在一旁等待召唤的店小二吩咐道:“给我们开三个房间,烧盆热水送到楼上。”

说罢,扶着阿香的身子就要上楼。

刘车夫及几个安置好马车的车夫伙计却是面面相觑,明明这人是来搭车载道的,怎的像是他们的主人一样一声令下了呢?偏偏那不识趣的店小二屁颠屁颠儿的往人跟前凑,完全忽略了正主的他们,也罢,人家娘子受了伤,着急也是难免。于是挥了挥手道:“给俺们几个兄弟来碗儿带汤的热面,先暖和一下再说。”

“这位公子等等!”一位看上去只有十来岁小厮装扮的少年伸手拦住了阿香两人的去路。

傅瑾元顿足,冷眼打量着孩子一般的少年。眉眼处透着几分机灵,唇红齿白,十分清秀,符合大家大户挑奴才的眼光。

“眸子长得挺亮,却不知是个睁眼的瞎子,哼!”傅瑾元小心眼儿的眼露寒光。

小少年脖子一红,想急却又觉得理亏。本意只是道个歉,却没想到一出口便遇上了个小气的男人。

阿香见小厮面善,又被傅瑾元的毒舌讥讽,忍不住露出笑脸,用十分和善的语气给小厮解围:“小弟弟别怕,这事儿不赖你,是俺光顾着和人说话,没看清路,嘻嘻,别往心里去。”

小少年更觉愧疚道:“多谢夫人不与小人计较,但撞人本就是我的错,说一千道一万,我也是个没理。何况还连累的夫人受了伤。”说完,还偷瞄了眼傅瑾元。

阿香见着孩子十分懂理,更是不想与他为难,只是旁边的傅瑾元满脸黑气仿似煞星,担心无人的时候,他找着小孩儿的晦气,便动了动胳膊,示意傅瑾元缓和一下情绪,别总与孩子过不去。

傅瑾元十分不情愿,正准备再好生刁难以下这惹了祸的小子,却被阿香的厉眸劝阻。语气不似先前那般强硬道:“以后走路看着点儿,这次撞见的是人,下次万一遇到狗,伤的还不知是谁?”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少年微怔,没想过这般高大英俊的一个男人,心眼儿竟是比针尖儿还小,语言犀利的想让他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阿香恼火,这毒蛇夫是在暗骂自己不如一条狗会保护自己吧?是在可恶!

不过,她心思一跳,想到大黑。

“喂,大黑呢?”她知道大黑不愿坐车,这几日都是留它跟着马车一起跑,左右走的是管道,路途平稳,每次遇到脚店,它都是仰望着在门口等她。可这次?

她只顾着和傅瑾元闹别扭,竟忽略了大半天不在身边的大黑。

傅瑾元被提醒,也觉得奇怪,便四下望了望,还真是没有大黑的影子。他心里不由得也紧了起来,大黑是阿香的命根子,感情深厚的绝对比得过他。这会儿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阿香一定会彻底的和他翻脸,想及此,额头上的汗珠仿佛已在低落。

“你先上楼歇着,我去四周找找!”傅瑾元道。

“不行,我们先去找大黑。”阿香推开傅瑾元的手,坚持往外走,语气中满是担忧。

“你受伤了,必须先清理伤口!”傅瑾元及时抓住阿香的手腕儿,没有丝毫松动。

“一点小伤,没有那么严重,我要去找大黑!”

“先清洗伤口!”傅瑾元语气坚决,不容阿香反驳。

“松手!”阿香锋利的眼神射向傅瑾元,比他的坚持更为坚持。

客栈里正在吃吃喝喝的来往客商被阿香高声喊出的两个字吸引过来,端在手中的酒,夹着飘香细面的筷子,都定格不动。

阿香与傅瑾元都是固执的人,虽然,傅瑾元表面看上去比阿香活道,也颇有能屈能伸的精神,但他骨子里就是男人,男人都有固执的一面。恰好与阿香杠上了,四目相交,火花四射,热力十足。

小少年的眼神在两人当众来回流转,半天才明白过来,这次这男人的怒火似乎是与自己无关的。但……但是女子口中的大黑…...好像不是在指一个人。

他脑子里反复搜索相关的东西,前几日他是捡到了一只流浪狗,脏兮兮的长毛,身形高大,牙齿有脱落的迹象,怀疑是条老狗,他家主人菩萨心皱起,非要他一遍一遍的给它泡热水澡,顶个的肉包子一笼一笼的喂,为此他还是十分的后悔,若当初不是他好事捡了它,便不会半路上多出这几分辛劳,偏偏那狗是典型有萌点,对了少爷的心思。

不过那狗颜色似乎是黄的!

耳边是又一轮的争吵。

“傅瑾元,俺告诉你,要是大黑有个三长两短,俺这辈子都恨你!”

