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重生之恩

夏日的海面浪花颇大,冲击海滩的声音犹如一只巨兽的嘶吼,一个大浪拍在赤松子的脚面上,凉意自脚下浸入四肢,也不知那样的一个女孩子,是如何忍受这浩瀚无际的冰冷,那时的她,该是怎样的绝望。

赤松环顾四周,辽阔无垠的大海上只有几只纵横盘旋的海鸥,叫声酷似婴儿的啼哭,却并未有什么特别的鸟儿,赤松来到的是海岸的横县,乃是花阳乘船而去的地方,若是她已不在这里,茫茫沧海,凭借凡人一己之力想要寻到是几无可能。

赤松子双眉微蹙,正想着自己该如何施法,恰巧看到不远处生长着棵桂树,开着一串串的金黄小花,把周围几里都熏的馥郁芬芳,当下计上心来,朝着花树轻声言语了几句,修长的手指捏了个诀,随即食指一点,满树的小花便悄然脱落,自发的朝着无边无际的大海飞去,不出片刻,整个海面上俱是飞扬着的金黄小花,几只海鸥见到此景似乎也觉甚是怪异,忙从海面上一跃而起,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

花阳的生活日复一日,白日衔石,夜晚休息,海岸上的那棵桂树便是她每日的栖息之地,亏得她化鸟之后识得了常驻于此的海燕,海燕们见她可怜助她在桂树上筑了个小巢,这才算有了定所。

她今日便又像平常一样,早起开始了日常运作,见天空中的白云洁白无暇,便忍不住飞到天上穿梭一番,一时之间忘乎所以,竟是飞的远了,尽了兴才往回折返。

岂料飞到一半遇到自己的好友海燕,说她的巢穴被人搞了破坏,叫她速速回去,花阳听到此言气愤至极,忙加快速度往回飞去,走到一半便看到前方漫无边际的黄色花海,便是每日伴着自己入睡的桂花香气,细听之下,花海亦伴随着成千上万个声音,犹如喃喃低语。

捉了一只放在耳边细听,便是那个熟悉而又久远的声音,瞬时大惊失色,又有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大小小,无休无止,小像春日里的绵绵细雨,大像海岸上无休无止的层层巨浪,花阳再也控制不住,颗颗泪水直直坠落,仿若再也停止不下。

“小花阳……傻孩子,快回来吧……”

她看到赤松的时候,他依然是一袭青衫,依然是清秀俊雅,两年之间人人都变了许多,唯有他,还是那般的淡若清风,静若止水,面孔上习惯性地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忧愁,唯有展颜一笑的时候,才会变得有些不同,从前的花阳不知他在感慨些什么,如今的她却是有些理解了。

此时的赤松正在那棵槐花树下眺望远方,树上槐花尽散,该是出自他的手笔。

赤松亦看到了于花海之中迎面而来的那只小鸟,心绪终于放回了实处,小鸟远看之下就像是一只小小的凤雏,于海风之中直奔自己,便像是摔了跟头大哭着扑进大人怀里的孩童,赤松苦笑,可不就是个孩童。

赤松伸出手臂,鸟儿便乖巧地在他的手背之上落下,眼泪止也止不住,嘴里叽叽喳喳,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赤松心疼,伸手摸了摸她身上的羽毛,这孩子,傻气的可以,这两年来,该是吃了多少苦头?

想到此处,脸上满是怜惜,“小公主,是你父亲要我来救你的,他现在正在方壶山上等你回去,你可愿意跟我一道?”

鸟儿连连点头,眼泪更是噼里啪啦,又拿着小脑袋朝赤松怀里蹭来蹭去,以示感恩之心。

赤松微微一笑,把鸟儿朝怀里一掬,召了片祥云,朝着方壶而去了。

***********

炎帝已在门口等待多时了,他是多么想跟随赤松一同前去,又怕自己一介凡夫俗子,反而成了搭救花阳的累赘,然而这样等待的过程却是痛苦不堪,有对女儿的心痛,有对传言的怀疑,他经过这几日的细细思考,越发觉着此事有些怪异,只怕是自己思女心切,这才愿意相信这般荒唐的事情。

此时的他盼着赤松回来,亦怕是赤松回来,生怕传言真的只是毫无根据的传言,其实自己的这一番期盼,都不过是可笑的痴心妄想。

赤松子的邸院里人少,只有他和一个童子,且小童子身量要比赤松矮上许多,自是不可能认错。

即便现在又到了月上中天,他望着远处那个乘云归来的人影,也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便是赤松,心下着急万分,急忙朝着赤松怀里望去,奈何夜晚昏暗,远远看去只是一片模糊,由此更加急切。

赤松飘然而至,便在炎帝面前落定,两只广袖之间便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上面的羽冠七彩亮丽,两只眼睛更似嵌着的宝石。

炎帝见到此情此景竟是怔忪了些许,仿若仍不能相信,双眼直直盯着赤松怀里瞅了半晌,这才面色狂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言语,只是频频点头,笑的合不拢嘴。

