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太子

穆承沛呆呆跪坐在地上,太医、宫人还有内侍为了救皇帝来回奔忙,穆承沛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噩梦,否则,他怎么会不是皇子?

待李乘风终于有空叫侍卫过来将穆承沛请出殿时,穆承沛这才回了神,不顾一切向着晕厥的皇帝冲过去。

穆承沛声嘶力竭地喊:“父皇,求求您,告诉儿臣这不是真的,求求您了!儿臣往后再不给您惹是生非,也不与宁王作对了,求求您,别不要儿臣!!”

太医们在忙着诊治,穆承沛被侍卫们挡住不许靠前,只能尽量站得离皇帝近一些,跪下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边向穆子越砰砰砰地磕头,他觉得他的父皇一定会听见,然后清醒过来,为他结束这场噩梦。受尽宠爱,以前总是风光无限的他,大概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磕头磕到出血,只求皇帝睁开眼睛瞧他一眼,真的只要一眼就够了,也许他就能重获新生。

他的企求皇帝仿佛终于听见了。隔着一干内侍宫人,穆承沛从人缝中惊喜地发现皇帝睁开了双眼,四下张望,似在寻人。

穆承沛大声道:“父皇!儿臣在这里!”

穆子越循声望去,惨淡的老脸见到穆承沛之后肉眼可见地抽了抽,只觉得心窝又是一阵抽痛,气急败坏地道:“李乘风,李乘风,你的眼珠子是拿来出气的吗,还不快把他丢出去!”

“不,父皇!!!”

穆承沛尖叫一声,李乘风得了旨意,不再有丝毫顾忌,几名体壮的侍卫上前,分别夹起穆承沛的手臂和腿,将他腾空架起,穆承沛想赖着不走,被其中一名侍卫一拳打在了肚子上,他很怕痛,不敢再乱来了,侍卫们已将他抬到殿外,齐齐松了手。

穆承沛宛如一块破布,被丢在了外头的玉阶上,额角着地磕出一个血洞,可是路过的宫人内侍,愣是没一个理他。

“父皇——”

穆承沛发出绝望地呼喊,过了一会儿,王小欢捧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出来了。

穆承沛爬过去,抬起流泪的双眼,满怀希冀地道:“怎么了,可是父皇想起了我?!”

王小欢以前在储秀宫偏殿呆过,永寿宫的人他没一个有好感,穆承沛倒霉他最兴奋不过,当即轻笑一声,端着圣旨津津有味地念了起来。

“周氏欺君罔上,混淆皇嗣,赐毒酒。其抱养之子革除王位,即刻遣出皇城!”

穆承沛发了一会儿呆,想半晌才想明白“抱养之子”究竟指的是谁,浑身一激灵也不跪着了,怒吼道:“狗奴才,你骗我,父皇不会不要我的!”

王小欢不耐地挥手,他的身后跑出一队侍卫,这些侍卫比之前将穆承沛丢出殿的那些粗暴凶狠的多。

王小欢直接扇了他一记耳光,冷声道:“是奴才又如何?也比你强!大胆庶民,敢在此喧哗,来人,给我堵了他的嘴好好教训!”

众侍卫齐齐应了一声,将穆承沛四肢捆住堵了嘴,装进一只黑布袋里,拖到没人的角落乱棍痛打,刚开始,那布袋还拼命扭动,发出呜呜呜的人声,过了很久,已渐渐不再动了。

侍卫们打算将布袋丢到距离皇宫很远的一间破庙里。出宫门时,他们与应诏匆匆入宫的宁王迎头撞见,侍卫们有差使在身,不便行礼,仍是齐刷刷地道:“宁王殿下!”

穆承泽略一点头,往侍卫运送的那只破布袋上多瞧了一眼,不远处候着的王小欢赶紧迎了上来。

穆承泽一扬眉:“小欢,这是怎么了?”

王小欢四平八稳地道:“没怎么。还不就是个狗奴才惹恼了皇上,要被送出宫了。殿下,此人腌臜得很,哪配得上殿下亲自过问,殿下还是离他远一些,免得被冲撞了。”

穆承沛满身是伤,奄奄一息,哭都哭不出来,可耳朵还能听见,发觉外边竟是死对头宁王,穆承沛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咽,不知是羞愧还是恼怒。

“闭嘴!”

