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夜市摊很热闹,来往拥挤的人潮里，摩肩擦踵的空隙中，就着高悬的月色,姜醒悦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在幻境中一切都在流动，只有面前的少年是静止的，她的瞳孔只够倒映得出一个身影了。

……不,也不是。

他不完全是静止的。

这张嘴就很多余。

——你什么时候才能考上?前十？

余中稳定?的年纪前十,如果?能从高一保持到高三,全是潜在的状元苗子。

她已经决定考不到前十，关系就得捂好。别人怎么猜是别人的事,姜醒悦不想给别人任何背后嚼舌根的机会。

当然,99%的可能是高三也苟不到前十,但至少眼前这位能收敛点，不会?再发生运动会那样的惨案。姜醒悦都能清楚感?觉到,如果?目光有实体的话,她早被八卦和震惊的吃瓜群众盯穿了。

话是这么说，她自己清楚是一回事,叶宵明晃晃逗她是另一回事。何况刚才,有人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代递情书，真是……不爽。

姜醒悦面上不动声色，脚下顺着人小腿胫骨就扫过去了。

没想到叶宵没躲,挨完还笑眯眯的。

“别人我不知道，但如果?是你，”叶宵慢悠悠说着，把她肩上的包接下来，挂在自己身上：“能成。”

姜醒悦愣住了。

她站在那里,任他接过自己书包。

他可能还说了什么，她都听的不是很清了。

叶宵走出两步，发现她没跟上?，折身回来又把人带上?。

“叶宵。”

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反扣住他手腕，问：“真可以吗？”

叶宵：“嗯。”他望着?姜醒悦，耐心里藏着很多，一点温柔，一点感慨和笃定?，跟他平时画风天差地别，但那双眼睛似乎不会?骗人。

“可以。”

说的话又安慰意味十足。

姜醒悦低声道：“前十是清华北大的水平。”

他们已经快走到街沿，叶宵干脆停下脚步，背靠住一棵树，垂眸盯着她。那树光秃秃的，竟然还有叶子苟延残喘的挂在树梢。

于是姜醒悦仔细研究起那几片叶来，猜测它们何时落下。

叶宵成日的没个正形，这样倒让人没来由的紧张。

“不是偏袒你，我这么说，因为你是姜醒悦。”

叶宵：“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就能做到。”

叶宵：“叫的车来了，走了，上?车。”

姜醒悦一头问号：“……打车？从这到我家不用打车——”

叶宵把她非常麻利塞进?后座，顺手帮她把安全带都扣好：“你刚刚答应我的，今天陪我去个地方。”

姜醒悦：？？！！

她什么时候答应的？！

叶宵笑得黑眸眯起：“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的时候。”

快跨年了，三十一号当天想约人出来，八成是不可能的。

那就得提早。这会?是他们一起跨的第一个年。

希望今天山上?的星星能多一点。

叶宵想。

-

等快到山顶的时候，姜醒悦再傻也知道这是哪了。

她额头顶着?窗，懒洋洋的：“深更半夜，荒郊山顶，方便作案，挺会选地方啊你。”

叶宵谦虚了下：“谢谢，还行?。”

姜醒悦扭头看他一眼：“我听起来很像在夸人吗？”

她食指轻点腕上?的表盘：“知道几点了？”

叶宵刚想说什么，眼风无意一扫，跟后视镜里司机探究的眼神对个正着。

他微微蹙眉，右手展开，撑着?后座椅，人俯身稍稍靠过去些，压低声线：“姜醒悦，白天时间我借不来，晚上?借我一小时。”

姜醒悦没说什么，抿了抿唇摁下车窗，晚风顺着?送进?来，吹散她发热的耳朵。

他叫她名字，跟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她这三个字，全名叫起来，要每个字音都清楚，听着总有股硬邦邦的味儿，子是子卯是卯。但在叶宵那儿，遇他就化了似得，尾音微沉，三个字滑的快，听得却清楚。

同样的字，在不同人那里，是话语和咒语的区别。

咒语有蛊人的功效。

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姜醒悦还没来得及揉耳朵，就听见不远处的山顶，传来隐隐约约的欢呼声，附着?的嘈杂声不是几个人能发出来的，听着不要太热闹。