小少年听得这么一句,又见她不顾身上的伤不怕天黑执意寻找,便忍不住猜测是女子的儿子丢了!暗暗的又开始骂她身边的这位做为父亲的男人。真不是一般的铁石心肠。

“太阳马上就落了,你不能出去!”傅瑾元还在固守这他的坚持。

阿香气极,挥手就想捶打这个男人,但手腕儿被他勒紧的感触犹在,即便是心急如焚,也卖不出这客栈半步。

“听我的话,乖乖的清洗了伤口,在客栈待着等我。我会尽全力把大黑找回来。”傅瑾元既像诱哄又像发誓的给阿香承诺。

别无他法,阿香要是能在蛮力上胜过傅瑾元,除非她结束这一世,下辈子投胎与他互换性别,做了男人。

阿香轻哼一声,抬脚往楼上迈去,一脚一个石头般的印迹,压得木梯子咯吱咯吱险些夭折。傅瑾元第一次无奈的叹气。

大黑丢了是大事,何况本就在气头上的阿香,若是寻不回那条狗……他不自禁的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心里却是忍不住咒骂。

一条土的掉渣的老狗,霸占着诱人的俏寡妇的身子。偏偏还得了便宜又卖乖,事事与他作对不说,还屡次破坏他的好事。瞧这次逮到了它,不活脱脱扒了它的皮,剔了它的骨,卖萌献谄是越来越上蹿了。竟还跟他玩儿失踪?

刹那,他便怒气冲冲的出了小店儿的门,留下一帮子吃面吃到一半儿的车夫伙计,以及一堆瞧好戏的人。

小少年摸了摸后脑勺,对这对贫贱夫妻实在是揣摩不透。最初撞了女子后,男子瞧她受伤的摸样分明是数不尽的怜惜,可转眼俩人就大眼儿瞪小眼儿,火势骤升。大黑?大黑?他嘴巴默默念叨了几次,也跟着出了门,只不过他是忙着去给他家少爷寻丢了的折扇。

阿香由店小二领着,拐了个弯儿,进了二楼西侧较为简陋的一个房间,屋内只有历经风霜后的桌子椅子木床各一张,破旧的木桌上连个茶壶的影子都没有,木床更是简单的木板床,两条被褥,更别说是看到幔帐了。都说行走在外的人苦,这几日,她已身临其境,才知晓,比吃了苦瓜苦多了。

店小二也是个机灵的,知晓女人当众给丈夫难看后,脸色都不会好,便借故去烧热水,利落的关了门板,咯吱咯吱的下楼去了。

阿香的心全扑到大黑身上,对小二的些许小动作根本视若无睹,她实在后悔,不该让顺着大黑的性子随马车一起跑路。它老了,四肢都不像从前那般灵活,嗅觉警觉也都在逐渐下降。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它站在一圈儿小狗儿中间,那威风凛凛的样子,颇似领头的将军,只是早已不复当初了,可大黑偏还不服老。

她焦急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是没想过偷偷跑出去找,反正傅瑾元也不在,但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人生地不熟的半路上,想找一户人家都难,若是出去,有了好歹,不但见不到大黑,还要将自己置身危险当中。

勉强相信傅瑾元一次吧,左右他也没替自己做过什么,但愿他能找的回来。

“夫人可在?”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阿香理了理被自己揉乱的发丝,走过去将门打开。

是方才撞了自己的小伙子,她讶异道:“怎么是你,有事吗?”

小伙子脸上又起了红晕,但看起来十分真诚,恭敬。“夫人,我撞了你,你反倒没有怪我,可我这心里却着实不安。回去后便与我家少爷说了冲撞到你的事情,他数落了我半天,又命我将治伤的灵膏拿来给您,您快些擦药吧,这灵膏真的很灵的!”说话间便将手递了过来,紫花色的小瓶子立于手掌之上,摸样十分认真。

阿香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拒绝道:“真的不用了,也没伤的多重。”

“那可不行,我家少爷说了,划开的伤口,就算是再好的灵药也不能弥补。我们这样做,也只不是涂个心安,还望您一定要接受我们的歉意!”小少年微曲着身子,两手毕恭毕敬的伸在眼前。阿香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别说小少年模仿他们家主人的一番话,单是如此有力又规矩认真的摸样就叫她无以招架,只好笑着接了药瓶。

小少年紧绷的小脸儿这才放松下来,接着又道:“我家少爷说,夫人尽管好吃好喝的养伤,这几日的吃住,他会与客栈老板说的!”

阿香啊了一声,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被撞了没错,出血了也没错,但歉意表了,药也赠了,却还来包吃包住,这般的待遇让阿香连上啊直发烧,再说下去,恐怕她会觉得自己欠了别人了。于是感觉推脱,不必客气。

小少年不依,又是一个躬身,扭头跑了,留下一脸呆愣的阿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