王小欢狠狠踹了他一脚。

穆承沛只能把眼泪往肚子咽,不得不企求宁王能发现他。

但宁王根本就没在意他所在的布袋,漠然道:“既如此,你办差去吧。”

穆承沛感觉侍卫搬着他继续移动了,后来换成什么东西飞快地拖着他跑,差一点就把他拖死,最后停下来时,穆承沛仍被捆得结实,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皇帝病重,急召宁王入宫,穆承泽原告过假也不顶用,进入寝殿时,他发觉太后在,太医们也在,皇帝面无人色,嘴唇有些发白,胸前染了一片血渍。见他来了,便吃力地伸出手。

“承泽,到朕的身边来。”

皇帝一时间老泪纵横,看向宁王的眼神充满了慈爱,枯瘦的手紧紧攥住宁王,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已不能再犹豫下去了。他不愿立宁王,主要是因宁王待他太过冷漠,可是眼下即便不乐意,也没得选了。曾几何时,他的膝下儿孙环绕,如今却是死的死,逐的逐,过继的过继,甚至还有不是他的种,如大浪淘沙一般,最终只剩下宁王,也只能是宁王了。

穆子越终究道:“来人,传朕的旨意,朕……立宁王为太子。”

做完这个决定,他仿佛失了所有的力气,再度昏死过去。

忙碌的太医们皆面面相觑,抖着手去试皇帝的鼻息,还好尚有一口气在,皇帝被病痛折磨了许久,仍是顽强地活着。

然后,他们转身,由李乘风带头,与四周伺候的人一起跪下,给宁王磕头,皇帝没死,已亲口定下了储君,虽还未正式行册封礼,也可提前把称呼改一改了。

“太子殿下千岁!!”

穆承泽后退一步,他还沉浸在皇帝突如其来立他为太子的谕旨中,反应不过来。没料到这一趟进宫皇帝竟有如此大的变化,他不在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他征询的目光望向太后,太后从不探望皇帝,为何这一次却亲临了?

太后一副尘埃落定的神情。穆承泽估摸了一下太后娘娘的战力,心想大约太后等不下去,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他是何等谨慎之人,总觉得这会儿满殿跪着的人又是谁的阴谋诡计,纬王不是该跳出来大肆反对么?可是此刻却安静得很,穆承泽环顾左右,并未发现纬王的身影。

他敏锐地想,究竟发生了何事?

按穆承泽如今在宫中的势力,要打听清楚方才那出闹剧并不困难,嘲讽的是,皇帝宠了穆承沛那么久,而穆承沛竟非皇嗣,对皇帝来说简直不亚于晴天霹雳……

也成了压垮穆子越的最后一根稻草。

穆承泽无比快意地想,父皇终究还是立了最看不上、身有残缺的儿子为储,恐怕此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他一个人身上了,穆承泽兴奋地双手微颤,他就快要用这双手,将父皇的希望通通斩断了。

尘埃落定前,还不能放松警惕。穆承泽很快便冷静下来,稍稍定了定神,此事是太后查出来的,难怪表哥想方设法叫他告假,估计就是与太后见面时,太后透露给了表哥,表哥不想让他目睹皇帝的尴尬,怕那样会让皇帝陛下膈应吧。

只是太后为何不透露给他,却要透露给表哥呢?

穆承泽细细一想,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除了穆咏心,太后对谁都懒得搭理,本来会召见表哥也极不寻常。也许该查一下,太后与表哥究竟说了些什么。

寿康宫的秦女官没从太后处得到对宁王……太子殿下的禁口令。故而穆承泽找到她时,秦女官便将自己在寿康宫说的所有话,都一五一十转述给他听了。

那些言语,本就惹人遐想。穆承泽开始思索,周氏的胡言乱语究竟在说谁?

他已觉察出了不对劲。秦女官在皇帝面前是有所保留的,只略提了其中一句,是奉太后之命,刻意抹去的吗?实际上,周氏还提到了果酒,毁容,穆承泽知道周氏原是想要害自己的,当年的毒就是下在自己最爱的果酒之中……

那周氏指的恐怕是自己才对,却被断章取义,硬是掰成了穆承沛。

穆承泽对太后动的手脚并不诧异,若他与太后易地而处,有这样的机会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穆承沛,但呈到皇帝面前的脉案,稳婆的死,还有最重要的,穆承沛与周氏的血并不相融都是真的,还有一个人证,说明周氏当年的确曾换过子……

穆承沛的确不是周氏的孩子,那周氏所生的孩子……太后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可也没有拿出切实的证据,穆承沛听说是从老妇人家中买来的,可是当年的稳婆都死了,为何老妇人却还活着,还特意被太后寻到了出来作证?

周氏按理应当不会留下老妇人的任何线索才对。

其实从宫外带个孩子进来,风险太大,又怎知会不会中途出什么纰漏,被太医检查出来?而且、而且……

穆承泽有股难以言喻的焦灼,而且他知道,自己曾经就是周氏最早“借子争宠”计划中的那个“子”,只不过周氏后来有了穆承沛,这才作罢。但倘若她真的决定换子,那……按当时来说,不该是他吗?他也是皇子,与周氏死去的儿子既是兄弟,生辰也相近,周氏为何还要冒那么大的险,去另外弄一个与皇帝毫不相干的孩子进来……

秦女官适时道:“太后娘娘说了,若殿下心有疑惑,可引他再见一见当年为陈嫔接生的稳婆。”

穆承泽心一沉,为何还与陈嫔有关,莫非其中真有隐情?

秦女官带他来到一扇门前,缓缓道:“接下来,不论殿下知道了什么,请全都烂在肚子里。太后娘娘请殿下记住那个人的不说之恩。”

那个人?

穆承泽还未想透,那门已先行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