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魁地奇

艾尔维拉走过拐角,远远瞧见西里斯·布莱克被一群家养小精灵围在中间。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袍子看上去又湿又沉,略长的黑发还在滴着水,眉头微蹙,神情高傲而又似有厌倦。单看他此时的形象,实在不符合他往日的风格。虽然他平时也会陪着詹姆·波特恶作剧,但比起总是把自己的头发弄得像刚从飞天扫帚上下来的詹姆,布莱克通常要整洁、体面得多。

等到家养小精灵们得到答案散去以后,他的表情居然微不可察地松动了几分。他随意拍了拍肩头的水珠,掏出他的魔杖,熟练地给自己施了个烘干咒。艾尔维拉注意到他的巫师袍上溅了些泥点。

从布莱克的神态来看,他刚才好像有点儿不知道该拿这些热情的家养小精灵怎么办才好。这很不寻常,因为像布莱克那样的家族,一定都会有家养小精灵世世代代地服务。

艾尔维拉想了想,微笑着走上前。

“要来点儿芝士土豆浓汤吗?”

西里斯·布莱克这才发现厨房里还有个人。他原本正要将魔杖插回口袋,手中的动作因此停住了,维持着紧握魔杖的姿态,防备地盯着朝他走近的艾尔维拉。她觉得他或许认为她随时可能会拔出魔杖,向他丢出一个恶咒。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她。

“来练习几个小小的魔咒。”艾尔维拉把魔杖放回口袋,两手端好汤碗,停步在他面前,“我刚做的,尝尝吧。这儿的小精灵可以作证,没下毒。”

伸出一只手接过汤碗,西里斯·布莱克的另一只手依然紧紧抓着他的魔杖。

“谢谢。”他说。尽管他的表情可没表现出半点儿感激。

“你们没去吃晚餐,”她语气轻快,“是去看格兰芬多魁地奇球队的训练了吗?”

“是的。”西里斯的视线转向她身后。他好像连个多余的词都不想给她,但骨子里的教养在迫使他回答她的问题。艾尔维拉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到一个家养小精灵端着一盘诱人的三文治出现在她后边。

“先生,您要的三文治!”家养小精灵喊道。

没想再给布莱克找不痛快,艾尔维拉见状笑着同他道别:“好吧,祝用餐愉快。”

西里斯侧过身,给她让出了路。

离开厨房后,艾尔维拉又上楼看了眼城堡外的景色。她在图书馆待了一个下午,没留意外边早已从黄昏开始就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即便如此,每个学院的魁地奇球队都还在抢着场地训练。距离学校的魁地奇赛季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积极。

她似乎遥遥听见了詹姆的声音。早在入学以前,詹姆就打定主意要在二年级加入格兰芬多的魁地奇球队,现在就去参观他们的训练也并不奇怪。

艾尔维拉离开城堡大门,穿过门厅,走向斯莱特林的地窖。

她在通往地下室的阴暗楼道里遇到了七年级的级长,卢修斯·马尔福。

“艾尔维拉·琼斯。”他在昏暗的光线中停下脚步,拖着他惯有的、长长的音调念出她的名字,“刚从图书馆回来?”

艾尔维拉不得不驻足,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是的,我正要回地窖呢,级长。”

卢修斯·马尔福有一头显眼的淡金色头发,和一张苍白的尖脸。他那双冷冰冰的灰蓝色眼睛,即使是在幽暗的地下室也闪烁着傲慢的光彩。艾尔维拉感觉到他挑剔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当视线滑过她身上款式老旧的巫师袍时,他丝毫没有掩饰他眼神里的轻蔑。

艾尔维拉的巫师袍是她母亲在霍格沃兹上学时留下的旧袍子。不过母亲善于保养衣服,它们看起来都还很新,干净而又整洁,一点也不失体面。艾尔维拉厌恶马尔福的打量。她保持笑容,安静地等待他开口。

“我注意到——”他终于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和爱丽莎·威尔逊走得很近,是吗?”

“您对此有什么指教呢?”艾尔维拉虚心求教。

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要说什么。爱丽莎·威尔逊就是艾尔维拉认识的那个博学的拉文克劳一年级生,混血,全家都住在一个巫师村落。威尔逊先生试着让威尔逊夫人融入巫师的生活,但这样的举动让威尔逊一家成了某些极端纯血主义者的眼中钉。

“你知道,虽然你的父母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成就。”说到这里,卢修斯·马尔福停顿了许久。艾尔维拉猜测他是想起了被汉特·琼斯送进阿兹卡班的黑巫师。

“但至少……一直以来,琼斯家的血统还算纯净。既然你来了斯莱特林……那么,我相信你将来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卢修斯·马尔福对她挤出了一个完全称不上友好的笑容,“这只是个善意的提醒,琼斯。”

艾尔维拉翘起嘴角,笑得甜美而矜持。

“我明白了。谢谢,马尔福先生。”她说。

刚才——就在马尔福停顿的那一下,她已经悄悄握住了魔杖。当时她有一种邪恶的、难以抑制的冲动:只要有一个侮辱性的词汇从他嘴里冒出来,艾尔维拉就会向他扔一个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咒语。她有把握让他猝不及防,因为骄傲的马尔福怎么能料到,一个一年级的斯莱特林会胆敢向级长施恶咒呢?

