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天色渐黑,路灯昏黄的光越过窗口落进来,随着车的移动忽明忽灭。

绿灯变红,詹清岩踩下刹车,忽然想起来后座上还放了样东西。

“看我这记性,黑胶唱片给你弄好了,今晚你就拿回去听,看看失眠有没有缓解。”

“谢了。”

詹清岩觉得自己这两年被严重PUA了。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居然让他体会到了满满的成就感。

“你以前住的地方可离市中心够远的。幸亏没白来,好歹知道你曾经有个女朋友。”

盛景闲懒散的撑着头,望着前方没有尽头的路。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那双水润的杏核眼。

笑时眼眸弯成一轮新月,像是淬了光,温柔又清澈。发脾气时又凌厉无比,宛若一只炸了毛的小野猫,随时准备伸出利爪挠人。

“不过她三年里都没联系过你一次……啧啧,你肯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红灯结束,詹清岩重新发动车子。

盛景闲撩起眼皮睇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也可以做点对不起你的事。”

比如从这辆车上把你丢下去。

詹清岩头皮一紧,顿时收起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谁让他接下了特助的工作。

他忍。

“不仅是她,这三年里没有任何一个‘老朋友’联系过我。”盛景闲自嘲地扯扯嘴角,“这么说来,我对不起的可能是全世界。”

盛景闲平时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很少展露情绪。此刻语气虽然一如既往的无所谓,但细听却有那么点唏嘘的成分。

将心比心去想倒也是。记忆空白了三年,紧接着又回到了没什么感情的家里。饶是再没心没肺,偶尔也会感到迷茫吧。

詹清岩认真道:“对不起就对不起,那样的人就不能算朋友。”

某些原因导致盛景闲跟盛家一直有矛盾,是如非必要绝对不会踏进家门的地步。

事情的转机就发生在三年前。盛景闲出车祸抢救了一天一夜,等盛家接到消息时他已经住进了ICU。

后来盛景闲失忆,出院后顺势被接回盛家,等他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又立刻被送出了国。

以前的事盛家人都三箴其口,再加上盛景闲也想不起来,就这么一直到了现在。

这样看来,盛家大概是有意让他跟以前的生活划清界限。

车子在独栋别墅前停下。下车前,盛景闲忽然递过来一样东西。

“看看能不能修好。”

手机屏幕碎成了蜘蛛网,机身到处都是擦伤的痕迹,不知道曾经遭遇过什么。詹清岩接过旧手机,试着摁开机键,没有任何反应。

“你什么时候拿的?我怎么没看到。”

“在你对着蟑螂呜嗷乱叫的时候。”

詹清岩一噎。

他就这么点软肋好吧?

“我找个时间拿去修。”说着将手机放进了储物柜里。

盛景闲打开车门,想到什么转过头来:“联系房东,这房子不退。”

詹清岩一怔:“没必要吧?让人把有用的东西搬出来就行了。”

那么远谁有事没事经常跑过去啊。

“什么都不用动。”

盛景闲径自下了车。

詹清岩看着他劲瘦的背影,嘟囔到:“真是搞不懂在想什么……”

虞歌回到房子里随意转了一圈。

在衣柜里找到几件当年没带走的衣服,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物件。

倒是盛景闲的东西收拾得很干净。如果不是书架上那几本金融书真实存在,他仿佛根本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虞歌随手抽出一个软皮笔记本,一张照片跟着掉了下来。

捡起一看,只有盛景闲的那一边。被剪掉的那部分不做他想,肯定是她自己。

虞歌看着手里的半张照片,忽然有些出神。

三年前的盛景闲留着毛寸头,穿着几十块钱的衣服也掩盖不住出众的气质。明亮的眼神和嘴角轻勾的笑容还带着显而易见的轻狂。

那时的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冲劲儿,天不怕地不怕,肆意张狂。

时过境迁,三年后的盛景闲处处内敛。虽然骨子里依旧桀骜,但已经懂得将锋芒隐藏在皮囊之下。

虞歌回神,将照片和笔记放了回去。

看到这个她想起来,当初离开时虽然留下了一些东西,但是和盛景闲有关的全都被她清理掉了。

这里承载着他们所有美好的记忆。可如今那些回忆就像打碎的花瓶碎片,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特意跑这一趟,明明也没什么可要的东西。她想,也许是因为当初没有好好的道别,如今,终于可以正式的为这一段时光画下句点。

虞歌拍掉手上的尘埃,决定打道回府。来到门前,余光瞥到鞋柜上多出个深蓝色的信封。

她一顿,又看向书架,那里果然没有了。

她眼眸轻垂,打开信封,里面装着几张红票子。数了数不多不少,正是她刚才留下的那五百块钱。

城府就是深。这是算准了她还会回来。

虞歌抿了抿唇,把钱装回去,想把信封放回原位。

可看到背面用黑色签字笔写着的“亲启”两个字时,动作瞬间停住。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盛景闲的字。

