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真正失望的原因，却非玄昕所说的这一席话。

因为在她心里，早就存了追随玄昕生生世世的念头。如果玄昕要做一名凡人，那她自然会跟着下凡。可是当她来到大殿，听到玄昕要安排使者到花界一趟，她才清楚兰花身世的来龙去脉，心一下子浸到了冰湖中。

让昭华暗自心伤的，并非玄昕默默地为兰花做什么。他所做之事，她基本上都知道，甚至参与过。明明知道他的心思，但她故意装着无知。只要她每天都能跟在他身旁，这就足够了。可是，就在今日，她发现自己想得太乐观了。

联想到他那句做一名普通凡人的话，她瞬时明白了玄昕话里的意思。他是在告诉自己，不久后他会放弃所有，包括她昭华在内，不带半点留恋和犹豫，准备追随另一名女子而去。

“或许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兰花垂了睫毛，魂不守舍地道。

“随口说说？”昭华长眉一挑，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物，举到兰花跟前，冷声道，“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他让我交给花帝的信物。天帝正在坐关，他不能进去请得圣旨。但为了你早日‘返阳’，他居然不管不顾，准备动用自己的私权，意欲先斩后奏。”

那是一枚刻有“圣护真君”四字的玉牌，果真是玄昕专有的牌符。兰花移开目光，眼神游离不定：“他派你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昭华那双湛蓝色的眸子，瞬间幽暗下来，仿佛看不到底：“你认为他有这个必要吗？”

她极是愤愤不平。这一瞬间，她为她的昕哥哥感觉不值。

她不明白，兰花究竟好在哪里，值得玄昕为她做这么多事，而她的样子，似乎根本不领玄昕的情。兰花始终不过是一介凡女，为何有这么多人，这么多神仙，关心她，担忧她？可是，她感动过吗？好像不，她的表情，好像恨不得抬脚走人，退出他们的世界。

玄昕怎会派昭华来当说客呢？他那么清淡的性子，宁愿默默地付出，哪怕不为所知，也不会使用这种稚拙的伎俩。南天门大战，玄昕根本抽调不出合适的人选，到花界送信物。看到他眉间浮现出的焦虑，她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跟前，自告奋勇前来。

是呵，曾经为了昕哥哥不顾形象，不怕别人的笑话，她还在乎再多跑一次腿么？明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的心多痛一下，可是她不忍心看着他为难。她为昕哥哥付出了那么多，他会知道么？恐怕就算他知道，也不过对自己微微一笑而已。

一个人对别人的好，却是对另一个人的伤害。但是兰花，她知道这些，明白这些么？

昭华本来想直接到明月宫，把令牌交给花帝便回天庭。但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一到花界，就先找到了兰花。可是兰花的表现，太让昭华失望了。

见兰花沉默哑声，昭华随即转身离去，不想多看她一眼。云团上那个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仿佛也染了那么一些落寞和孤寂。兰花的嘴里涌上一丝苦涩，她何曾愿意去伤害别人，伤害昭华？

曾经，她又何尝不像昭华这样，努力而小心翼翼地跟在玄昕身后？可是玄昕的心思哪，却像那高空上悠远的轻云，似乎永远无法触摸到。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份属于人间烟火的真实感情，爱得真真切切，也爱得刻骨铭心。现在才来告诉她，有什么用呢？错过的，终究错过了。

天色渐黑，兰花倚在湖石上，不知不觉地睡着。直到次日早晨，太阳光照射到她脸上，才悠然醒转过来。

眼前景色依旧，但是她的眼皮，却突突地跳个不停，总觉得周围有些异样。这是什么感觉？她睁着眼睛，不安地四下环顾一圈，才渐渐看明白过来。

原来，若大湖边的林里，寂静无声，居然没有一声鸟鸣，也听不到远外仙子们的欢言笑语。她记得，那些花仙们都喜欢早起，比如蔷薇，经常收集花瓣上的晶莹露珠。

近处的几株樱树，花瓣还在悠闲地飘落。可是整个林子，弥漫着一层灰白色的浓雾，雾里有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这种无形的杀气，惊飞了息憩在树梢的鸟儿，吓跑了小动物。

兰花愣神间，耳边传来几下树枝折断的噼啪声。这声音，仓猝而突然，非比寻常。她顿时警觉起来，循声寻去，正来自樱树林某处。

绕过一些樱树后，兰花终于看见前方的空地上，依稀有几条模糊的影子。她小心近前，拨开花枝，立刻吃了一惊。一片焦黑的空地上，有四名衣着打扮相似的女子，正与一名粉衣仙子对峙。她们脚下，还有树枝冒着火星点点，树叶胡乱地坠了一地。

那名粉衣仙子，原是不知为何来到樱林的蔷薇。她身上半边裙幅被烧焦，头发披散，神色颇为狼狈。右手执一柄碧绿短剑，横在当胸，凝神戒备。左掌微蜷，手心不停地往下落着血滴。