回到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时,艾尔维拉庆幸什么都没有发生。

卢修斯·马尔福毕竟是个优秀的七年级生,要是她真出手了,指不定会是谁躺在阴暗的楼道里。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刚来到床边,便发现有封信静静地躺在她的床上。艾尔维拉拾起它看了看,是妹妹卡丽娜寄来的。信纸上有几滴泪痕,卡丽娜似乎是边哭边写的信。

“我总是看不到妈妈,”她在信中委屈地写到,“爸爸做饭很难吃,还不会给我梳辫子,我的头发每天都乱七八糟的。奥利弗现在也不带我出去玩儿了,他老是嫌我烦,还说和女孩子一块儿玩很丢人。我怀疑他在外面养了一只鸟,就是麻瓜养的那种,不会送信的鸟。因为每次他回来的时候,埃布尔都会嫌弃地飞走……”

埃布尔是琼斯家的另一只猫头鹰,他从汉特先生的学生时代开始就在替他送信。自从妻子死后,埃布尔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不允许除了女儿艾德琳以外的任何鸟类靠近他的地盘,哪怕只是一根羽毛或是一阵鸟味儿。

艾尔维拉摇摇头,继续读卡丽娜的信。

“听弗里芒特先生说,詹姆觉得你们现在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是个傻瓜。爸爸昨天跟我说他以后也想去试试应聘这个职位呢!你认为他是认真的吗?如果爸爸当了你们的教授,我是不是也可以去城堡里玩?”

天真的卡丽娜。艾尔维拉叹了口气,拿起羽毛笔圈出信中的几处错字。她知道父亲是不可能来霍格沃兹当教授的,先不论黑魔法防御术教授一职传闻受到过诅咒,汉特·琼斯可是一直以来都为能当上傲罗而感到自豪的,他绝不会辞去傲罗的职务。

“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我好想你。”卡丽娜用这句话给这封长长的信收了尾。

母亲艾丽西娅最近正在申请圣芒戈治疗师的职务,将来只会越来越忙。艾尔维拉能够想象家里只剩下卡丽娜一个女孩子时,她有多寂寞。只好在熄灯前写了封很长的回信给妹妹,艾尔维拉小心斟酌用词,但还是在信的结尾严格地列出了卡丽娜信中的错别字和语法错误,并嘱咐她在下次来信时写出正确用法。

第二天早上,艾尔维拉在用餐的时候收到了卡丽娜的回信。

信上什么也没写,那张羊皮纸湿漉漉的,看样子卡丽娜把眼泪全都擦在上面了。

艾尔维拉摇摇头,心情愉快地把空白的信收好。

她在门厅遇上了早起的詹姆·波特和西里斯·布莱克。

“早,詹姆,布莱克。”迎面走向他们,艾尔维拉笑吟吟地看看布莱克,“昨晚的汤怎么样?”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詹姆惊奇地转头看向他。

“……还不错,谢谢。”微妙地沉默了片刻,西里斯·布莱克才出声道。

“那真是太好了。”艾尔维拉的笑容愈发灿烂,“以前都是亲手操作的,昨晚还是我第一次用魔法来下厨呢。”

说完,她便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

她怀疑布莱克把她的汤都倒掉了。不过那又怎样呢?她自己又不是没尝过。她做得很成功。

“维拉做汤给你喝了?昨晚?”艾尔维拉刚走,詹姆就忍不住小声地问西里斯。

“昨晚在厨房碰见了她。”西里斯·布莱克和他一块儿走进礼堂,他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于是马上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厨房的入口在哪?”

“噢,是汉特告诉我的。他应该也告诉过维拉。”

他们在格兰芬多的长桌边坐下,詹姆拿起了一块果酱馅饼,“还记得五楼镜子后面那条密道吗?那就是汉特告诉我的。来这里之前,我还和他打过赌,看看我能不能在这学期结束之前再找出五条密道。”

西里斯·布莱克慢条斯理地咬了口蛋奶饼干,“现在我们已经找出两条了。”

詹姆的脸上写满了志在必得:“离学期结束还远着呢,等着看吧,我们肯定会赢的。”

扬起嘴角笑了笑,西里斯给自己倒了杯牛奶。他听詹姆提过好几次“汉特”这个名字,当然知道那就是艾尔维拉·琼斯的父亲,一名傲罗。琼斯一家都和波特家一样,住在戈德里克山谷。从詹姆的描述来看,汉特·琼斯是个有趣而又强大的巫师,琼斯夫人人也很好。