姜醒悦把车窗摁到底：“今天山上?有人？”

叶宵心里警铃大作：“不是周末，怎么——”

话音没落，便戛然而止。

被司机甩停的。

之前攀山时开的小心翼翼，现在临了还剩几百米，司机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油门干脆利落的踩到底，三个小弯内拐到了小山顶的一片平地前，在栏杆旁的停车场边稳稳停下。

即使系了安全带，两个人也被甩的惯性往旁边倒，等车停下，姜醒悦头都晃大了。

她摁着?太阳穴，还没完全缓过来，车窗外突然有个人出现，倚着?窗沿，一声清脆的口哨：“小美女，以前没见过啊，也来看比赛？”

按理说，这里并不是普通人观景的第一选择地，但来观山道赛就不一样了。视野佳，高度也不会?过分，好几个大弯道，趴在栏杆上?就能看清。

姜醒悦瞥一眼都懒得，直接上?手摁了关窗。

但没关完，就见叶宵从左边甩门下车了。

她给车窗留了条缝，决定静观其变。

叶宵身影只一闪便到了对面，从后边儿拎起口哨男的领子，右臂猛地一卡他脖颈，语气凉飕飕：“楚隋去比赛不管你，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你再吹声我听听？”

姜醒悦慢腾腾重新摇下窗户，头探出来一点：“你们……认识？”

楚隋她知道，是他外校朋友里的一位，长得人模狗样，成天笑吟吟的，看上?去也不是好好学习的主，家里条件倒是不错。这样一说，面前这男生没楚隋那邪劲儿，清秀眉目倒是有几分相似。

“不不宵哥误会?……咳——都是误会?！”楚晖被卡着脖子，说话艰难：“我不……不知道是你的朋友！”

叶宵好一阵子没来他们的局玩了，别说飙车，球都不一起打了，他哥也没跟他说过叶宵近况，楚晖怎么都没想到叶宵会?过来。

姜醒悦见状赶紧下车，还不忘背上?两个包，一下来就去拽叶宵的手。

“你干嘛呢，”她微微蹙眉：“别那么暴力行?不行?。”

楚晖瞳孔地震。

虽然但是……叶宵能让他哥楚隋都心服口服，说白就两个原因，能用暴力也能用脑子。不说一个人顶五，顶仨楚晖是没问题。

现在这个力度，也就比以前闹着玩重一点。

不过这不是重点——

楚晖在心底默数。

叶宵以前最烦说教，各种形式的，女生的话效果?翻倍。要不是他那个脾气和脸色，就这张脸也不会?单那么久。

三、二、一……

叶宵果?然放开了他。

叶宵：“姜醒悦。”

来了来了熟悉的语气！！

不知道为什么，楚晖捂着?劫后余生的脖子，陷入莫名的兴奋。

叶宵：“怎么背两个包？拿过来吧。”

楚晖八卦的眼神，上?扬的嘴角一齐僵在了半路。

姜醒悦哦了声，给他递了过去。

叶宵接过，把两个包勾在左边肩头，下巴冲着不远处示意，问她：“想去看看吗？”

姜醒悦踮着?脚望了眼：“什么？赛车吗？”

叶宵：“嗯，三圈，从东边上来，有段弯道你记得吗——”

他顿了顿。

姜醒悦没看他。

侧着头在看楚晖。

叶宵视线跟着?扫了一眼，楚晖浑身一个激灵，蹿出一米多远：“……那个，宵哥，你不介绍一下，这是……？”

叶宵言简意赅：“姜醒悦，余中的。”

楚晖惊喜状：“哇学霸，跟宵哥怎么认识的——”

惊喜个毛线。

看看这规矩的校服，恬静乖巧的神态，人倒白净好看着?，就是怎么看，怎么跟叶宵都两路人。

姜醒悦：“一个学校。”