他的字非常有风骨,一笔一划都透着棱角与锋利。都说字如其人,能写出这种笔锋骨子里一定骄傲难驯。

事实证明他的性格也是如此。曾经一度,虞歌为盛景闲身上自然流露的荷尔蒙深深着迷。

所以至今,她对分手时闹得那么难堪仍旧耿耿于怀。

那时他们摩擦不断,她一气之下搬出了这里。后来冷静下来想跟盛景闲谈谈时,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虞歌抿着唇,捏紧信封。

她还清晰的记得在床头柜上找到这封信时的心情。

或许,连信都算不上。

一张A4纸,上面只写了八个字:万事遂顺,后会无期。

而盛景闲,从此杳无音信。

华灯初上,夜晚的风带了一点淡淡的土腥味。

已经过了饭点,虞歌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到以前常去的米粉店吃了一碗米粉。

这家店开了几十年,老夫妻手艺特别好,经常高朋满座。

虞歌点了碗牛腩粉,送上来时老板看到她微微一怔,语气有些不敢确定:“姑娘你以前是不是来过啊?怎么看着面熟。”

虞歌用筷子挑起米粉:“可能我是大众脸。”

“嗨,大众脸是我这样的。你是明星脸还差不多。”

老板已经年近六十,慈眉善目的样子像在看自己家闺女。

虞歌回以一笑:“老板,您可真会夸人。”

米粉还是那个味道,虞歌很快吃完。吃饱喝足,好像连心情都好了不少。

上车后她想了想,还是给陈轻打了个电话。

“东西你不用管了,有人会处理。”

陈轻:“你这么快就找好人了?”

虞歌犹豫几秒:“我今天在房子里遇到盛景闲了。”

陈轻怔了怔:“他回来了?竟然还去了我的房子?!”

当时不是走的很潇洒吗,怎么还觍着脸故地重游上了。

其实虞歌也奇怪盛景闲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不过无所谓,那些都与她无关。

她沉默片刻,“陈轻,我想拜托你件事儿。”

.

第二天日上三竿虞歌才起床。她做了一晚上的梦,过电影一般梦见了跟盛景闲相识到分手的过程。

梦里他们吵得昏天暗地,最后她因为没吵过被气醒了。

睁开眼,虞歌心里的气还没有消散。她瞪着天花板,胸口极速起伏。末了,腾地坐起来,对着团成一团的薄毯就是一顿蹂.躏。

竟然说他是被糟蹋的那个!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她欺凌无辜的对象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

虞歌停住,无声做了几个深呼吸。而后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若无其事的开口:“喂。”

“虞小姐,你的相机修好了。”

虞歌忍着还没缓下来的心跳,平静到:“我一会儿过去拿。”

她今天休假,再加上没睡好本来想在家窝一天。但是现在,她改了主意。

决定拿完相机去工作室转转。

虞歌趿拉拖鞋去了洗手间,半个小时后化好了精致的妆容,换上一条及膝A字裙优雅的出了门。

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地面积攒的水洼说明了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雨。空气里也都是沙尘的味道。

她的心情因此又阴郁了几分。

二十分钟后,车在一个老旧的门市前停下。虞歌锁了车走过去,不小心踩到翘起的石板,几滴泥点子崩到了小腿上。

靠……

她黑着脸从包里翻出纸巾,将那些乌漆嘛黑的东西擦掉。

擦完随手将纸巾扔进垃圾桶,推门走进去。

店面虽然不大,但是很整洁。此时柜台后面空荡荡的,没有人在。

虞歌熟门熟路沿着柜台拐进去,抬手敲了敲房间的门。

“华子,我来了——”

没说完的话随着打开的房门夏然而止。

落地窗的一边被百叶帘挡住。暗淡的光线中,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床边。

他正在脱身上的T恤,拱起的背部肌肉紧绷,漂亮的肱二头肌蓄满了力量。

肌肉不是大到吓人,但是身体的线条流畅又漂亮。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一种身材。

华子不像这么有料啊!

虞歌吓了一跳,刚准备什么也没发生的退出去。那男人忽然转过身来。

盛景闲眼眸漆黑,脸庞白皙,下巴上青青的胡茬都清晰可见。宽肩细腰的身材更是一览无遗。

“看够了吗?”

虞歌懵了一瞬,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但她没空细想怎么回事。立刻整理好情绪,懒洋洋往门边一靠。

盘起双臂,目光自上而下在他身上唐突一番,随后轻蔑地笑了声:

“哪只够了,那是够够的了。”