花阳亦是激动万分,自打她化作了鸟儿,口不能言,便做好了此生再不能父女相认的准备,经历了上次炎帝拿箭指向自己之后,更是绝望委屈,自己的父亲果真认不得自己,只把自己当作一般猎物了。

可是此时,她见了自己的父亲,为了自己沧桑成了如此模样,再不是那个风姿俊逸的壮年,看自己的眼神充满着愧疚与疼惜,便再也不觉委屈,当时的那丝气恼之情便在此刻烟消云散。

花阳再也控制不住,直接朝着炎帝怀里扑去,炎帝亦是将她紧紧搂住,一时之间,父女俩心照不宣,便像回到了花阳的孩提时代,那个时候的花阳身体病弱,夜夜啼哭,直把她的娘亲累到不行,炎帝那双争战沙场的手臂,此时却用来抱着娃娃,说来也怪,只要炎帝抱起走上几圈,本正嗷嗷啼哭的小花阳便会睡的香甜,如今想来,大概是父亲的身躯足够伟岸,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炎帝欣喜之下,竟是流下了眼泪,都说人在过度欣喜之下也会流泪,此言果真不假。可他到底是一方统领,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当下想起正事,忙正色问道,“可是不知……先生还有没有办法帮助小女恢复原来相貌?”

此事赤松子早就想好了对策,自己既是出自愧疚之心帮了花阳,就必须尽到责任,不可帮到一半,随即轻轻颔首微笑。

炎帝犹似不敢相信,忙确认地又问了一句,“先生当真有法子?”问完便有些后悔,此话听来,倒似有些不信任的意思。

赤松知他爱女心切,也不气恼,微笑言道,“大王放心,此事我势在必得!”

炎帝知他悲悯苍生,如此行事倒也符合他的作风,只是如此麻烦于他还是过意不去,可是为了女儿花阳,又不得不求助于他,此时已不知如何表达感谢,拉住赤松衣袖的双手亦有些颤抖。

炎帝先是朝赤松拜了一拜,“先生助我匡扶民生在先,为小女劳精费力再后,吾乃一介凡夫,自知怕是没有能力帮助先生之事,只是若真有一日,先生有事需要我尽些微薄之力,老夫必倾力助之,大恩不言谢,多说无益!”

赤松连忙将他扶住,“谁说大王不能为我尽力,悲悯苍生本乃是我的职责所在,大王为国为民,守得一方安定,早早的就帮了大忙,只要日后莫忘初衷,接着做个贤能帝王,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炎帝心生感动,郑重点头,“先生所托之事,老夫自会恪守不忘!”

**********

赤松和花阳已在屋里单独待了两日有余,此时已是第三日,他只说了他有办法帮助花阳,却并未说明到底用些什么办法,炎帝此时等在门外,自是对赤松的能力深信不移,只是仍在担心,等花阳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自己该去如何面对,毕竟她受了那么多的苦,自己还对她弓箭相向。

此时屋内的赤松倒是心如止水,这两日下来,他帮助花阳,跟炎帝说是自有办法,实际上还是运用修为强硬为之,于他自己自是大伤元气。

可伴随着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流入花阳体内,他的心境反而愈加清明,他平生最怕对谁心存愧疚,可自己对这个小姑娘的事,却是久久不能释怀,唯有以自身修为助她提升修为,早早化成人形,方能释然。

赤松见时机已到,忙停止输送真气,朝软榻上鸟儿额间一指,竟把它变成了个活生生的小姑娘,纤细较小,眉目如画,可不就是那个小花阳么,此时似是累了,正斜斜躺在床上睡得正甜。

赤松子瞧着她的睡颜微微一笑,帮她正了正身子,又盖了层薄被,这才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水,朝门外走去。

一开房门刚好遇见了在门口急切张望的炎帝,眼见他一脸期盼神情,忍着眩晕朝他交待了一番,这才回了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

那边炎帝刚开了房门,一眼便看见了榻上那个熟悉的人儿,两年过去,身量倒是长开了些许,只是益发的清瘦,本来有些肥嘟嘟的小脸此时也瘦了下来,面色倒是红润健康,也不知赤松先生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炎帝看着女儿欣慰至极,忙抓住花阳双手捧在手心,以前那双胖乎乎的小手此时也瘦的不成样子,摸起来竟像直接摸了一把骨头。

炎帝一时五味杂陈,眼含泪花,伸手帮花阳理了理额间的乱发,只是这头发,还是那般的潦草柔软,俯身亲了亲花阳的额头,便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

因着他也在门外等了将近三日,又见了女儿就在那里好生睡着,精神突然放松,一时困意袭来,可还不舍离去,便曲着身子在门口的小榻上睡了一晚,就是身下木板僵硬,小榻亦是容不下他的身躯,可是此时睡在女儿身边,倒是几年来第一次这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