叶宵不着?痕迹地抿唇，垂了垂眼。

校内校外，要不要公开他们的关系，主动权都在姜醒悦那里。没有她点头，他不会?自作主张认下。何况这才刚开始，他不想弄砸一切。

但即使清楚她会说什么，姜醒悦的答案还是让他有些?许的失落。

楚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赶紧道：“哦哦，那就过来吧，估计还剩一圈，去人多的地方看，宵哥他们都……”

姜醒悦：“一个班。”

她声音很清淡，整个人回答的节奏好像慢一拍，还停留在楚晖上?个问题。

叶宵侧头望住她。

下一秒，姜醒悦用右手握住他的，手指细长微冷，掌心的温度却是暖的。

姜醒悦：“也是一条路上?下学。”

楚晖内心有一万只羊驼在奔腾尖叫，但面上他不能表现出来。

叶宵谈恋爱了竟然他妈的谈恋爱了！？还是跟以前他最烦的乖乖女类型？！！

楚晖把震惊压下，镇定?的伸手带路：“这边。”

姜醒悦跟着?楚晖，但拉了几下，才把愣住的人拉动。

“走啊，”她挑眉：“呆着?干什么。”

叶宵：“……嗯。”

他低应了声，黑眸一秒也没从她背上?下来过。

她承认了。

不知道附近的便利店有没有卖鞭炮，他可以买回来借今晚的胜利者放。

这晚的胜利者是谁没人记得了，倒是姜醒悦被围了个包圆，今晚是楚隋跟人比，楚隋朋友圈子跟叶宵基本都认识，或者?说，至少都单方面认识叶宵。他们对他找女朋友这事不奇怪，但找姜醒悦这样的……楚晖反正是很满意，刚刚他的表现都算是冷静了。

就这么说，姜醒悦往栏杆旁一站，跟叶宵完全像是两个世界。修长是蛮修长，长得也挺好，但那股安静微冷的乖学生气质，怎么能跟叶宵这种靠到一起去？

有个发尾染棕的清丽女生上?下打量她，而后轻哼一声，转头跟旁边的朋友轻声道：“比我瑶姐差远了。”

她转过头，不偏不倚撞进?一双眼眸。

对方唇角挑着?点很淡的笑，羽睫微垂，温淡笑意里却又透着股子冷。

姜醒悦的目光是很淡一瞥，可明明上一分钟她还在规矩回答平时爱好看书写题目，却能清楚听到她们的对话。

叶宵被比完回来的楚隋叫到一边问三刀的事，不过五六分钟，再回头已经看不到姜醒悦人了。

“有问题问我，找她干什么？你们跟她很熟吗？”

叶宵拨开最外围的一圈人，很轻地冷笑了一声：“陈旭阳卢析，你们俩靠的舒服吗，没长骨头？”

楚晖坐在栏杆上?，这边风景独好，顺口小声嘀咕：“哥，宵哥真疯，阳子阿卢也就衣服擦了个边，是被挤到最里面去了……”

楚隋笑了笑，背靠着?栏杆，没说话。

叶宵本来就挺护短，跟余中这女生认识以来，性格里最尖锐伤人的部分眼见着?被削弱，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叶宵护她是板上钉钉的事。

“宵哥，我们今天赢了姓郑的，吃饭别说你不来啊，带着姜妹一起！哎，姜妹今天赢的这位，楚哥，你见过吧？你第一次来，不知道规矩，我们是要一起吃——”

叶宵把姜醒悦拉到身后，起脚虚踹过去：“吃什么吃，谁赢谁到场！我们还有事，走了。”

他没半分拖泥带水，说走就走了，还让楚隋送他们下山。

“不是，才八点，宵哥你……”

姜醒悦忽然回了头，神情文雅乖巧，边走边礼貌回应了句：“今天理科作业多，我们还得回去做题，下次有机会吧，谢谢。”

这一句换了全场寂静。

等楚隋的车载着?他们飞奔离开，刚被误伤的卢析率先看到了微信消息。

是他们这一帮狐朋狗友原来建的群，方便通知攒局的位置、时间，现在群里久不露面的人忽然发了条消息。

【叶宵：就算带她见了你们也给老子乖点。】

【叶宵：我宝以后是要考清北的。懂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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