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夏蝉鸣声透过窗棂,客栈僻静角落里的房间也有了些许生息。树木斑驳的光影摇曳在客栈的窗棂上,随着微风沙沙呓语。窗口似有一道人影,展开一副陈旧的画放在桌子上。盛夏的阳光丝丝缕缕透进来,带了些许急切灼热。
桌上是一副雪景图,寥寥墨色几笔,雪山与冰湖便呈现在画上,萧瑟的风雪似乎要从画中吹出来。
那人手指飞快在画上滑动,一道符印便陡然金光一闪。
随着那人划完符印,一道半透明人影从画中被扯出来,啪叽摔在了地上。
竟是雷劫中殒命的顾知意。
修行之道本就是与天争命数。顾知意运气好,怀中这看似普通的雪景图,在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来之际将他的尸身与灵体一同吸进了画中封印起来,保了他一命,否则他必将魂飞魄散。
但这既是救命,也是囚禁,他被关在了画中不得脱身。
雪景图看起来极其普通,在事情发生前,就连顾知意都没发现丝毫异样。指望外面的人发现封印实在希望渺茫,但事已至此,顾知意毫无办法。
借着画中的寒气,顾知意冰封了肉身,等待着有人看破玄机从外面解开封印。
灵魂状态的身体很难收容灵气,犹如带了裂缝的水桶,纯净灵气缓慢从体内溢出。因此他的修行如同逆水行舟,不得不更加勤快的修炼,不求修为进步,只求不退,这一修炼就不知过了多少年。
漫长的时光被冰雪凝固了一样,重见天日希望渺茫,他甚至准备好了进入千年的长眠,所以现在解开封印顾知意毫无准备,结结实实摔了个灰头土脸,‘哎呦’惨叫一声,扶着桌子站起来,就听一道浸了冰雪一般清冷声音道:“果然内有玄机。”
顾知意抬头,见桌前站了一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男子。男子穿了一身白衣,外头披了层轻薄如蝉翼颜色极淡的远天蓝外衫,正望着他。
顾知意今天被解除了封印,既惊又喜,龇牙咧嘴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回道:“阁下好眼力!幸会!在下顾知意。”
白衣男子举止从容优雅,神情若海上明月般高不可攀,他微微一笑,淡声道:“幸会。在下云栖。”修仙之人讲究顺应天道,既来之,则安之。如今解除了封印,天下大可去得。因此,尽管有些疑惑,但顾知意丝毫不慌。
“是云公子解了封印,放我出来的?大恩不言谢,顾知意来日定有厚报。”
云栖没有应声,但他看向顾知意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有一丝指控,好像顾知意做过什么罄竹难书的错事一般。
难道是之前欠过他钱?
顾知意小心翼翼的搜索了一遍脑海,实在找不出与他有关的任何信息,之前他们肯定是不认识的。
心里这般想着,顾知意也问道:“我们以前,认识吗?”
云栖看着他的微微歪头,半晌,露出一丝细微莫测的淡笑,不答反问:“劫后余生的感觉怎么样?”
顾知意如实回答:“很不错。”
云栖:“想不想活着?”
顾知意愣住,随即惊悚得发现自己离开画中后,没有□□的屏障,灵气流失的速度竟加快了几倍,凭这个速度下去,几年后他就会烟消云散。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看向面前的白衣男子。
云栖:“你跟我走,我会帮你。”
还有这种好事?顾知意满腹疑惑,看着他。云栖丝毫不急,手肘支在桌面上撑着下颚,脸上还带着那一丝微微的笑,慵懒的等着他的回答。
“为什么?”
“你是这天下,最后一个破虚者。”
顾知意有点懵:“修真界没有破虚期修为的人了吗?”
云栖意味深长,看着顾知意清澈的双眼说:“曾经有三个,都陨落了,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一时间思绪有些理不清,这件事情太诡异了。
顾知意还没再说什么,客房的门忽然被敲响,让顾知意从愣神中清醒过来。
房门外头有人问:“客官,需不需要点些午膳来用?”
