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领证
“不瞒您说,小姐姐,我的这桩婚姻属实有些特殊,如您所见,我和旁边这位男士之间的关系很陌生,只是从小订娃娃亲而已…”
“本来约好了长大一起对抗这种封建的习俗,但他忽然成了这个样子,脑子又不清不楚,我要是不接手的话,他不就没人要了吗?所以我这人就是太过于心善…”
阮锦整个人都趴在台子上,发挥自己的编剧特长,边说边可怜巴巴的望着对面的工作人员。
那小姐姐忍着笑意:“祝您新婚愉快,请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有的有的,就是想快点儿离婚,最好现在就离。”
阮锦此刻完全被后悔的情绪包围,她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贼船,而且是上去就下不来的那种。
至于这位轮椅上‘虚弱’的季先生,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和目的,阮锦没时间细想,她只想赶快从这贼船上下去。
救救孩子叭,这个婚她不结还不行吗…
工作人员才严肃道:“这个是需要双方都同意的,婚姻不是儿戏,请认真对待,双方是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吗?建议你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没有,我只是单纯的后悔了。”阮锦苦着脸。
她的语气中满是控诉:“他太老了,比我整整大六岁,而且你也知道的,男人衰老速度很快的,没准几年后就是个糟老头儿…”
“阮小姐…请慎言。”后头传来蒋律师颤巍巍的声音。
估计实在是词穷了,来来回回都是这仨字。
阮锦都替他这贫乏的词汇量而感到脸红,转头瞅了他一眼:“这会儿敢跟我对视了?不心虚了?”
之前就觉得他跟司机老刘的表情明显不对头,看来是知道他家季先生的真实情况,憋着劲儿骗她入局呢。
但是阮锦又觉得奇怪,自己就是普普通通一小姑娘,跟她结婚到底有什么好处?至于这么处心积虑的伪装?
难道真的有‘八字相合’的说法?还是说她命里旺夫,跟她结婚包治百病…
她实在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估计这婚也离不成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她转头看着轮椅上的男人,语气幽幽道:“你不会连坐轮椅都是假的吧?”
季严烨仍旧是玩味的表情:“你觉得呢?”
阮锦:“我不信,除非你走两步,我看看?”
她说这话时,内心其实很紧张,就怕这人真的站起身,男模似的给她走几步台步出来,那就太…刺激了些。
眼见男人坐着没动,轮椅踏板上双腿僵硬的样子,也不太像装出来的,她才松了口气。
终究是残疾人好拿捏些,不然这男人这么高大壮实,若再能正常行动,不晓得婚后会发生怎样危险的情形。
更何况两个人也没什么感情基础,她心里没有安全感。
季严烨忽然说:“你没有仔细阅读过刚刚的结婚协议。”
她才猛地回神:“什么?”
“婚后一方如果有任何家暴行为,对方可立刻提出离婚,过错方需无条件配合,并将自己的全部身家补偿给对方。”
他是在复述婚前协议中的一个条款。
阮锦这才反应过来。
她心中的焦虑略减,而后敛下眸,觉得这男人一定有看透人心的超能力。
过了一小会儿,才慢吞吞抬头:“那咱们打个商量好吗?”
季严烨盯着她,没说话。
阮锦说:“假如啊,我说假如,我不小心把你打了一顿,能不能不赔偿?”
她进一步解释:“我钱很少的,存款才五万,自己都不够花…或者通融通融,少赔点儿?”
季严烨:“…”
蒋律师:“阮小姐…”
阮锦都会抢答了:“我知道,我慎言,行了吧?”
她手里一直攥着个面巾纸团儿,这会儿准备走去垃圾桶那边扔。
季严烨才开口:“不行。”
阮锦回头:“嗯?”
他坐得跟个大老板似的,手指在扶手上敲击两下:“一分都不能少。”
小气吧啦的…
阮锦没说话,扭头走了。
…
角落里,蒋律师和司机老刘正在嘀嘀咕咕。
两个人趁着季严烨闭目养眼的功夫,悄声道:“我怎么觉得,季先生好像变幼稚了?”
另一个迟疑道:“是错觉吧?咱们还是谨慎一些,话可别乱说…”
“说的也是…”
旁边忽然悄无声息出现个人影:“又怎么了?”
阮锦扔了垃圾回来,在旁边站着瞅他们。
“没事没事。”蒋律师急忙摆手。
阮锦笑了笑:“那正好,我有事儿,推着你们季先生,跟我去宣读个结婚誓词?”
“…这不是必要环节,而且你们已经拿到结婚证了,阮小姐。”蒋律师说。
阮锦更高兴了:“我知道啊,但我就想体验一下,不行吗?”