那四名神色不善的女子，她们用看猎物般的目光，瞅着孤身一人的蔷薇。一名女子忽然轻笑道：“这位仙子妹妹，你只一人，打得过我们四个么？看你生得这般美貌，若是这般轻易死了，岂不太不划算？不如，向我们投降吧。”

蔷薇冷哼一声：“妖物休想！我花界之仙，从来无惧生死。想要我叛入魔界，做你的白日梦罢！”

另一名青色裙裳的女子淡淡地道：“小魉休得废话，直接动手吧，迅战迅决为好。”

她此话一出，兰花甚觉耳熟，忙仔细一看，登时吃了一惊。这不是小魅是谁？小魅旁边穿蓝衣的，自然是小魑了。她俩脸上，一改往日温顺的神情，凶狠而凌厉。

另外两名，却是她不认识的，也未曾见过，模样与小魅小魑有几分相像，但分外妖娆，脸上皮笑肉不笑，眼露重重杀机。一女穿赭色衣裳，一女穿橙色衣裳。粗略看去，这四女便像是一母所生的四胞胎姐妹。

小魅话一出口，四妖立即飞至空中，身形之快，让人瞪目结舌。她们四散开来呈包围之状，将蔷薇困在当中。只见数个幽绿色的鬼磷火球，一股脑地砸向蔷薇。一时磷火闪烁，似乎无处不在，蔷薇极力躲闪。然而四妖不停歇地扔掷，鬼磷火球越来越多，眼见避不过。

蓦地，斜里飞出一人，一片五彩之剑芒划过，伴随着两下凄惨的叫声，两名妖女从空中跌落到地。她俩背后各有一道深深的口子，几乎被生生斩为两截，鲜血汩汩，眼见魂魄离体，不能活命了。

蔷薇趁机往后飞了出去，退到一棵樱树后。

小魅和小魑又惊又急，双双从空中降落，奔至两妖身边，哀凄地唤道：“小魉小魍！”可是两名妖女，早已双目紧闭，魂魄出窍，化为两道黑气。

她俩抬头看看面前，那名戴着精致面具、手握云萝剑的女子，又气又恨。此狐妖一招之间，便连杀两女，却不知她是何来历，竟然对着同类残忍下手？！

“你疯了么？竟然背叛魔界，对同伴下毒手？”小魅惊怒交加，大声斥道。小魑也恨恨地瞪着她，如果可以，她真想撕了兰花。

“我非魔界妖类，自然说不上背叛两字。”兰花淡淡道，心里却有些难过。她毕竟与两妖有过一段主仆之情，如今生死相见，实非她所愿。

方才她见蔷薇危险，不假思索便使出幻花剑术的一招——“傍花随柳”，从后一分不差地刺中两名妖女的后心。昨日南天门身陷魔兵群，她发现幻花剑术精妙无穷，虽然由自己使来，大大地打了折扣，但有云萝剑在手，自然不能小看其威力。

小魅和小鬼觉得眼前女子身形有些熟悉，但兰花的声音又粗又哑，根本无法想起她是谁。两妖对看一眼，忽然身子拉长，扭曲如烟，绕着兰花飞旋起来。她俩身形飘忽，诡异无常。

兰花只觉周围暗影绰约，不知道有多少条影子在灰雾里盘旋，肉眼无法看到她们真正的身形。

这些影子，越转越急，越转越快。无数的丝线状物往兰花身上粘去，不多时便织了一张大网，将她像鱼儿一样裹紧，裹得她五脏六腑移位，渐渐透不过气来。

小魅和小魑虽然不认得她手上的云萝剑，但能看出这是一把上古神剑。虽然兰花偷袭得手，但她道行甚浅，一招让小魉和小魍致命，绝对是因为这把剑。所以她俩不敢轻心，决定不给她出剑的机会。

蔷薇借退到树后之际，向明月宫发出了一道警讯。她方才被四妖偷袭，身受重伤，差不多耗尽全力，此刻勉强倚树立，无法出手相助兰花。本来，她性情温和，法力又一般，乃是文弱之仙，所以不擅打斗，不是四妖的对手。

就在蔷薇焦急万分之时，一道清越的龙吟之声发出，耀眼的五彩光芒冲破坚韧的魅魑之网，如火树银花般爆涨开来。小魅和小魑身形一滞，终于倒飞而出，踉跄落地。两妖各捂一只胳膊，不能置信地看着兰花。

兰花剑指两妖，冷然道：“离开此地，别逼我对你俩恩断义绝！”

小魅和小魑看着她握剑的右手无名指上，认出了那枚熠熠闪光的四叶花宝石戒指，当下脸色微变。她俩对这枚戒指极有印象，知道兰花一直戴着。如今看来，兰花恐怕凶多吉少。可是她们哪里能想到，此刻用剑指着她俩的，就是她们服侍过的小姐？

两妖惨然一笑：“多谢你不杀之恩。小魅和小魑，各欠你一命。但你杀了我们的姐妹，恩仇两清。若下次相见，我们绝对不会罢休。”说罢白光一闪，两妖借着灰雾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