他这才发现所处之地是一间客栈的房间,他拉开云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你等等,我先缓一下”说罢转头又对门外喊道:“劳烦小二哥,上一些特色的吃食来,再奉两坛好酒!”
小二应声而去,顾知意朝着云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想不清楚,就以后慢慢想,他不再为刚才听到的事情所扰:“就当是对你解开我封印的些许感激,这顿我请。”
云栖的神情沉静温和,从容收起桌上的画卷:“嗯。”
顾知意解开了封印显然心情极好,笑着顺手往腰间一掏。
摸了个空。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看到了自己隐约有些虚幻透明的身体,顿了一会儿,一拍脑壳。
忘了自己只是灵体了,身上根本带没东西。
顾知意斟酌了一下,有些尴尬的问:“这顿能不能先你请?”
云栖目光都没抬,认真的看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来的书:“不行。”
然后又说:“说到就要做到。”
顾知意欲哭无泪的干笑了几声,忽然哀嚎一声追出了客房。
“小二哥!菜炒上了没有!还能退吗?!!!”
不一会儿,又低着头走回了客房,显然没退成。
“借我点行不行。”顾知意一屁股坐下,往桌子上一扑,脸贴在了桌面上,哀怨道:“我不想在客栈洗盘子还债。”
云栖终于放下书,望着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的顾知意,点了点头:“好吧,先记在账上。”
吃完饭,云栖付了银钱,就出了客栈,朝着镇子外面出发。
命还得靠他吊着,又欠了一鼻子钱,顾知意只得跟在云栖身边,颇有些壮志未酬身先被困的扼腕之感,在大街上一边跟在云栖旁边一边仰天长叹:“当筳意气凌九霄,而今被困暮与朝~”
吟诵完毕,悲壮得摇了摇头,摇着摇着眼角就瞥到了街边卖糖葫芦和小吃的摊贩。顾知意顿了一下,眼泪差点从嘴巴里流出来。
“有银子吗?再借点?”
然后几串糖葫芦就握到了顾知意手里,有山药的,山楂的,甚至还有苹果块儿,种类丰富。
他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往嘴里送糖葫芦。
灵体状态的顾知意做法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不再透明,与常人无异。但现在的他觉得日光刺眼,照得他的影子也比常人更淡一些,因此撑了把伞遮挡阳光。好在影子差别很细微,很难被注意到。
走出了小镇,已经是傍晚了,看四下没了出镇的行人,云栖召了飞剑踏于脚下,顾知意则抬手撑着油纸伞,二人御风而行,片刻就将小镇甩在了身后。
日头坠的很快,入了夜,半空里的风更大了,云栖和顾知意放低了高度,掠着树尖飞,茂密的树林在风中像黑色潮水一般涌动起来。
顾知意一手握着伞柄,一手拿着仅剩的一串糖葫芦往嘴里送,一时没注意,‘啪叽’扑进了面前的树尖儿上,撞了个灰头土脸,水果糖串儿也掉了。
略有些灰头土脸得从树叶里钻出来,顾知意撇头看向云栖。他于长剑上负手而立,衣袂翩然,气宇超脱。
“顾知意,上来。”
顾知意一挑眉,扬起个清朗又自信的笑:“一时大意而已,不用坐你的剑。”
说完一抬手里的油纸伞,乘风而起。
见云栖分出心来的情况下,御剑还能又快又稳,顾知意稍稍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故意加快了速度飞在他前头。但不论他速度快慢,云栖总能稳稳跟在他身后几尺的距离,不超过,也不落后。
两人一前一后,速度更快,掠起的风把茂密的树林拨成了水波。
好久没有畅快的感受清风拂过发梢了,顾知意正飞得畅快,云栖却忽然御剑上前与他并肩而行说:“看脚下。”
顾知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脚下的树冠上,挂着一串糖葫芦。
正是之前顾知意撞树撞掉了的那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