自从进了这民政局,她就处处被牵制着,连结婚照片都不能自由选择,选了张没脖子的!现在怎么着也要往回找补找补。
脑补一下季严烨举着红本本,一脸严肃跟读誓言的样子,她就觉得这画面绝美,真的是很不错呢。
她本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然后季严烨就真的答应了。
他居然答应了!
…
其实是很严肃的一个环节。
阮锦站上台子才知道,这个居然是有全程录像的,而且前方有一个颁证员字正腔圆的领读。
婚姻其实是一个很矛盾的词语,既意味着责任,也意味着保障,将两个非亲非故的人圈在中间,从此相濡以沫,风雨同舟。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此以后,共同负担结婚所赋予的责任和义务———互信互勉,互谦互让…”
直到这一刻,阮锦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结婚了。
她的心情有些异常,缓声加入了誓词的宣读中,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才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轮廓流畅的侧脸下,他西装内白色衬衫的扣子开了几粒,喉结的线条有凌厉的锋芒,灯光照映,他面颊上光影半明半暗。
并不怎么具有亲和力的长相,天然自带着一种疏离和傲气。
也怪不得蒋律师和老刘怕他怕成那个样子。
如果不发生那场事故,不坐上轮椅,他此时必然是坐在宽大的顶楼办公室中,或是站在高台上演讲,接受如潮的崇拜与掌声。
命运弄人便是如此,其实…这人也蛮不容易的。
阮锦叹了口气,下台子的时候主动帮忙推了轮椅。
她身高一米五七,算是娇小的身形,而男人又十分高大,坐着也比她矮不了多少,她讲话都不用特地弯腰。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语呀?相逢即是缘,我觉得咱俩就是这样。”
“嗯。”季严烨淡淡应了一声。
阮锦也不介意他反应冷淡,继续照着自己的思路说。
“所以我决定要珍惜这段缘分,虽然咱俩结婚是互相利用,但我绝不会亏待你。”
“也绝不会打你。”她最后总结说。
看到男人的肩膀动了一下,阮锦才察觉到他在笑。
她不满的拖长音调:“诶,你这人怎么…”
耳边忽然传来一串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一对新人此时也领证成功,三个陪伴他们过来的男子拉响手里的拉花炮,嘻嘻哈哈表示庆祝。
这本身就是不合规定的行为,早有工作人员上前劝阻,那几个男的不光不羞愧,还大爷似的看着清洁工收拾残局。
瞥到阮锦这边时,几个人又品头论足议论开了:现在的女的怎么都这么拜金?为了钱连残疾人都愿意嫁,也不嫌恶心…”
“害,你不知道,人家宁愿坐在豪车里哭,也不愿意陪潜力股多奋斗几年!放着咱们这样的大好青年不找,这就叫目光短浅!”
说话声还挺大,反正阮锦听得清清楚楚。
她先是皱眉,后来又觉得,自己表现真心的机会到了。
‘不亏待’这三个字,可不是单纯嘴上说说的,总要付诸行动不是?
现在两人站上同一阵营,她得‘护着’他点儿。
阮锦也故意放大声音:“老公,一会儿拍婚纱照的时候,我想穿八十八万的那套婚纱,三十万那套我不喜欢…”
她的声音软糯,又很真诚。
“对不起哦,虽然那也是你费心找人设计,从意大利空运回来的,但我觉得太廉价了,怕质量不好…”
凡尔赛句式非常管用,那三个男的终于闭口不言,但眼中满是愤懑。
估计恨不得在脑袋上套个塑料袋,直接蒙着脸跑过来抢钱…
阮锦虽然也很穷,但她感受到了吹牛的快乐,笑眯眯晃晃脑袋。
转头才看见蒋律师和老刘一脸紧张的围过来。
她后知后觉,才发现轮椅上男人状态不对,跟之前拍结婚照时的情形一样,他的整个身体又忽然僵硬起来,全靠手臂死死撑在扶手上,才没有歪倒。
应该是缺少日照的原因,他的皮肤是病态的苍白,以至于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更加明显,似乎可以透过表面,看到里面那奔涌的血流。
而他的表情又是云淡风轻的。
似乎身体和情绪完全是互不相干的两套系统,又或者是意志力太过强大,强大到可以镇定自若的无视任何肉身的苦痛。
季严烨甚至笑了笑,漫不经心抬抬下巴:“小姑娘。”
阮锦反应慢半拍:“…你在叫我?”
“嗯。”他似乎有些困倦了,微微眯起眼来:“想拍婚纱照吗?”
“老公给你买条一百万的婚纱穿。”
他的嗓音里含着沙砾,语调低沉沉的,直抵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