不过……

脑海中浮现出艾尔维拉·琼斯的脸,西里斯·布莱克的表情又不自觉染上几分阴冷。他不喜欢那个艾尔维拉·琼斯。他不喜欢她整洁干净却又老旧的巫师袍,不喜欢她细软柔顺、一点儿也不油腻的褐色长发,不喜欢她总是带笑的瘦巴巴的脸,也不喜欢她那双水盈盈的蓝眼睛。事实上,只要她一笑,他就觉得她在打什么邪恶的坏主意。

西里斯很清楚,在一个世世代代都是格兰芬多的家族,艾尔维拉·琼斯得坏成什么样子才能被分进斯莱特林。光是在这一点上,他对她的印象就糟糕透顶。更何况,她对谁都笑眯眯的,脑子里转的念头却很少说出来,这种圆滑的性格会让西里斯想到布莱克家族某些讨厌的亲戚,而艾尔维拉时不时表现出的乖巧模样又会让他想起他的弟弟雷古勒斯。

不论是哪种联想,都不能让西里斯感到愉快。要不是詹姆和她交好,西里斯会很乐意看到她那张老是笑着的脸变得阴云密布、狼狈不堪。

他没想到,他很快就要看到了。

霍格沃兹的魁地奇赛季开始在十一月,揭幕赛便是格兰芬多对阵斯莱特林。

除去少数忙于课业的高年级生,几乎所有学生都来到了赛场上观赛。看台上格兰芬多的观众挥舞着红旗子,绝大部分人都戴了一朵鲜红的玫瑰花。对面斯莱特林的看台也坐满了人,他们戴着绿色饰物,举着绘有银蛇图案的绿色旗子。球队上场时,两边的看台上都发出了浪潮般的欢呼声。对阵双方的观众大多竭力嘶喊,格兰芬多这边更像是要立马冲出去和对方角斗。

西里斯站在詹姆身边,注意着不让他跳出看台。西里斯对魁地奇不大感兴趣,但很显然,詹姆对魁地奇有着狂热的爱好。

“格兰芬多已经整整五年没有拿到过魁地奇奖杯了!”比赛开始之前,他曾经这样懊恼地告诉西里斯,仿佛他自己就是那个忍辱负重了五年的格兰芬多球队队长。

可是这样的局面很难改变。在这天的揭幕赛里,格兰芬多队依旧处于下风。

更令人气恼的是,斯莱特林球队作风卑劣、屡屡犯规,他们盯紧格兰芬多的女队员,已经恶意把一个追求手撞下了扫帚。霍琦夫人恼怒地吹哨,场内响起三个学院的嘘声。西里斯扫了眼对面斯莱特林的看台,他们的观众大多洋洋自得,一点都不以为耻。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前排的艾尔维拉·琼斯。她也佩戴着绿色饰物,脸色难得看上去很糟糕。

比赛的后半程,斯莱特林球队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等到斯莱特林的找球手抓住金色飞贼,全场只有斯莱特林的看台那边爆发出欢呼声,就连西里斯也忍不住跟着詹姆他们一起喝倒彩。

西里斯又望向对面的斯莱特林。在绿色饰物的海洋中,他发现艾尔维拉·琼斯的脸都绿了。她既没有欢呼也没有微笑,看起来倒很想把自己刨个坑埋起来。

原来她还有羞耻心。西里斯讽刺地一笑,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这或许也是好事?

这当然不是好事。

艾尔维拉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圣诞节假期前。在驶向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霍格沃兹特快上,詹姆从头到尾都没放过魁地奇球赛这个话题。

“那个劳尔——”他用胳膊比划出斯莱特林队长的大块头,“他当自己是游走球吗?我看拉文克劳的击球手就该拿球棒往他脸上招呼——”

坐在詹姆对面的艾尔维拉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她想求求詹姆不要再说了,嘴唇却像中了石化咒似的动弹不得。这倒不是因为气詹姆,而是在气斯莱特林球队胜之不武。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届斯莱特林球队会是这种作风,他们让她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学院。

太丢人了。她想。真是太丢人了!

直到快要抵达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詹姆才总算换了个话题。

“你说汉特会来接你吗?”他把最后几只巧克力蛙塞进口袋里,“他应该也会带奥利弗过来吧?”

艾尔维拉摇摇头,从行李架上拿下艾德琳的笼子,“爸爸说他不确定能不能来。”

詹姆踮起脚,替她把行李箱拿下来。

“我昨天才知道西里斯不回家过圣诞节,本来还想跟他一起留在学校来着,但是爸爸不同意。”他说,“你说他们会同意我明年邀请西里斯来家里过圣诞节吗?”

“等明年再看吧。”艾尔维拉向他道谢,“布莱克又不是每年圣诞节都会留在学校。”

“西里斯说他不会回去,他的家人也不想他回去。”詹姆又取下自己的行李,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布莱克家真够奇怪的,”他嘴里咕哝着,“汉特和琼斯夫人就没有不让你回家过圣诞节。”

艾尔维拉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她觉得自从魁地奇赛季到来,西里斯·布莱克对她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改变。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很喜欢看她窘迫、尴尬、难堪的样子。对于这样一个讨厌她的人,她暂时一点儿都不想费精力去揣测他的家庭。

一点儿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